刁大明

在眾議院,共和黨保持并將多數優勢擴大到了至少243席,這將是1949年以來共和黨在眾議院掌握的最大規模多數。
“無論何時,只要這一黨派做得不好,領導人都難辭其咎。”11月9日,奧巴馬在接受CBS專訪時首次承認,自己要為民主黨在中期選舉中的慘敗負責。此前,他曾祝賀共和黨贏得中期選舉,并呼吁兩黨在移民改革等問題上合作。他也不忘堅守自己的底線,“對于全民醫改,我立場明確,不會簽署廢除動議”。
“未來兩年,奧巴馬有更多時間打高爾夫了?!睂τ趫陶?年的奧巴馬首次困入府會“強分立”僵局,外界調侃道。而回望他兩次競選留下的承諾清單,卻還有太多尚未落實。在下屆大選到來之前,留給奧巴馬鑄定政治遺產的時間已極為有限。
雖然在選舉之前,橫跨意識形態光譜的幾乎所有民調都預測出了共和黨在國會層次的優勢,但11月4日的結果卻仍足以令人驚奇。在眾議院,共和黨保持并將多數優勢擴大到了至少243席,這將是1949年以來共和黨在眾議院掌握的最大規模多數。在參議院,共和黨至少增加了7個席位,甚至可能最終以54比46掌控多數,這也將是1981年以來共和黨在參議院席位單次增幅的最大規模。在州長層次,共和黨不但穩住了此前選情堪憂的威斯康星和堪薩斯,還出人意料地拿下了作為民主黨傳統票倉的伊利諾伊、馬里蘭和馬薩諸塞三州。共和黨人在這次中期選舉中的表現,用美國選舉政治的專業術語形容,可謂是一場“浪潮”。
共和黨的勝利之潮來勢洶洶,但問題是他們如何為之的呢?不可否認,與2012年國會改選相比,共和黨總體上比較聰明地招募到了更為靠譜的參選人,不但沒有重蹈“強奸懷孕是‘上帝的禮物’而不得墮胎”等荒唐不當言論的覆轍,還吸引了更多新鮮的面孔,比如出現了首位共和黨籍非洲裔女性議員米婭·洛夫,而以30歲的年齡成為國會史上最年輕女議員的埃利斯·斯蒂芬尼克也是共和黨人。
不過,對這些較優質的共和黨候選人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的對手其實是并不在選票上的奧巴馬。從歷史層面觀察,至少最近3位連任總統,即里根、克林頓和小布什都在第二任期的中期選舉中敗走麥城,在煎熬中度過了最后兩年的白宮歲月。換言之,中期選舉完全是對大選民意的一次回調,站在明處的總統有太多犯錯和招致民怨的機會,失分在情理之中。
從今年初開始,經濟與醫改議題就被認為是本次選舉的主題,但隨著選舉的臨近以及經濟指標的轉好,議題明顯呈現出發散趨勢,中東的伊斯蘭國、南部邊境的非法入境中美洲兒童、埃博拉病毒等,紛紛登上各場選戰的演講臺。而所有這些議題經過競選闡釋后,矛頭統統指向白宮:美國如今內政外交的困境與危機全部是由奧巴馬政府的不作為甚至無能所導致的。憑借變革旋風上臺的奧巴馬在執政的6年中除了滿頭灰發之外,建樹甚少,即便是歷史性的全民醫改也成為當今美國最具爭議的標簽化議題。因過度動員而無限高漲的民意期待,與6年來政績的乏善可陳,形成了致命的落差。而希望深深墜入谷底的選民們自然在2014年做出了讓奧巴馬足以“聽到”的懲罰性選擇。
如果說奧巴馬當選是對小布什的否定的話,那么如今的奧巴馬幾乎是在等待著下次大選的否定。小布什執政8年,其共和黨在眾議院雖然丟掉了多數,但也只減少了22個席位,而奧巴馬的這個數字會在70席以上。如此規模的潰退,可能預示著民主黨即將遭遇新一輪的區域重組與整合。換言之,中期敗選是奧巴馬無法跳脫的歷史怪圈,但其背負的民意憤懣卻令其在后塵之路上走得太遠了些。
選舉日當晚,剛剛確認丟失參議院主導權的民主黨陣營就傳出消息,宣布11月7日白宮邀請國會兩黨領袖共商未來兩年在所謂“分立政府”狀態下的立法與政策安排。從理性出發,無論是垂頭喪氣的輸家奧巴馬還是春風得意的勝者共和黨人都對未來兩年抱有很大期待,前者要敲定執政遺產,后者則要為2016年大選布局。
如果說共和黨的獲勝更多來自選民對奧巴馬的懲罰,那么類似的懲罰或許分分鐘都有可能落到共和黨頭上。1948年大選時,民主黨總統哈里·杜魯門采取了無視共和黨挑戰者的策略,攻擊點直指共和黨控制國會的“無所作為”。有趣的是,當時第80屆國會的立法數量超過800項卻仍被批評為立法效率低下,從而為杜魯門連任“立下汗馬功勞”。相比之下,如今的第113屆國會雖仍未屆滿,但其立法數量絕對無法超過150項,因而才是真正的“無所作為”。到了2016年,任何一位民主黨參選人都會將此作為攻擊共和黨人的絕佳把柄。
按照奧巴馬11月5日的“敗選發言”,民主黨白宮會在未來兩年在嘗試與國會合作的同時,繼續推進奧巴馬所承諾的議程,落實醫改、推進移民改革、繼續提高最低工資、推進環境與氣候政策。倘若國會共和黨人不放行,奧巴馬也會通過總統行政令的方式強行上馬。如此一來,共和黨傳統穩健派和茶黨極端派之間的分歧將擴大。
即將出任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的米奇·麥康奈爾曾多次表示,共和黨將致力于與白宮合作,同時不會謀求徹底廢除醫改,不會向移民改革關閉大門,并會盡力確保政府正常持續運轉。而茶黨陣營顯然并不認同麥康奈爾的“投降論調”。茶黨旗手式人物、得克薩斯州共和黨籍國會參議員特德·克魯茲反復強調,將在新國會開幕后盡快廢除醫改,甚至彈劾奧巴馬,并且不會支持麥康奈爾出任多數黨領袖。
2010年從政壇崛起的茶黨勢力雖然在2012年大選中頹勢乍現,但又通過本次選舉證明其影響力仍持續發酵。茶黨勢力不但在初選中挑落了眾議院多數黨領袖埃里克·坎托,還在大選中支持了多位新人成功取勝,對共和黨增加席位助力良多。麥康奈爾們深知,茶黨勢力的存在將共和黨陣營整體向右推進,并加強了黨派的內聚力、鞏固了選民基本盤,但這么一股擅長動員與造勢的激進勢力卻并不適合治國理政。在成敗的兩難之間,共和黨內到底由誰掌舵,將關乎未來兩年華府政治的總基調。
美國政治學界對“分立政府”(指行政和立法機構由不同政黨控制)狀態下政府績效的討論眾多。雖然多數觀點認為大多數政策會陷入無休止的黨爭與扯皮,但布魯金斯學會的資深學者詹姆斯·L·桑德奎斯特卻通過對約翰遜時代的研究證明,“分立政府”也會激發雙方在立法上的良性競爭。不過,被攻擊為“社會主義”者的奧巴馬和極端保守派攪局的共和黨國會兩院共同構成的“分立政府”應當無法令桑德奎斯特滿意了。
從議題上看,全民醫改法案顯然難以在立法層次上被廢除,因為在個人主義為王的參議院中任何一個民主黨人發起的杯葛都足以讓廢除努力徹底破產。共和黨可能的選項,將是行政化或司法化地加以應對。所謂行政化,即在具體行政執行過程特別是州層次上,對全民醫改采取拖延或額外附加條件的措施,最終使其有法而不可行。司法化,即眾議院議長博納發起的對奧巴馬行政令“違憲”的訴訟。這種方式雖然耗時持久且結果難測,卻足以構建吸引全國公眾的爭論平臺,充分發揮造勢效果。
至于移民改革議題,極可能成為奧巴馬最后兩年的重點優先議程,因為該議題關乎決定民主黨未來能否長期執政的選民基本盤。共和黨陣營特別是古巴裔的國會參議員馬爾科·盧比奧等人對移民議題也保持著較大的關注,為了分享拉美裔選民而做出了積極姿態。未來爭議的焦點可能落在移民政策具體實施的技術層次上。而細節上的魔鬼也就為兩黨面對競選時的互相推諉帶來了足夠多的借口。
奧巴馬陣營始終推不動的環保與氣候議題,在新國會可能面對嚴峻考驗。在新當選的第114屆國會中,來自能源特別是石油利益集團的俄克拉何馬州的共和黨籍參議員吉姆·英霍夫,將出任參議院環境與公共事業委員會主席。這位將全球變暖稱作“騙局”的資深議員在選區利益驅動下,將為清潔能源政策設置難以逾越的障礙。
此外,12月11日即將到期的2015財年臨時撥款以及明年3月15日的債務上限,對所謂兩黨合作而言,將是接踵而至的大考。
更為嚴峻的是,明年下半年美國就將正式進入2016年大選的隱形初選時段,屆時在緊湊的競選政治節奏下,奧巴馬和共和黨國會的互動會受到兩黨躍躍欲試者的明顯牽扯。雙方可以自由發揮的時間其實也就只有2015年一年而已。
中期選舉日當天,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接受了媒體的集體采訪,就奧巴馬赴中國出席亞太經合組織第22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并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對媒體“吹風”。當被問及中期選舉可能的影響時,崔天凱回應道,“我不認為、更不希望美國哪一次選舉,包括這次中期選舉會給中美關系造成影響”。其理由是從過去幾十年中美關系發展的經驗來看,來自兩黨的前后8任總統在對華關系上總體保持相當強的連續性。
崔大使的觀點在中美兩國關系的宏觀層面上是完全正確的判斷,而中期選舉所引發的國會洗牌,也的確會在微觀上造成一些對華政策制定環境與環節的調整。這種調整應當被稱為“變數”而不是宏觀的“影響”。
選舉之后,中國媒體有觀點指出,中美關系發展史上共和黨似乎比民主黨更容易打交道,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源自民主黨代表的勞工利益與共和黨代表的大企業利益對中國經濟態勢的不同站位選擇。但需要注意的是,這一歷史經驗并不足以得出共和黨主導兩院會有助于中美經貿的預判。目前,已成為共和黨重要分支的茶黨勢力出于自由主義立場而反對所謂的“大政府”,從而加劇了原本就存在的對中國的意識形態偏見,而這一向度的變數有多大,需要謹慎關注。
同時,較為細節地講,國會兩院內部一些主要職位的人事調整也可能為中美關系帶來變數。例如,曾任臺灣連線聯席主席之一的參議員謝羅德·布朗有可能出任銀行、住房與城市事務委員會領袖,而臺灣連線的另一位始作俑者、眾議員史蒂文·夏伯特則有望出任小企業委員會主席。這兩人可能給中美經貿關系特別是投資與金融事務方面帶來負面影響。
在國內事務上舉步維艱的奧巴馬,有很大可能轉向在分歧較小的外交事務上為執政遺產增色。相對于猶太利益群體密集的中東事務,亞太事務預留的空間更大,奧巴馬也有動力持續推進其上任以來實施的亞太再平衡戰略。當然,中美關系無疑是亞太戰略的重中之重,出于持續提振國內經濟或在全球與區域事務上合作的需求,奧巴馬有動力穩步推高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水平與層次。這些動向,我們都可以在APEC之后的中美首腦會晤中更為清晰地明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