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陸群20多年來,一直仗義執言,不懼壓力、不畏繁瑣,身體力行推動社會公平正義的實現。在2014年的金銀花改名事件中,陸群挺身而出,力圖糾正他認為的錯誤決定,體現了身為一名公務人員以及一名共和國公民在依憲治國要求下的責任擔當。
2014年,與“御史在途”這個網民們熟絡的微博名緊緊聯系在一起的,是普羅大眾都很熟悉的“金銀花”。
就中國民間百姓的傳統認知而言,“金銀花”是一個不需解釋的名詞,南北皆有分布,藥理藥性一致,同為忍冬屬的不同種類金銀花在藥品、食品領域可以混用。然而,在2005年新修訂的國家藥典中,金銀花只剩下主產于山東的“忍冬”一種,而主產于南方的幾種,則被命以“山銀花”之名。
這就意味著,廣大南方地區基本上“不產”金銀花了。
名字的改變只是一個表象,緊隨而至的是利益格局的徹底重新劃分。原本南方金銀花可以作為原材料用于480種藥品的生產,被改名“山銀花”之后,只剩下36種。干花價格一落千丈,南方千萬花農損失慘重,更多詭異的利益和邏輯怪圈浮出水面。
“御史在途”,是湖南省紀委預防腐敗室副主任陸群。他在今年5月獲悉這一情況,用兩個多月時間深入調研,前后閱讀了與金銀花相關的論文2000余篇,于8月12日連發13條微博,舉報南方金銀花被命名為“山銀花”毫無根據,其實質是權力為利益集團代言的腐敗行為。
川、渝、桂、湘、黔五省區市,分布著大面積的山區,山區百姓以少數民族為主,因為土地貧瘠,耕地稀少,世代生活艱難。
金銀花,這種每個放牛娃都認得的美麗花朵,在這些地方隨處可見。因為金銀花入藥、入食均應用普遍,山區百姓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便把它作為一種經濟作物進行人工種植。改革開放以后食品、藥品市場不斷擴大,種植金銀花,成為武陵山區和秦巴山區不少百姓的致富門路。
2003年的非典疫情,讓金銀花的功效被市場廣泛接受,金銀花種植戶迎來了空前的經濟利好期。此時,南方的金銀花產量,占據全國的60%以上。僅湖南隆回縣,2001年種植面積已達13.7萬畝,年產干花750萬公斤,占到了全國金銀花總量的一半左右,為此,當年隆回縣被國家林業局授予“中國金銀花之鄉”稱號。
灰氈毛忍冬是隆回金銀花的主要品種,而在整個南方種植區,主要品種還包括黃褐毛忍冬。
那些南方種植戶不知道,由于國家藥典委更名,他們種植的早已不是“金銀花”。“中國金銀花之鄉”,也基本“不產”金銀花。
因為在1963年版的國家藥典名錄之中,“金銀花”的來源只有“忍冬”一種,主要產于河南、山東。1977年修訂過的國家藥典名錄,“金銀花”的植物來源擴容,增加了“山銀花”(廣西嶺南地區一種金銀花)、紅腺忍冬和毛花柱忍冬三種。雖然擴大了范圍,但灰氈毛忍冬和黃褐毛忍冬兩個南方主打品種,仍然不是“金銀花”。
“非典”后,灰氈毛忍冬的產量已占全國金銀花總產量近70%,隆回縣政府為了讓灰氈毛忍冬進入國家藥典,多次向上級政府部門陳情,甚至不惜花錢“公關”。
2004年,正在修訂的2005年版國家藥典,終于收入灰氈毛忍冬,但并沒有進入“金銀花”植物來源,而是與原來屬于“金銀花”的“山銀花”、紅腺忍冬、毛花柱忍冬(兩年后增補了黃褐毛忍冬)一道另取一名,統稱“山銀花”。“金銀花”,又只剩下主產于山東的“忍冬”一種。
“山銀花”,聽上去就像“山寨金銀花”,身價不到金銀花的1/5。國家藥典委對此的一個解釋是,為科學計,實行“一藥一名”。
“‘金銀花’是一個沿用千百年的民間俗稱,也是一個眾所周知的品牌,中醫界常用的金銀花就有17種,憑什么僅僅歸之于主產山東的忍冬,而南方的眾多產品卻以廣西一個特定區域的名稱‘山銀花’呼之?你如果有證據證明這些金銀花存在差異,為什么不在‘金銀花’大項下進行細分?‘山東金銀花’直接簡稱‘山銀花’,不是更方便嗎?”陸群的質疑從這里開始,“而且既然是想實現一藥一名,為什么山銀花下面還有5種植物?”
陸群說,原本南北金銀花完全可以混用的制藥市場,因為名稱一變,格局徹底重建。以往可以進入480種藥品原料的南方金銀花,改名后可以合法使用的只剩下36種,南方金銀花的出路基本被堵死了。
然而,真實的需求格局沒有變化,南方金銀花對市場的供給仍然穩定在70%左右。
這種滿足,是通過對山銀花的“洗白”行為來實現的。北方金銀花商人到南方收購山銀花,運到北方之后混同為金銀花一起售出。南方種植戶將山銀花賣給金銀花商人,每公斤僅20元左右,商人再把山銀花當作金銀花賣給制藥企業,每公斤價格在120元以上。
陸群認為,這顯然是在命名的文字游戲之下,對南方花農赤裸裸的掠奪。
改名之后,國家食藥監總局也不得不面對一個十分尷尬的邏輯怪圈。因為70%的市場供應由山銀花承擔,具體的市場運作事實上也默認了這一情況,那么,如果山銀花入藥與金銀花入藥并無區別,改名就是多此一舉,還人為造成了南方花農和制藥企業的法律困境;如果兩者入藥確有區別,則市場上以金銀花為原料之一的藥品,大部分都是符合質量要求的“假冒偽劣藥品”,必須查處;如果嚴肅查處,那中國藥品、食品市場的金銀花又會出現人為的巨額短缺。
此外,很多藥廠當年在做藥品試驗時使用的原料就是“山銀花”,現在批量生產了就不能使用“山銀花”了,那么這些藥品是不是必須全部下架,重新進行試驗?
“一種中藥多種來源的情況,在國家藥典名錄中比比皆是,專門拿金銀花說事,時間節點又是在2003年非典疫情爆發金銀花身價大漲之后,顯然這是一個深思熟慮的利益陰謀。”
陸群指出,2005年主持修改國家藥典名錄的兩名主要負責人,都是山東人,這部分印證了其陰謀論推斷。隆回縣當時的一名常務副縣長曾親口說出,2005年修訂藥典之前,曾有專家向隆回縣領導索賄,“給200萬元就可以把灰氈毛忍冬放到金銀花項下面”。
在沒有司法定論之前,這些都還屬于現象。明面的交鋒,看上去還是從醫藥專業的角度展開的。
陸群引領下的社會追問,也讓國家藥典委不斷出示新的改名理由。陸群說,最新的一條理由是,山銀花中含有大量皂苷,用于注射針劑可能導致溶血反應。“這條理由在當年修訂藥典時根本無人提及,近年來才有學者提出這個問題。溶血反應是要命的事情,所以這樣一解釋,老百姓覺得改名也就好接受多了。”
“問題是,注射針劑的制作,難道是直接把山銀花熬水后打到人的血管里頭去?那是一個嚴謹的提純過程,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針劑只提取其中需要的成分。”
陸群說,人參、田七、柴胡都含有大量皂苷,但中國現在還有人參注射液、柴胡注射液甚至人參田七注射液,如果按照對方邏輯,那么這些久已有之的注射針劑早就是非法藥品。“以前難道你就不管百姓死活?”
11月份,國家食藥監總局已經向湖南省食藥監局發出了復函,稱為避免產生新的“同名異方”問題,相關生產企業應直接將處方中金銀花變更為山銀花投料生產。
這一結果,等于是從市場角度確定了山銀花的合法地位。盡管它依然不是“金銀花”,但對于南方花農和制藥企業,都是一個市場利好,至少走出了法律困境,重新找到了出路。
“在原則和是非面前我絕不低頭,無論受到何種壓力都不會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