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雷



變化的世界與傳播生態,要求我們不僅要轉變國際傳播方式方法,還要強化國際傳播中的價值傳播,向世界說明我們的價值體系,尋求與其他價值體系的交集,進而服務于國家與民族的更大利益。
現狀
經過數十年發展,特別是近些年大力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我國的國際傳播取得巨大進步,但在國際和國內輿論場之間仍存在明顯落差。
這種落差,在國內輿論場體現為時而信心爆棚、盛氣凌人,時而自輕自賤、自慚形穢;在國際輿論場,則體現為交替興起的“中國威脅論”與“中國崩潰論”。
對此,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院長王逸舟2014年4月4日在北京大學發表的演講《中國外交研究:新形勢新挑戰》中進行了歸納:
“例如,現在國內普遍還覺得中國很窮,國際上卻認為中國已經是比較富裕的國家;國內有聲音認為不應該為全球提供那么多的公共物品,但國際上,不論是老撾、新加坡,還是遙遠的北歐國家,普遍覺得中國不能只重視貿易、資源、現實利益,還應該做出更多國際貢獻,真正展示和平崛起的功效、善意、好處;國內普遍認為中國外交太軟,不敢像普京那樣出手,經常是遷就,但在國際層面,自2008年以來我去過的所有國家都傾向于認為中國變得比較強硬和武斷,在氣候問題、大國博弈、周邊海洋爭端、全球話語權等方面莫不如此。
這一結構性反差非常大,包括民族主義、民族問題、政治改革等,對領導層的外交謀劃構成重要挑戰。”
這種落差的表現基本可以歸結為:在國際、國內輿論場中,在特定時期,針對特定事件、特定議題的“選擇性落差”。其形成的原因大體來自兩個方面——國內的不自信與國際的不了解。
如何盡快、有效地填補這種落差,為我國的和平發展爭取一個更加有利的國際環境,一個重要途徑是:要根據情勢的變化,更多重視價值觀和價值體系的國際傳播。
背景
既然是國際傳播,就必然要研究其所處的背景——國際格局。從世界格局看,在本輪全球化進程中,傳統的全球權力架構正經歷急劇變化。
從橫向看,美國學者約瑟夫·奈用橫向的“兩大權力轉移”來描述這一現象:從西方轉向東方,以及從國家轉向個體。在第一個轉移方向上,國際政治、經濟的力量對比正在從西方壟斷向東西方共同主導轉變,新興國家的重要性日益提升。在第二個轉移方向上,人類個體、非政府組織等非國家行為體的力量得到空前放大,正成為國際舞臺上新的參與者。
從縱向看,國際政治層面,冷戰結束和科技發展對傳統國際政治概念及內涵帶來巨大沖擊,特別是主權與邊疆的異化明顯;文明發展層面,由于全球正經歷從工業文明向信息文明的轉變,造成社會經濟等各方面原有架構的碎片化,以及在新的凝聚力引領下,各種網絡的重建。
具體而言,在國際政治中,國家、主權的邊界日益模糊,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中的“主權”、“領土”等傳統概念,正被“后主權時代”、“去領土化”等概念及操作侵蝕。同時,深海、極地、太空、金融、信息等所謂“高邊疆”正引起更多重視。而所謂的“去領土化”現象在信息空間尤為明顯。
文明發展中,隨著“后工業時代”和“信息時代”的到來,傳統社會架構正處于以信息化和碎片化為特征的激烈變革之中。然而,碎片化的社會并不意味著力量的絕對分散。通過互聯網等載體和工具,分散的個體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種新凝聚力的作用下再度集聚,在全球不僅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產業鏈、金融鏈、信息鏈,更重要的是為新價值網絡的形成與勾連提供了條件。
正是在這種動蕩與整合的復雜進程中,擁有共同認知與價值的人群或機構,獲得更多機會通過新的全球價值網絡聯合起來,形成強有力的新社會空間乃至實體,甚至具備與其他實體博弈的資格與實力。
在此之外,世界格局的變化還可以有第三個觀察維度:世界體系與新的世界體系。
美國社會學家沃勒斯坦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了世界體系理論。這一理論認為,根據資本積累、技術以及勞動分工等因素,世界體系存在三重結構:中心、邊緣以及介于二者之間的半邊緣。世界各國依據其在全球產業鏈的地位而分布于這三個層級并不斷調整。21世紀初,美國學者麥克爾·哈特和安東尼奧·奈格里提出,在全球范圍內,一種新的、去中心化、網絡型的主權形式正在顯現,他們稱其為帝國(Empire)。在這個“帝國”型結構中,超級大國、頂級國際機構、民族國家、重要跨國公司、非政府組織以及其他全球性主導力量作為各層級的關節點,有機結合,共同發揮作用。
在這些錯綜復雜的世界變化中,中國處于什么方位呢?概括地說,中國正同時經歷以上三個維度的變化。這也許也是形成“復雜中國”的重要原因之一。
“復雜中國”價值觀的分享
國際傳播載體大致可分為兩類:形式載體如音樂、電影、戲劇、新聞、文學等;以及思想載體,包括話語體系和價值體系。
那么在國際傳播中為什么要更加重視價值傳播?按照一般理解,價值觀是指一個人對周圍的客觀事物的意義、重要性的總評價和總看法。一方面表現為價值取向、價值追求,凝結為一定的價值目標;另一方面表現為價值尺度和準則,成為人們判斷價值事物有無價值及價值大小的評價標準,對于價值的選擇與追隨起到引領作用。
在世界格局變化的三個維度中,價值觀和價值體系都扮演著重新凝聚、引領新生力量和主體的重要作用,已經成為各方所重視的“軟實力”的重要方面。
由于近數十年的國際國內重大變化,當下中國的價值觀處于激烈的激蕩之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正加緊培育,傳統價值觀正重新彰顯,此外還有受各種思潮影響的多元價值觀。
世界上的價值體系也并非一統天下,即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多元化的。各種價值體系的影響范圍和深度也并不一致。如果以東西方的對比角度,西方作為“他者”,其價值體系大致涵蓋民主、宗教、家庭等各個范疇。美國皮尤研究中心曾發布報告,研究美國1987-2012年期間的價值觀變化趨勢,其中包括了環保、機會平等、宗教、國家安全、政府職責、政治參與等各種價值觀。
價值觀作為一種社會傳統,要進行徹底的改造殊為不易。在一個相互依賴的世界,需要在不同價值體系中,挖掘具有共性的價值觀,求同存異,互相理解。我們不宜將自己的價值觀強加于他人,但必須尋求與其他不同價值體系的交集,使他人易于接納我們,或者至少不反對我們,強化相互依賴的共生關系,共同建設命運共同體。
在現實操作中,哪些價值觀更易與世界分享?全球化時代,世界各地的民眾對于世界以及自身的認識日趨一致,對一些共同認可的價值觀更易接受。比如,華為公司近年來在美國等西方國家開展標榜進取、環保、責任等價值觀的媒體公關活動,緩解了這家中國企業的神秘感,增加了對其的信任感。又比如,新華社2013-2014年開辦的玉兔微博,其在國際輿論場的成功從一個層面上看歸功于話語體系的“接軌”,但筆者認為更應歸功于其所體現的創新、寬容、自強等價值觀的成功“接軌”。
在價值觀推廣方面,西方媒體同樣有許多成功經驗值得借鑒。比如,CNN和BBC在2014年均開展了主題為“自由”的媒體活動。它們從世界各地的新聞事件、新聞人物中抽取“自由”這一關鍵因素,以多層次、多形式的系統新聞報道推廣“自由”這一價值觀,既滿足了新聞報道的需求,又占領了道德高地。



事實上,作為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主力軍之一,新華社也曾做過類似的嘗試。比如,2009年與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聯合舉辦“世界媒體兒童日”24小時環球直播報道活動,2010年與聯合國世界糧食署圍繞“世界糧食日”聯手舉辦全球專題新聞報道活動,2011年與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聯合舉辦“關注貧困全球攝影大賽”,2013年與國家林業局、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等聯合舉辦“地球綠飄帶”大型媒體聯合行動等。這些活動選取的都是人類共同關注的主題,體現的都是相通的價值觀,凸顯了媒體的社會責任,自然也更容易為全世界的讀者和有關機構所接受。
對于價值觀傳播的幾點建議
(一)開展媒體活動。鑒于中外媒體以往的成功經驗,中國主流媒體機構是否也可開展以“平等”為主題的媒體活動?
首先,“平等”這一主題具有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根基。中國傳統文化倡導“兼愛”、“大同”。美國漢學家蒙羅(Donald J.Munro)也提出中國傳統文化倡導人的“自然平等”。
其次,“平等”這一主題具有突出的現實依據。在明確提出的12項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包含“平等”。而作為一種基本的社會追求,“平等”這一概念與其他價值體系容易形成交集。
最后,這一主題同樣具有豐富的可選題材和極強的可操作性。比如,中國在性別平等、地區平等、機會平等、民族平等、國家平等等諸多方面都具有深厚廣闊的選題空間,當中既有成功的經驗,也有值得各國各地區汲取的教訓。中國媒體遍及全球的新聞采集網絡,再加上與國際機構、國際主流媒體的合作機制,同樣可以發揮作用,采集編發全球各個角落的相關新聞以形成合力。
(二)加強網絡建構。媒體外交根本上是人的外交,在新媒體、自媒體時代更是如此。中國主流媒體也可借鑒西方國家成熟經驗,通過開展媒體人員的培訓交流項目,建立人脈網絡,構建、傳播價值體系,增強自身軟實力。
比如,筆者曾參加的英國外交部志奮領項目、德國國際培訓與發展公司培訓項目近來都加大了為其參與者服務的“校友錄”建設,以最大程度發揮其培訓項目的后續價值與影響。
總體而言,中國正從世界經濟、政治生態圈的邊緣向核心邁進,中國媒體正從世界媒體生態圈的邊緣向核心邁進,中國價值觀同樣需要從世界文明、價值體系生態圈的邊緣向核心邁進。中國價值觀的國際傳播任重道遠。(作者供圖)
(本文系2013年度重慶市社會科學規劃培育項目成果之一,項目編號2013PYXW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