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按照“改革的邏輯”, 2014年作為“全面深化改革元年”,應該是政治結構的各個層級“思想再解放一些”、“膽子再大一些”、“步子再快一些”的一年—至少,人們當初曾這樣期待。
可是,并不如此。即將過去的這一年,除了中央層面的一些大動作外,我們很少看到過去那種“改革激情”在政治結構的其他層級中出現。
事實上,政治結構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問題,活力欠缺。我們可以說,2014年,政治結構中很多官員的內心意愿、行為能力、政治素質,并沒有跟上高層政治抱負的腳步。而這一點,預計在2015年將是高層重構政治結構的重要內容。
說一個政治結構一定程度上缺乏活力是什么意思呢?很多人都有直觀感受,但我們可以找出一些詞語來描述它,比如人浮于事、不作為、執行力差、陽奉陰違、精神渙散、做事應付、講究形式主義。這是具有官僚人格的權力群體的基本狀態。

“落實”是李克強總理2014年強調最多的問題之一。
這里,還不包括腐敗對政治結構活力的嚴重侵蝕。
可以說,一個缺乏應有活力的政治結構,更多地只能維持它本身的運轉—這個不需要什么創造性,就像一架機器的運行一樣,各種螺絲釘和大的部件不出故障就行了。但它會造成負面的后果。
第一個明顯的后果,就是使政治結構成為一種“自為的存在”,凌駕于民眾之上。要一個官員、一個普通公務員在那兒,好像就只是政治結構的運行需要這么一個位置,這個位置可以安排一個人,并給他相應的福利待遇。換句話說,政治結構對社會的治理,似乎就只是為了使一批人得到好處。這難免使政治結構異化為龐大的官僚體系。我們知道,官僚體系是保守而自利的,面對人民群眾,難免有“老爺心態”。
其次,使政治結構的內部整合能力弱化,難以去實現它所設定的各種施政理念,以及遠大政治目標。換句話說,無論是否存在強有力的政治權威,很多官員的行為等于否認政治權威的存在。
以上這兩個后果其實都是中國的老大難問題。但它們都出現在了以強力反腐和推進全面改革為標志的2014年,而且還挺嚴重,這就不同于以往了。我們從高層的反應中可以看到這一點。
5月30日,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李克強總理“怒”抓政策落實:“我在基層調研時注意到,有些地方確實出現了‘為官不為’的現象,一些政府官員抱著‘只要不出事,寧愿不做事’,甚至‘不求過得硬,只求過得去’的態度,敷衍了事。說得難聽點,這不就是尸位素餐嗎?這樣的庸政、懶政同樣是腐敗,是對國家和人民的極大不負責!”而面對各部委,他這樣問:“國務院的各項政策措施落實到位了沒有?你們各自的責任履行了沒有?”
很清楚,權力群體無論就利益本能,還是某些活力的缺失,似乎不具備執行中央的各種改革政策的意愿和能力。對于一個以“統一領導”為特征的政治結構來說,這是反常的。
11月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福建調研時強調:“要全面貫徹黨的十八大和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精神,協調推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深化改革、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進程,培育發展動力,激發社會活力,凝聚社會合力,把優勢和潛力充分發揮出來,保持經濟社會發展良好勢頭,不斷取得新成效、實現新突破。”
時間往前追溯。在2013年12月30日的政治局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在所作的報告《切實把思想統一到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上來》中,就已經提到了要“進一步解放和增強社會活力”。在今年繼續強調“社會活力”,意義并不一般。
為什么政治結構一定程度的缺乏活力在今年成為如此嚴重的一個問題呢?
有幾個層面可以考察。
從表層的發生邏輯上說,這是一種“理性選擇”。很多官員消極無為,是對中央強力反腐、樹立政治權威的一種反應。以前他無論干什么,或許是積極的,但現在不能這樣干了,得“避避風頭”。因為大家都清楚,在既定的體制和社會氛圍下,一個官員,一個地方權力結構“高調”必然會引發注意,某種意義上還是一種政治冒險。而作為博弈策略,某些人走得如此之遠,進入了“不作為”的狀態。
從內在機制來說,政治結構一定程度活力缺乏和激勵因素缺失有關。在過去,GDP和一些利益輸送,可以構成官員們煥發活力的激勵。但在今年的反腐高壓下,這是具有很大風險的,因此某些東西必須轉入“地下”。剩下的激勵,主要是干部選拔、任用的激勵了。
但這同樣是一個大問題。政治結構所形成的某些山頭主義、利益結盟,對有能力和正直的官員、普通公務員很不公平,甚至構成一種“逆淘汰”機制。
在今年的強力反腐中,很多被查處的高官,原來或是“帶病提拔”的,或是都有不少疑點,但在仕途上都暢通無阻。幾個正直和兢兢業業的官員曾對《南風窗》記者感慨,現有的干部選拔任用機制,給“長于厚黑之道、善于投機鉆營、敢于跑官買官、信奉權錢交易的貪官墨吏”留下了不少的機會和空間。習近平總書記5月9日在河南蘭考指導縣委常委班子專題民主生活會時更是指出:“有的干部身上有那么多毛病,而且早就有群眾不斷反映,但那里的黨委和組織部門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沒當回事,讓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被提拔起來,豈非咄咄怪事!”
除了以上兩個原因,還有一個深層次的原因。經過幾十年的改革,權力-利益格局得到穩固,保守或“不走了”的傾向抬頭。這可能并不是“改革的疲憊”,“不改革死路一條”在一些人那里已經不是共識了,因為再改下去,就動到某些既得利益了。
《左傳·莊公十年》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某些官員就是如此。
但中國恰恰需要深謀遠慮。對于高層來說,并不僅僅需要激發政治結構的活力,去推進全面深化改革—這僅僅是開始,而且,和“中國夢”、“中國道路”配套,追求的是要煥發出“中國活力”。
看到這一點非常重要。
我們看一下背景,因為要激發政治結構的活力,追求“中國活力”,首先就是對現實背景的回應。當經濟增長放緩時,我們想起了大眾智慧的重要,但創新的活力被層層審批和“政策洼地”捆住了;當政府有時要找人幫忙時,社會組織的活力因壓抑機制的存在難以被激發出來,都找不到“社會”了;當“中國夢”要給每一個人公平機會的時候,“找門路,托關系”、“不打點,不辦事”的潛規則擋在人們面前…… 這是一種系統性的隱憂。
但僅僅解決隱憂還不夠。中國的發展已經到了兩個關鍵的階段:是否能跨過“中等收入陷阱”?是否能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是說,不僅僅是要釋放遭到壓抑或自我壓抑的活力,而且,還要激發潛在的活力。今后幾年怎么做,在很大程度上將決定這兩個問題是如何回答的。
很清楚,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要在國際競爭中使中國具備足夠的吸引力和領導力,“中國活力”就必須是一種可見的狀態,至少先是一種可預見到的狀態。一個充滿“中國活力”的中國,將實現它的自我超越。這個活力當然包括了政治活力、社會活力、經濟活力等諸多內容,但政治結構的活力是重要一環,它是重要的手段,又是目的。
從這個意義上講,無論是“反四風”,強力反腐,還是一系列的改革,都有這樣一個功能:激發活力。
改革開放所干的一件大事,就是激發整個社會的活力,這些活力包括人們創造財富的激情,包括推動中國走向政治文明,包括促進社會日益開放多元……這是改革的邏輯,同時更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邏輯。釋放、激發、煥發中國活力,是全面深化改革方法論的一個部分,也是其重要內容。
2014年的強有力反腐,把政治結構中的各種不正之風,各種用歪了地方的“活力”給壓住了,某些官員感嘆“官不聊生”,不過是無法適應一個清正廉明的政治結構的一種“癥狀”。遏制“亂作為”,這是2014年反腐的一個有力效果。順理成章的,在2015年,將是對“不作為”開刀,通過對政治結構的繼續重構,以及在干部選拔任用制度等方面進行改革,來打造一個充滿活力,能夠高效和創造性地執行高層各種改革戰略的政治結構。今后中國所面臨的挑戰,要求權力群體具有一種新的精神狀態,一種經得起檢驗的政治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