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玲



明代以前,云南本土的繪畫主要是反映當地民族生活、生產的作品,如著名的滄源巖畫、昭通堆承嗣墓壁畫等。唐代以后云南盛行以佛教題材為主的宗教畫,如南詔時期的《南詔中興畫卷》(現藏于日本友鄰館)和大理國時期的《張勝溫畫卷》(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晉寧觀音洞壁畫、麗江白沙壁畫等。元代以后云南正式成為行省,中央政府控制加強,中原文化大量深入。明清兩代注重對云南及周邊地區的開發和管理,科舉制度和儒家思想在云南大力推行,云南本地才涌現了一批文人雅士和書畫家。清代中期昆明職業畫家李詁(仰亭)是云南地方書畫家中較為突出的一位,作畫不拘成法,廣取古今各家之長,成就斐然。
在云南藝術史上李詁占有重要的地位,是不可或缺的大師。他的畫作把云南地方繪畫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對后世產生深遠的影響。但長久以來,關于李詁的資料流傳不多,相關研究也較為欠缺。本文謹就李詁的繪畫藝術風格作一點粗淺的總結和探討,以期在李詁繪畫研究中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李詁,字仰亭,清代乾隆年間出生(生卒年代不詳),少時家境貧寒,衣食無著,但其聰慧伶俐,悟性極高。他自幼酷愛書法繪畫,自學詩、書、畫,有板有眼。因其淡漠仕途,后被書畫名士楊畹亭收為弟子。從此,李詁刻苦求學,兢兢業業,走上了專業的繪畫道路。為了創作,他曾不辭辛勞跋山涉水,風餐露宿游歷滇中名山大川,創作了眾多寫生白描手稿。他不但把古今大家之山水集于一筆,而且能夠結合云南山大秀潤的自然風光,創造出自己高光畫法的獨特技藝。他的畫作深具中國畫風的蘊意,技巧嫻熟,無論山水、人物、花鳥,均勾勒精確,一絲不茍。整個幅面布局亦講究協調完整,清雋雅致,形成了獨具一格的立體面貌,被推為當時滇中畫壇第一名手。清末民初,滇、黔、蜀各省的富貴權勢人家,一般都要懸掛李詁繪畫墨跡于廳堂,反映了地方晚清社會,人們在繪畫藝術領域鑒賞收藏的寫照。當時,一幅好的李氏繪畫作品是以黃金、白銀和上等云土(云南大煙)論價的。恩師楊畹亭過世以后,為了表達對恩師的敬仰懷念和感激之情,遂以老師名取字“仰亭”,以仰亭名世。
李詁繪畫題材及風格特色
對中國傳統繪畫影響最深的自然景觀莫過于山水,歷代文化藝術都對山水情有獨鐘,山水畫已然成為我國傳統繪畫的藝術主干,歷代藝術家借此強調人與自然的親切和諧,在表現自然景觀的同時更象征著人的某種精神品格,成為一種“暢神”或“怡情悅性”的最佳媒介。同西方風景畫相比,我國的傳統山水畫不是簡單的描摹自然的風光,而是更著力于畫家精神的訴求表達與流露,是畫家人生態度和思想的載體。千百年來,歷代山水畫家創造了豐富多彩的風格樣式:青綠、金碧、水墨、淺絳、沒骨、潑彩等等,成為藝術史最具性格,最有代表性的品種之一。
作為一個典型的文人畫家,在李詁的繪畫中山水畫占據了最重要的位置。他對青綠山水尤為擅長。李詁山水作品題材一般以清新曠遠的自然景色為主,其繪畫承習了恩師楊畹亭,以及明代青綠山水大家仇英、董其昌、黃慎、高其佩以及明末清初江南畫派“四王”的繪畫風格,在青綠相映的設色上既有來自于對現實自然的真實摹寫,又有自己對生活的感受和體驗,以及對時代精神的覺悟和把握。
李詁大量臨摹了前代名家的作品,在青綠山水的畫技中吸取了仇英的大青綠,用筆具有精工清麗的本色,吸取仇氏用筆靈活變化,剛柔互濟,皴法多樣,青綠設色方法上改唐宋的濃麗厚重為清淡明妍,形成精致秀雅的風格。李詁還謹守“四王”法度,創造出的山水畫風非常符合當時人們的審美趨向。因云南地處高原,光照條件十分充足,所以在李詁筆下的雄山峻峰都清晰的可見山峰、樹頭的高光感,這是自然風光與絕筆的集合,也是李詁畫風的獨到之處。遠處山峰蒼健沉雄,厚重老辣;近處則山巒層疊,善用中鋒尖筆,披麻間解索皴畫山石,皴法細密,墨色濃潤清逸,以大量留白巧妙烘托峰巒之奇險。李詁的畫中還運用了一種完全摒棄自荊浩以來已經漸漸成熟起來的勾、皴技的點染法——“米氏云山”,“米氏云山”主要以水墨暈染為主,多不見筆,積點成線,形成一種空朦迷惘的景色。山水煙云間又以筆飽蘸水墨,利用墨與水的滲透形成模糊效果,以表現煙云迷漫,即將皴法與墨染融為一體,層層復加,造成一種滋潤而模糊的藝術效果,觀之有種蒼茫煙潤之氣。設色清麗淡雅,以青綠賦色,把筆墨與色彩融而為一,“色中有墨、墨中有色”,以增添山石“云氣騰溢、模糊蓊郁”之感。樹木繁茂,廟宇清雅,富于裝飾性,亦有南宋院體畫風。整個畫面的景致追求幽淡高雅的格調,因而具有雅俗共賞的藝術特點(圖一至圖五)。
李詁是一位才華橫溢、技法全面的畫家,通過大量臨摹前人作品和對客觀對象的細致觀察,使得李詁不僅擅長青綠山水,同時在花鳥、人物以及書畫題材的技藝上也是造詣頗深,對各類書畫題材信手拈來,出手不凡。
李詁的花鳥畫用筆工寫兼備,細膩流暢,設色妍麗典雅,艷而不俗,并特別喜愛用沒骨法作畫。沒骨法分為山水沒骨和花鳥沒骨兩種,最初相傳由南朝張僧繇創始,而沒骨花鳥傳為北宋徐崇嗣,實應真正始于清代時期的惲壽平。李詁在學習沒骨法的同時也遵循惲壽平“惟能極似,才能傳神”的畫風。所畫花卉用墨色的變化,將花瓣畫得清逸超塵,墨韻奔放橫溢,墨色變化多端,而且相映成輝,富書法筆趣,將繁復的花葉表現得栩栩如生,從畫面上似乎隱約可以聞到一股濃郁的芳香。
在竹子的畫法上,則以書法入畫,表達出了一種清雅古淡之意趣。用筆上,圓潤灑脫,墨色濕潤而渾厚,構圖簡潔,畫法概括,善用墨之濃淡表現主次。竹竿自然圓渾,節與節之間雖斷離卻有連屬之意。畫小枝行筆疾速,柔和而婉順,竹葉更是筆筆有生意,逆順往來,揮灑自如,或聚或散,疏密有致。墨色濃淡相宜,畫面往往墨彩繽紛、層次豐富。細節處則竿、節、枝、葉,筆筆相應,一氣呵成,充分體現了非凡的筆墨功力(圖六)。
在人物的繪畫中更能體現其畫技全面。他筆下的人物寫意,深得黃慎其法,以草書筆意入畫繪之,恣縱放逸,揮灑自如,剛勁灑脫,用筆設色,潑辣大膽,于迷離撲朔中見形象神韻,在筆與墨的運用上具有獨特的造詣。人物面部刻畫細膩、生動,人物衣紋頓挫,筆意跳蕩粗狂,豪宕奇肆。行筆“揮灑迅疾如風”,氣象雄偉,點畫如風卷落葉,線條悠遠流暢,在墨玉色的交匯之中更能體現人物軒昂、富有氣勢(圖七)。endprint
指畫亦稱“指頭畫”“手指畫”“指墨畫”,是中國畫的一種特殊畫法。用指頭、指甲和手掌蘸水墨或顏色在紙、絹上作畫。指畫的盛名自清代著名畫家高其佩始,其指畫以清、奇、簡淡、渾厚,而神韻尤在指墨之外的藝術成就,對后世影響很大。
為了減少筆尖的水分,使線條時斷時續,創造獨特的趣味,李詁的繪畫中大膽運用了高其佩別具情趣的“合筆而求之于手”的表現技法,表現了高其佩指畫特有的淋漓清奇、蒼渾沉厚之感。他作畫運用手的各個部分,指甲、指頭、手掌、手背。立意在先,胸有成竹,然后心手相應得其自然,渾然天成,不現手畫的痕跡。畫小的人物花鳥以及細線等,用指甲,見正用,也見側用,手背手掌正反撫摸成畫;畫柳條流水用小指、無名指甲肉并用,點苔用一指或數指蘸墨直下,在指法上注重用墨,水墨清潤,筆墨簡放,生動傳神。畫人物衣紋勾勒清晰、構圖簡潔,突出了指畫特有的形象生動、清奇、古拙、渾厚、墨氣沉著、結構新穎,別具一格的理解。其指畫參以黃慎草書筆意入畫,有筆奔放流暢,剛勁灑脫,墨色濃淡相間,縱逸潑辣、揮灑自如的特點(圖八、圖九)。
李詁山水、人物、花鳥、書法無所不能,書法以隸書尤佳,深得漢碑神韻。筆法上充分吸取漢碑所表現出的精麗典雅、八分披拂的裝飾意味,筆法方拙簡真,尤見刀意,在碑刻漢簡筆法的飄逸靈動的基礎上,加以刀法的融攝,使線條呈現出刀筆結合所特有的遒勁肅括、內斂瀟落的顏致。以書入畫,柔中帶骨,轉折靈便,墨色干潤濃淡層次分明,蘊蓄豐厚。李氏書法有很高造詣,只可惜其書為畫名所掩,傳世書法作品極為稀少,少為后人所知。
李詁一生都在不斷的地汲取文人畫家的審美情趣,但自始至終都保持著自己的風格,在臨摹的同時能夠把自身的感悟集于紙、墨和筆中,創造了獨具云南特色的藝術風貌。
李詁繪畫的藝術價值
在云南清中晚期書畫名家中,李詁占有重要的地位。李詁曾臨摹《云南諸夷圖》,被云貴總督伯麟編繪成《伯麟圖說》中作為插圖。清嘉慶二十三年,云貴總督伯麟(瑚錫哈哩氏,字玉婷,滿洲正黃旗人),在解決禮社民族問題后,著力搜集整理云南少數民族資料,意圖匯編成冊。于是伯麟對當時已經知名的李詁著力延攬,見“李詁見畫輒臨摹,幾逼真,遂以老畫師名,巨室豪家張之壁者,不得詁畫不貴也。”乃延李詁繪畫譜以光篇幅,李氏乃以庋藏《云南諸夷圖》為藍本,編繪插圖成《伯麟圖說》一書。
可見,李詁的繪畫不僅具有審美價值,而且對現今研究考證云南歷史也具有相當大的作用。李詁作為昆明布衣,他的作品能夠在云南枝繁葉茂,成為晚清富貴權勢人家的收藏品,實則不易。他的詩、書、畫都堪稱三絕,在書畫日益成為觀賞、收藏藝術品的今天,越來越多地受到學者的關注和肯定,也日益受到收藏界和書畫愛好者的青睞。
李詁繪畫藝術成就的取得,固然由于他聰穎的天資,但他后天的勤奮學習和付出也是其成就的重要原因。在藝術創作上,他大量臨摹了古代大家的作品,從中悟出了藝術創作的真諦,結合他對現實的觀察體會,創造出獨具云南特色的畫技,也因自己的大膽創新,成功探索出云南畫風的典型代表。
更值得強調的是,李詁繪畫藝術的意義與價值,不僅僅是云南畫風的變革,更是他在畫中發掘出來的某些具有新觀念因素、新繪畫特征,由之也創造出了云南繪畫史上的一個高峰。正是由于云南地處高原,加上多民族文化的融合使得云南具備得天獨厚的藝術資源,讓李詁的創作能夠獨具一種山大秀潤的風格,也是云南繪畫史最具有價值的所在和閃光之處。李詁人品氣節和藝術才華,光芒四射,也為后人敬仰。
(責任編輯:阮富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