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凱
凱恩斯在《通論》的結尾提到過,最危險的是思想。那么這種危險性的作用是怎么發生的?當思想還有爭論時,往往并不危險。危險的是,某一種思想壟斷以后,對未成年人從開始認知世界與自身時就進行的灌輸,讓所有人成年后自然而然受其控制,不去懷疑。這之后,社會再進步的過程很痛苦,但是經濟生產方式和信息可觸及范圍的改變,仍然能在大范圍內顛覆思想壟斷。
以兩性平等為例。在依靠手工人力的農耕經濟和小農社會中,女性受歧視有其經濟生產方式決定的女性人力價值低于男性的原因,但儒家文化統治區中男主女從的思想鉗制,讓那些自身已經脫離了手工農業的人,仍然成為這種思想的奴役品。對應現實,當代中國眾多已經從農村移民到城市的新工人中,仍然在生育行為上保持了不生兒子不罷休的態度,“制造”出的幾個孩子都要從小勞作,盡管他們和這些孩子將來基本都不會靠手工農業為生。不過,最讓我感到思想奴役的罪惡的則是某些農村女孩移民到城市就業后的行為選擇。
今年稍早,某地進行了大舉的清除性交易行業的行動之后,有調查者對在性交易行業從業的農村移民女孩做調查,發現她們很多都一直給農村的家中寄錢,而她們對自身的規劃是希望能靠自己早存夠一個小本錢,這樣就可以離開性交易,換一個城市做些小生意來謀生。這讓我想到了數年前南方某報對一個在性交易行業從業多年,直到供弟弟讀書畢業的農村女生的報道。今年看過的對農村和少數族群多子女家庭地區輸出童工的調查報道中,還發現一個希望自己能存些錢重新回學校讀書的童工女孩子,也會堅持把錢寄給父母讓其家用,家中還有弟妹。我要承認,我奢望這些女孩子有機會能讀到我寫的東西,及早明白,她們根本沒有義務做這樣的事情,要尋找自己的權利。無論她們在什么樣的經濟窘迫環境中,她們的經濟收入都是自己的,一定要先用來改變自己的命運,維護自己的權利。
當看到網絡上那些“農村生個女孩連麥包也背不起”、“灌溉澆地的時候兒孫多的沒有人敢和他們搶水”這些貌似強悍、實則暴力愚昧的評論,只能更深刻感受到經典文獻中所闡釋的經濟生產方式不同所帶來的社會變遷。在實行了大機械化和企業化經營的農業部門中,沒有任何人需要靠蠻力背麥包米包。在保留了集體制和大規模機械化耕作的農村地區,農村女性的地位明顯要比分田到戶的小農地區要高。而面對有限資源、崇尚野蠻男性暴力搶奪的野蠻文化,在保留了集體經濟制度的地區,也是缺乏生存環境的。當經濟最終從手工小農業時代,進化到機械化電器化的現代農業時代、現代工業時代和后現代的知識經濟時代,兩性平等和女性權利也就自然成為社會認知的一部分,因為這一過程中,依靠人類動物性的身體力量已經不再是經濟價值的基礎。在冷兵器結束后的現代戰爭和高科技戰爭條件下,一個有絕對多數量的低教育水平男性人口的國度,也不會比一個有著相對多數量的高等教育水平的女性現代軍事技術和軍事戰略人才的國家強大。
在中國城市地區對曾經的城市戶籍人口嚴格執行的獨生子女政策,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是在很大范圍內改變了思想文化上的兩性不平等傳統。但由于獨生子女政策在農村和少數族群地區并沒有得到嚴格執行,許多地方允許生育一個女兒后再生兒子,加上分田到戶后強化的手工小農經濟,因此,計生政策所帶來的男女權利平等文化福利并沒有為這些地方所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