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連波：公共安全恐慌中的平民“逆襲”

韋星

因為單連波等的反抗，在全國多起暴恐事件中，廣州2014年5月6日發(fā)生的火車站砍殺事件是罕有的沒有造成人員死亡的一次。但單連波真正的價值，不僅在于他在面對暴徒時所表現(xiàn)的勇敢，也不僅在于他的勇敢保護了多少人，更在于，他點燃了民眾一度低迷的反抗“士氣”。

12月初，山城重慶。《南風窗》記者見到了單連波：他戴鴨舌帽，穿牛仔褲，比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到的，年輕很多。

單連波話不多。不過，今年5月，在廣州火車站，他手持木棍阻止暴徒砍殺群眾后，很多記者反復“撬開”他嘴巴，讓他一次次重復案發(fā)時的場景。

進入2014年，公共安全問題頻現(xiàn)，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闖進人們的日常生活。這成為市民生活的“新常態(tài)”。在新常態(tài)里，人們習慣了突發(fā)事件出現(xiàn)時，人們驚慌失措逃跑的畫面。終于，這回看到了“不一樣”—這是具有標志性的“逆襲”。

而談起此事，單連波一臉嚴肅地向《南風窗》記者比劃著：“那時，很多記者，扛著長槍短炮對著我，‘咔嚓，咔嚓’個不停，眼都花了，搞得我直冒汗。”

對一個普通市民而言，這經(jīng)歷多少有點時空錯亂的感覺。

單連波本是黑龍江省伊春市人，8年前，他和一重慶女孩結婚，之后把戶口遷到重慶。如今42歲的他，經(jīng)歷并不復雜：初中畢業(yè)后，外出打工，其中十多年在廣東。

工廠打工的日子，單調(diào)而重復：車間、宿舍。有女朋友、成家后，路線變成了：車間、出租屋。

平靜如水的日子，流淌了很多年。變化出現(xiàn)在今年5月。5月6日中午11時許，重慶開往廣州的火車到站了。背著雙肩包的單連波，隨客流出站。

出護欄、入廣場時，單連波身后傳來了哭喊聲。廣場另一出口，也有很多旅客哭喊、奔跑，行李、背包扔得滿地都是。“感覺像世界末日一樣。”單連波說。

聽到喊聲而回頭的那一刻，單連波發(fā)現(xiàn)：一戴小白帽的小伙子，正手持長刀砍在他身后的一名婦女身上……單連波立馬卸下包，朝暴徒狠狠甩了一下。“可能我光頭的樣子，看起來比較兇吧。”單連波說，“小白帽”轉身朝他人砍去。

單連波退后跑了幾步，這時發(fā)現(xiàn)地上有根木棒。他蹲下將木棒拾起，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握刀的“小白帽”又追上來。不過，見到單連波手里拿著木棒，“小白帽”沒敢再沖上來，持刀朝另一側跑去。單連波看到，那側有奔跑不快的老人、婦女和小孩。

握緊木棒的單連波，隨即追了過去，將“小白帽”逼至較為空曠的廣場中心。這時，廣場上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幕：持刀的“小白帽”和持長棍的“光頭”（單連波）在對峙。

單連波事后說，當時局勢很緊張，空氣似乎在那一刻凝結了。他不僅要拿棍子和暴徒對峙，防止暴徒砍殺人群，同時，也要防止暴徒的同伙從身后突襲自己。

在聽到“不許動，把刀放下”的喊聲后，單連波才知道警察來了。那時，“小白帽”聽到警察的警告后，非但沒停止，還向前沖，警察果斷開了一槍。此后，警察再喊“把刀放下”，但“小白帽”依舊往前沖，警察又補了一槍。

這時，在廣場拉小推車討生活的一個人，拿著小推車朝“小白帽”砸過來，同時，緊緊抱住“小白帽”，但沒抱住“小白帽”的雙手。“小白帽”的手，還在揮動;伴隨著手揮動的，是讓人不寒而栗的長刀。

單連波一棍子朝“小白帽”的刀打下去……身后的警察和便衣，也迅速猛撲過來，當場制服了“小白帽”。

案發(fā)當天，單連波主要配合警方做筆錄，也沒時間上網(wǎng)。第二天，他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鋪天蓋地全是自己的新聞。他看了很多網(wǎng)友的評論，最觸動他的是：“終于有人起來反抗了！解氣！”

5、6、7這3個月，單連波獲得的榮譽，比他過去40多年里加起來的，還要多。

當天做完筆錄后，廣州越秀區(qū)公安分局的領導表揚了單連波，并給他1000塊錢;一周后的5月12日，廣州市政法委、市綜治辦為單連波頒發(fā)了“廣州市見義勇為”證書和5000元獎金;回到重慶，單連波獲得了重慶市南岸區(qū)“道德風尚基金”5萬元的獎勵;6月份，他被評為“重慶好人”;7月份，他被中央文明辦評為“中國好人”。

“感覺很突然，我也沒做什么呀。”單連波說，他至今仍認為，自己做的只是很平常的事。就是這件“很平常的事情”，卻折射出當下社會正在流失的一種公民精神。

對當下的社會風氣，單連波想了很久，蹦出一句：“感覺平時人們都比較有勇氣，遇到事就不勇敢了。”此種風氣的后果，在公共安全事件頻現(xiàn)的2014年得到了放大。

確實如此。今年3月1日晚，一個8人團伙的暴徒在昆明火車站用刀殺死了29人，另有143人被砍傷。

觸目驚心的傷亡，讓單連波很生氣：“幾個暴徒，還有兩個是女的，憑啥那么瘋狂，就因為沒有人敢反抗！”

結合自身經(jīng)歷，單連波認為，如果當初自己一味逃跑，可能也沒命了，“你越是逃跑，對方砍殺就越起勁。反抗了，暴徒反而猶豫”。因為暴徒的目的是制造更多死傷，群眾反抗就阻礙了他們短時內(nèi)“制造更多死傷和恐慌”的目的。

但恐慌在當下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謠言等的攪拌下，恐慌情緒也在自我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著。

今年3月14日上午，在湖南長沙，因經(jīng)濟糾紛，兩個外地小商販中的一人，通過砍人來泄憤，導致4名無辜群眾死亡。

這事傳到網(wǎng)上后，當天下午，成都的春熙路，有人傳謠說了一句“有人砍人了”，結果數(shù)百市民驚慌失措、四處奔逃，并致多家商鋪關門。

個別失意群體或被邪教思想充斥的“全能神”信徒等，也在公交車上、餐廳里，通過燒公交、殺無辜群眾等方式，制造恐慌。此外，光是在新疆莎車縣，從今年年初到今年11月底，恐怖分子就在這里先后制造了3起暴恐事件……公共安全，正面臨嚴峻挑戰(zhàn)。

挑戰(zhàn)，不在于他們砍殺平民的數(shù)量，或制造了多少起恐慌事件，而在于民眾內(nèi)心普遍存在的不安全感。

火車站、汽車站、商場等人多的地方，被很多人告知：不要去。

但這不現(xiàn)實，每個人不可能將自己封閉起來、孤立起來。更重要的是，恐慌的蔓延正達到了制造公共恐怖事件者的主觀意圖。

在單連波看來，即便普通的行為，有人去做了，也會匯聚成一股社會正氣。“人要這樣想：既然都要挨一刀，不如因反抗而挨刀，這樣還能把活的機會留給更多人。”單連波說，從力量上說，男人，特別是青壯男子，是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如果大家只顧逃跑，被傷害的，最終是那些跑得不快的老人、婦女和小孩。

不過，反抗也有技巧。什么時候反抗、如何反抗，那是非常復雜的問題，要看場合，看自己手中的“武器”，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一位長期參與公共安全處置的民警告訴《南風窗》記者，大刀砍下來，人們習慣用手去護頭、擋刀，結果手被砍傷了，之后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了，只能任人宰割。

這位民警建議：在有可能的情況下，應先抱住歹徒的雙手，歹徒動不了，不僅保護自己，也因有其他群眾參與反抗，而最大限度減少傷亡。懂得這一點，對我們每一個普通人都非常重要。因為公共安全問題，已不只在新疆等某個區(qū)域出現(xiàn)，不安全的事件已“外溢”至全國很多城市，這是新常態(tài)。

這種新常態(tài)下，如何利用有利條件進行反抗或阻止公共安全事件的擴大化，以減少傷亡，弘揚正氣，讓內(nèi)心不再恐慌，這才是治療砍殺事件所帶來恐慌的關鍵。“民眾的參與會讓歹徒感到孤立，但作為警察，又不好直接呼吁民眾參與。”上述這位民警稱，習慣思維里，很多人認為公共安全只是警察的事，但光靠警察的確是“防不勝防”。

也因反抗，在全國多起暴恐事件中，廣州這起砍殺事件是罕有沒有造成人員死亡的一次。但單連波真正的價值，不僅在于他在面對暴徒時所表現(xiàn)的勇敢，也不僅在于他的勇敢保護了多少人，更在于，他點燃了民眾一度低迷的反抗“士氣”。

反恐也好，其他公共安全事件也罷，這些從來不只是警察的事，沒有民眾的自覺參與，不可能有效抵住那些針對平民的一次次突襲。單連波反抗的意義在于，將單一的警察反恐，演變成一場平民反恐、平民與警察聯(lián)手反恐的公共事件，讓民眾覺得，原來我們是可以這么做。“勇氣”其實也沒有離我們大多數(shù)人太遠，只是需要被喚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