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宇

今年5月至8月,北京海淀博物館展出了來自頤和園的60多件家具。這些“皇室遺珍”絕大部分工精藝美、皇家氣韻濃厚,體現了明清家具制作的最高水平,也是皇家園林深厚文化的縮影。然而,在這些縮影中卻有兩把“別扭”的椅子。
其中一件是“明黃花梨南官帽禪椅”。其形體碩大、主體結構疏朗,應為目前所見存世的明黃花梨南官帽椅中尺寸最大的一個。不過,筆者對這把“明黃花梨南官帽禪椅”有三點疑問:
第一,厚重的搭腦尺寸過大,其中部造型躍起過高,此造型在以往所見的南官帽椅中從未出現過。
第二,搭腦和靠背板銜接不協調:搭腦上凸和靠背板下垂均尺寸過度,風格笨拙突兀,與此椅委婉舒展的整體風格相違背。
第三,此椅通體采用黃花梨制作,然碩大的靠背板顏色和紋理卻不是黃花梨,更像染了色的紫屬花梨(俗稱草花梨)。
另外一把“黃花梨素面燈掛椅”的問題與“明黃花梨南官帽禪椅”類似:
第一,靠背板仿佛裝反了。搭腦下本應向后彎曲的部位反向前凸起;靠背板與椅盤銜接的下端應向前突出的“托腰”卻向后彎曲,完全違背明式家具靠背板呼應人體脊椎“S”曲線設計的慣例。
第二,搭腦造型呆滯,其與靠背板銜接的轉彎處額外出現兩個淤垂臃腫的凸起,違背明式家具線條流暢的要求,與其婉約之美格格不入。
第三,此椅主體材料采用黃花梨,靠背板卻也生硬地采用了一塊疑似紫檀的材料,同樣不符合明式家具用材慣例。
作為皇室家具,如此做法不免讓人心生疑問。況且在已知的明式家具做法中,這兩把椅子的造型手法及材料運用罕有先例。
按照明清時期的家具設計原理,一把椅子,若搭腦丟失,靠背板、聯幫棍、扶手也易丟失,因為這幾個部件都受搭腦安裝牽制。那么,“明黃花梨南官帽禪椅”搭腦過于碩大且與靠背板連接不協調,與整椅格調格格不入,很有可能原搭腦丟失,現存搭腦為修復時后配。而搭腦后配就保不齊靠背板也是后配的。
眾所周知,紫屬花梨即草花梨的流行是在清末及民國時期。因此材料多出大材,舊時修復家具的庸匠針對黃花梨家具上丟失的較大部件,便常采用此材料冒充補配。在一款名貴的黃花梨椅子上突然出現一大塊草花梨靠背板—另一把“黃花梨素面燈掛椅”問題與此雷同,想必與頤和園歷史上幾經劫難有關,或許這是在經歷劫難后通過不正確的修復所致。
據史料記載,頤和園遭遇八國聯軍掠奪時,很多家具被破壞或掠走。慈禧太后大壽時重修頤和園,有的家具因零部件丟失而重新裝配,這算是較好的結局。更為糟糕的是,有些家具干脆被搶走,無奈需從民間另外采買,一些家具不免魚龍混雜。可能有的椅子搭腦及靠背板丟失,工匠就找了另外一把椅子上的搭腦安裝。因沒有完整的黃花梨靠背板與之相配,就用一大塊草花梨板取而代之了。
就是這樣,良莠不齊的椅子被買辦送進頤和園,造成今天看到的古家具展上有“別扭”的椅子。其實,這種草率無奈的修復方法在舊家具修復史上也是常見的現象。
同理,違背人體脊椎“S”曲線的“黃花梨素面燈掛椅”,在修復中也可能因找不到原件而使用其他家具遺留的靠背板拼裝而成,這正應了舊京魯班館老匠師的行話—“插幫車”活,即用散裝零部件混搭拼揍成的劣質家具。
盛世出精品,亂世多磨難。歷史的變遷、朝代的更替,不但給百姓帶來傷害,而且珍貴文物更是難逃厄運。部件的丟失、損壞是常見現象。只是,家具遭到破壞,修復者在復原時不應背離復原法則,應尊重原材料、原工藝、原形制的修復原則,這才是傳承文化的根本。但上述兩把古董座椅,因制式和材料與明清古家具做法相悖,所以看起來別別扭扭。
以上述兩把椅子為鑒,收藏愛好者鑒定或欣賞古家具,除了要看材料之外,更應注重個中部件的制式及造型。因為家具的造型及制作方法都蘊含著一個歷史時期的工藝特色。依據這些原則,或可看出相關紕漏。歷史并不掩藏真相,“皇室遺珍”也不愧殊名。只是,后來的修復者不能尊重原作,是手藝不精或對明清家具文化的理解不深刻有關。此文不妥之處,還望專業人士分析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