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墨寧

插圖/ANKEL
從公益的角度來說,“女童保護”或許并沒有太多創新的模式,也沒有像“免費午餐”那樣撬動了龐大的政府資源,但她們始終以溫柔的力量傳播常識,在安全失守的社會秩序中,關懷羸弱、撫慰傷痕。
2014年首個國家憲法日,“女童保護”公益項目獲得了央視2014年度法治人物“年度最具網絡人氣獎”。這緣于過去一年中,該項目的志愿者“開展兒童防性侵課程,普及兒童安全教育知識,力求完善立法,形成保護兒童的長效機制”。“希望每個兒童上一堂安全課”,這是“女童保護”項目負責人孫雪梅在發起公益時的愿景,也是上百名志愿者用一年多的時間致力普及常識的落點。
由百名女記者聯合發起的“女童保護”發端于媒體從業者深度介入公益已經常態化的土壤,自2009年開始,公益記者逐漸成為慈善領域內的獨特群體。他們將職業天性中的社會責任感延伸到更廣闊的行動層面,對社會觀念和政府治理形成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力。在廣泛的公益專業化、社會化形成之前,他們仍將是修補社會系統疏漏、彌合法治罅隙的一支力量。作為公益記者群體的一個“小分隊”,“女童保護”以普及安全課的方式,試圖用常識的力量阻擋暴力侵害。
如同大多數民間公益源起于個案曝光后觸發的情緒沖擊一樣,“女童保護”項目也是因為一起女童遭遇性侵案的公之于眾。2013年5月8日,海南省萬寧市后郎小學6名六年級小學生被該校校長陳在鵬及萬寧市房管局職員馮小松攜帶到賓館開房被性侵犯的刑事案件曝光,引發了各界對于保護未成年人的擔憂。“憤怒”、“覺得是個案”,孫雪梅說她當時的反應與大多數人并沒有什么不同。但接下來不斷發生的同類案件讓她改變了看法,20天之內,被媒體曝光的性侵兒童事件達到了8起。
其中一個細節是,湖南省祁陽縣梅溪鎮中心小學12歲的留守女童遭到性侵生下女嬰,而女童的父親最初知道這件事之后的反應,竟然是先動手打了孩子一巴掌。當孫雪梅看到這個細節的時候,已經不僅僅是“憤怒”了。近10年前發生于她貴州老家的兒童被性侵的事件、童年時曾親眼目睹的小女孩被誘騙傷害的場景,都重新浮現。她開始相信,這樣的事情應該每天都在發生。
彼時,孫雪梅是“免費午餐”公益項目的一名志愿者,她所在的微信群里,開始討論密集曝出的案件。“免費午餐”的發起人鄧飛喊話:“你們女記者是不是應該做點什么了?”這和孫雪梅的想法不謀而合,她也就成了“女童保護”的牽頭人。2013年6月1日,設立在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兒童安全基金下的“女童保護”項目由全國各地百名女記者正式聯合發起。以“普及、提高兒童防范意識”為宗旨,致力于保護兒童,遠離性侵害。項目的核心團隊中以“85后”的女記者居多,她們中的一些人是“免費午餐”的志愿者。民間公益發端之初的參與經歷、“志愿精神”的價值確立以及所在群體的前期鋪路和得天獨厚的資源優勢,讓她們很快能夠行動起來。從正式發起到項目運作,僅僅用了3個月的時間。
2013年9月5日,“女童保護”的第一堂安全課設在云南省漾濞縣的3所鄉村小學,由于性侵案件多發生于留守兒童之中,她們優先到鄉村學校開展防性侵教育課程。
在結合國內外兒童防性侵經驗、成員多地試講的基礎上,經過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少年兒童研究所所長童小軍、全國律協未成年人保護專業委員會秘書長張雪梅、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等20多名一線專家數輪修訂后,修改40多次,歷時半年多最終形成了具有獨立知識產權的“兒童防性侵教案小學版”。2014年全國“兩會”上,多名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就此提出了議案或提案。
截至2014年7月23日,“女童保護”已在北京、山東、浙江、江蘇、吉林、湖北、貴州、云南、甘肅等20多個省份相繼開課,直接受益的學生超過10萬人。與地方婦聯、教育局等部門的合作,使得兒童防性侵教育覆蓋面大大拓寬,發放防性侵手冊總數已超過12萬份,培訓教師志愿者千人。
與此同時,教案也在不斷更新。每發生一個案件,團隊都會分析它的特點和手段,研究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補充到教案當中。盡管一開始時講授的內容并不完美,產生的社會效果也不能夠以量化的標準進行評判,但她們以專業的態度在進行細節上的完善,許多人的觀念和境遇或許因此改變。更為重要的是,她們的聲音和行動促使地方政府對“保護女童”這一原本邊緣性的公共議題改變態度,并且推進立法完善。
與政府的合作比孫雪梅和她的團隊成員想象中的要順利許多。很多人問她,是不是遇到很多障礙,是不是“談性色變”。“還真不是這樣。”孫雪梅說道,盡管有些偏遠地區仍然難以突破固有觀念,有些地方原本答應讓她們去但因恰好發生了性侵案件而取消活動,但總體上并不是那么難以推進。
聯系老家貴州習水縣的教育部門時,孫雪梅曾經很擔心當地不會歡迎她們去,沒想到對方很快就答應,而且幾個學校的校長都很積極地邀請講課。“農村的情況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一位老師說,學生們可能不知道,但是老師們看到新聞報道的時候特別憂心,想在課堂上講一講,但又不知道怎么講。”孫雪梅說,他們實際上很渴望這種知識,多數人還是愿意保護孩子。
不斷被曝出的女童被性侵案給社會大眾帶來了安全失守的警醒,她們的遭遇很大程度上成為中國“性教育”意識的啟蒙,代價過于沉重。
當然,地方政府更多的覺醒,并非來自“觀念”,而是“任務”。2013年,教育部、公安部、共青團中央和全國婦聯四部委聯合出臺《關于做好預防少年兒童遭受性侵工作的意見》,要求各地教育部門通過課堂教學、編發手冊等形式開展防性侵教育。當他們試圖做點什么的時候,發現缺少自上而下的權威教案和標準,使得地方試圖推進《意見》落實卻無從著手。多個地方政府開始主動聯系“女童保護”項目。
“有一個省原本想做講課的教案,但是發現太難了,看到我們已經有成型的教案,就主動跟我們聯系了。”孫雪梅說,只要政府的觀念轉變,就不難跟他們合作,而且政府會發現做預防成本很低,主動性便會增強一下。
目前,福州、青島、淄博、淮安等多個城市的婦聯已經跟“女童保護”聯系,希望她們能去講課。北京市婦聯向20多個非政府組織購買社會服務,其中就包括開展35場女童保護講座。“留守兒童多的地方現在跟我們主動聯系的比較少,實際上那里更加缺乏這方面的知識,現在最大的挑戰就是盡快落點到留守兒童多的地方。“孫雪梅說。
從2013年9月國務院辦公廳出臺《關于政府向社會力量購買服務的指導意見》 開始,政府與民間組織的互動進入了一個新階段,不過在政府與社會關系未發生根本改變的情況下,合力的形成并非易事。相比之下,“女童保護”項目更容易與政府找到共識,不需要占用太大的公共支出、與地方的經濟和政治利益并沒有多少關聯性、女童遭遇性侵案件在官方思維中敏感程度的降低,都使得地方政府多少愿意改變原來的忽視態度。
不過,在立法層面的推進上,道路依然漫長。去年年底,最高人民法院、全國婦聯在廢除嫖宿幼女罪上達成共識,并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但是《刑法修正案(九)(草案)》中,嫖宿幼女罪并沒有并入強奸罪。孫雪梅說:“我相信化學變化是會發生的。”
談到“女童保護”項目現在最大的問題,孫雪梅說,能夠講課的志愿者非常缺乏。從公益的角度來說,“女童保護”或許并沒有太多創新的模式,也沒有像“免費午餐”那樣撬動了龐大的政府資源,但她們始終以溫柔的力量傳播常識,在安全失守的社會秩序中,關懷羸弱、撫慰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