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如何報道智庫成果?

翟旻威 茅玉東

對境內外智庫機構涉華研究結論進行報道和傳播，是中國媒體涉外新聞報道的重要構成。隨著中國經濟、政治、文化、軍事全球影響力持續提升，不同智庫機構對中國問題的研究，不斷深化到對地方案例的關注，一個地方、一座城市的發展變化及突發事件，越來越零距離、無障礙、快時效地進入國際社會視野。從國情實際出發，對源于境內外智庫機構和意見代表的涉華輿論加強針對性研究，在新聞傳播實務中突出危機發現、問題切入和主張形成，通過輿論重構提升引導能力，應當成為媒體涉外報道的一項緊迫任務。

一、人云亦云：智庫結論傳播的話語缺失

智庫機構涉華研究結論發布，對中國經濟社會以至政府決策影響的實現，媒體傳播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國內媒體的報道往往只是重復或強調智庫研究觀點或主張，突出表現為“人云亦云，簡單重復”。

2000年至2013年間，臺灣電機電子工業同業公會（英文縮寫TEEMA）連續13年開展“中國大陸地區投資環境與風險調查”，發布年度報告，評估目標城市或地方的城市競爭力、投資環境力、投資風險度和臺商推薦度。作為一個行業協會組織，TEEMA在學術屬性上有別于卡內基和平基金會、布魯金斯學會等智庫機構，也有別于中外合作的約翰·桑頓中國政策研究中心等機構。但是，TEEMA年度報告被兩岸三地媒體及政界人士普遍首肯為“臺商在大陸投資布局的‘指南針”、“大陸地方惠臺政策措施的‘風向標”，其實際效用具有了智庫機構的本質特征，或可稱之“準智庫機構”。

TEEMA年度報告對臺商在大陸投資布局的選向，對大陸地方和中央涉臺政策的影響，其實現路徑并不是單一的。研究結論的多媒介發表、活動發布或專家發布，研究機構與目標企業或地方的雙邊交流等，都會直接或間接發生作用。但是，兩岸媒體的新聞報道則是可全過程參與和多維度施加影響的作用平臺和作用渠道。

對各年度TEEMA報告的新聞報道，《人民日報》、新華社等國家級媒體很少介入，涉評城市的媒體則趨之若鶩。在主題為“第二曲線繪商機”——TEEMA“2012年大陸投資環境與風險報告”的新聞報道中，臺港媒體主導了一手新聞報道，大陸僅有中國新聞社參與并發布了一手報道。除此之外，涉評“明星城市”昆山的地方媒體迅速推出了消息《昆山投資環境受肯定實現極力推薦城市“四連冠”》（8月29日發布）。其他涉評城市的媒體報道如《南昌成中部地區重要的臺資企業集聚地》《江寧區獲臺灣電電公會推薦投資第二名》《港城首次成臺商“極力推薦城市”》等等，其發布時間至少晚一個月，其信息無疑是對臺、港媒體一手報道的援引。

地方媒體報道的主要議題仍然表現為13年一貫的“位次視點”與“榜單熱衷”，只對有利于本地區的內容進行議題設置和故意強調，簡單地充當了智庫機構研究結論的傳聲筒。一些政府門戶網站和新聞網站雖然突破了傳統媒體束縛，對在TEEMA評選中“名落孫山”的事實及成因進行了報道和傳播，如粵東門戶網站的推出網絡專題《汕頭城市競爭力三年連差》，蘇州臺協網推出的述評《2012年臺灣電電公會大陸地區投資環境與風險調查分析》，然而上述報道和信息傳播，依然缺少針對TEEMA研究做全方位分析，或對智庫觀照、媒體觀照下的地方發展環境與客觀實際進行比較、分析和質疑。

國內媒體對智庫機構的研究結論和主張進行新聞報道和公眾傳播的缺失和不足，總體表現為“人云亦云，簡單重復；渾然不覺，無所事事；置若罔聞，無動于衷；保守防御，被動應付；自以為是，自說自話”。這五張“臉譜”形成的根源是媒體和新聞從業人員對智庫研究及研究結論的深入把握不足，在新聞報道中局限于一地、一事的利益訴求，立足于科學發展和宏觀指導的危機發現能力、問題切入能力、主張形成能力和輿論設立能力相對缺失。

二、本質失實：危機視角觀照的新聞反思

不同智庫機構的涉華研究，總是具有特定的問題意識和關注問題的危機視角。媒體對于智庫研究及結論的報道和傳播，應有的理性分析滯后于智庫研究的理性分析、應有的危機意識滯后于智庫研究的危機意識、應有的權益主張迷失于智庫研究的權益主張，就會偏離客觀真實的軌道，輿論引導缺位。

1994年中國與瑞士洛桑國際管理發展學院首次合作，參與國際競爭力和科技競爭力評估排名。此后三年，中國科技競爭力在參評的46個國家或地區中從第23位降至第28位。但在1998年則升至13位。對此，國內媒體的報喜消息不斷。然而，《科技日報》發表的、榮獲第9屆中國新聞獎二等獎的調查性報道《中國科技競爭力真的上升了嗎？》，則跳出了報喜的框框，以一種危機認知切入分析，形成了對智庫研究的質疑。這條涉外科技報道針對洛桑機構的研究結論進行走訪調查，對科技競爭力排名與中國科技競爭力事實進行對照分析，提出了“中國科技競爭力提升”的三大困惑：一是事出突然，有違規律；二是張冠李戴，事實錯誤；三是依賴主觀，忽視客觀。這則報道有效運用事實重構輿論，引導國人理性認知，提醒國人避免夜郎自大。正是一種危機視角所發現的智庫研究結論的失實，催生了一篇引人深思的質疑性分析報道。

毋庸諱言，智庫機構的研究總是具有特定的利益立場，通過結論發布表達特定的訴求或主張，這些也無可厚非。然而，以危機視角去分析智庫研究結論的真實性、智庫研究的科學性、智庫主張的合理性，可為媒體對智庫觀點報道和傳播注入必要的輿論自主能力。2006年洛桑學院公布全球競爭力年度報告，針對中國由上一年度排名第31位躍居2005年第19位，時任國資委研究中心宏觀戰略部部長的趙曉，以一種對真實的中國全球競爭力的危機認知，撰寫述評文章呼吁國人：“冷靜看待中國的全球競爭力‘上升。”正是一種強烈的危機意識為這條涉外新聞注入了特別的理性影響力。

包括TEEMA在內的智庫研究結論中的區域發展環境，并不等同于真實的區域發展環境；智庫研究取樣臺企或臺灣母公司、電機電子制造企業或非電機電子制造企業、制造企業和非制造企業等不同的標本，進行覆蓋范圍不同、樣本數量不同的問卷調查，其結論也往往不同。同時，基于對智庫研究涉及的樣本城市或地區的實情進行深入研究和把握，我們不能忽視的事實應當還包括：大陸中、西部地區崛起，面臨低水平產業承接的困境；外資企業、產業項目在不同區域的空間遷移動力，更多是低成本依賴和地方優惠依賴；許多企業轉移投資和布局時轉型升級的愿望不足；不同區域之間產業引入的同質化競爭和項目爭奪的非理性競爭愈演愈烈……

因此，不加分析，不思引導，只是一味忠實報道和傳播智庫觀點或主張，同樣會使相關新聞報道失之于本質的真實。我們尤其需要重視的是，在地方招商引資非理性競爭所形成的動因和誘因中，傳媒導向的驅動與發展需要的驅動、政績考核的驅動、官員作為的驅動、外界輿論的驅動等，已經結成一個聯動作用系統。媒體新聞報道和輿論導向，作為唯一的可全程介入的平臺和力量，責任重大。

媒體應有的理性判斷，應當高于智庫研究的理性判斷，對國情準確把握的危機認知，是一個支點。媒體應有的公共利益主張，應當高于智庫研究的利益主張，以促進合作共贏和科學發展為己任的危機視角，是一個支撐。

三、主張重構：智庫議題引導的輿論設立

對智庫研究結論、觀點、主張和研究方法進行深入研究和把握，在涉外新聞報道中有效地導入危機發現、問題切入、主張形成和輿論設立，通過主張重構對智庫研究的議題進行輿論引導，應當成為各級各類媒體和采編人員改進涉外新聞報道的一種責任、應當掌握的一種操作規程。

2004年8月，臺灣電電公會發布第5次“大陸投資環境與風險報告”，“長三角地區對臺商投資的吸引力高于珠三角地區”，是該年度研究報告的主要結論和隱性主張。珠三角地方媒體集體“失聲”，長三角相關城市的媒體，則表現為以強化研究結論為主要議題的新聞附合。當年10月，清華大學臺灣研究所與昆山市政府聯合舉辦了“海峽兩岸經濟合作論壇”，電電公會介入并實施了一次研究結論的專家發布。臺灣電電公會副總干事黃鋆鋇先生公布了“大陸投資環境與風險研究報告”中一項子報告，圍繞土地價格、勞動力成本、原料價格、投資優惠政策、政府行政服務水平、通關能力、交通條件、國際商務成本、生活環境與質量等，對臺資IT企業落戶廣東和蘇州的動因進行走訪和問卷調查，結果顯示：臺灣IT廠商選擇在蘇州投資創業的前三大因素分別是“政府規范行政與服務”、“便利交通運輸和通關速度”、“含人身安全的生活環境質量”。

對該智庫結論的活動發布，新華社發表的一則由昆山媒體記者采寫的消息《政府規范的行政與服務成為蘇州吸引大批臺資的首要因素》，突破了簡單援引外媒和附合式報道，在有鑒別地使用智庫研究成果、重構智庫輿論框架等方面，作了一個表率。報道稱：電電公會近期的調查表明，影響臺灣IT產業廠商選擇蘇州投資創業的首要因素是“政府規范的行政與服務”，其次是“便利交通運輸和通關速度”和“含人身安全的生活環境質量”，昔日招商引資的王牌政策“投資優惠減免”和“勞動力成本較低”等吸引力降低。

報道通過專訪并援引電電公會副總干事黃鋆鋇先生的現場答記者問，強化了一種自設輿論：“政府行為規范和高效率保稅物流服務，對于臺商利益的維護，遠遠高于低勞動成本或低土地價格的吸引力。”針對地方政府對臺招商引資“拚優惠、拚補貼、拚低成本”的愈演愈烈，這條不到470字的消息重構了一種輿論框架：臺商在祖國大陸投資，片面追求廉價的用地、勞務力和財稅政策優惠，已經不是謀求并實現長遠發展的首要訴求，也非企業實現長遠發展的必要訴求。

這一輿論主張和形成的行為暗示，對于臺灣企業投資選擇所形成的影響是直接和深遠的，對包括昆山在內的地方政府決策及行政行為的影響也是直接的和深遠的。此后連續9年，昆山不斷強化政府行政的服務理念，在全國率先推行政府行政機構的名稱改革和運作機制創新，二十余次簡化和優化行政審批流程，持續提升行政服務的效率效能，建構并逐步完善“務實、廉潔、高效”的行政服務體系，形成了有地域特色、符合國際規則的“昆山服務”品牌。

在TEEMA年度研究報告中，以珠三角經濟圈、長三角經濟圈、海西經濟區、西三角經濟區、泛北部灣經濟區等先后成為指引臺商投資的熱門區域。但是“務實、廉潔、高效”的行政服務是昆山連續位居“極力推薦”城市榜首的重要支撐，也成為越來越多的地方政府發展開放型經濟、對外招商引資的“必修課”。

在涉外及涉臺、涉港新聞報道中，各級各類新聞媒體需要追蹤研究智庫研究及其成果，全面把握正面內容、有爭議的內容、負面內容，通過設置議題，策劃新聞報道，積極回應挑戰，激濁揚清，去偽存真，最終實現輿論設立以我為主，行為導向符合國家和地方全面發展和科學發展需要。

（本文系昆山哲學社會科學立項課題“新形勢下區域媒體涉外新聞報道研究”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