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玲玲
摘 要:弗朗索瓦茲·薩岡從十九歲發(fā)表第一部作品起筆根不輟,共寫了五十本左右的作品,可謂是一個高產(chǎn)作家。然而無論她作品里的背景情節(jié)怎樣變換,憂愁貫穿了她所有的作品,成了她作品的主旋律。這種憂愁既是一種屬于青春的淡淡憂傷,但同時還有著生命無所歸依的厚重。
關(guān)鍵詞:薩岡;憂愁;青春;無所依歸
1954年,當法國還在愈合二戰(zhàn)所帶來的傷口,十九歲的少女弗朗索瓦茲·薩岡寫了一本叫《你好,憂愁》的書。此書一出版即贏得了批評家獎,并創(chuàng)下驚人的銷售記錄。此后,她以平均每兩年出版一部作品的速度繼續(xù)寫作,這其中包括20多部小說,10多部戲劇,10多本電影劇本,許多歌詞,還有一部芭蕾舞劇。她說“寫作是我僅有的證明自己的方式(轉(zhuǎn)引自亨利 194)”。她的第一本小說即定下了她寫作的風格,文風簡潔,字里行間滿溢著憂郁。《你好,憂愁》成了慵懶而失望的一代人的宣言書。薩岡自己本人傳奇式的人生也成了戰(zhàn)后一代年輕人的代言人。從十五歲開始,她酗酒,飆車,豪賭,吸毒,上法庭,與密特朗,薩特等知名人士關(guān)系曖昧。90年代初,薩岡如此為作家詞典撰寫自己的墓志銘:“1954年,她帶著一部單薄的小說《你好,憂愁》走向世人,這部小說已經(jīng)成為眾所周知的丑聞。而在寫出了眾多輕率的文字,經(jīng)歷了同樣輕率的一生后,她的離去卻是一個只屬于她自己的丑聞。(轉(zhuǎn)引自亨利 192)”國內(nèi)學者柳鳴九先生曾如此總結(jié)過薩岡的用語:
我喜歡像一些年輕姑娘那樣擁有一雙憂郁的眼睛。
我只喜歡憂郁的聰明人。
窗外的天空帶著一種美妙的,地獄般的憂郁。
我在唱機盒里投入20法郎,點那首在嘎納聽過的樂曲,平添五分鐘的憂郁。
她情不自禁地羨慕他如此深痛的憂郁,這種令人神往的憂傷。
……(轉(zhuǎn)引自段惠敏 197)
可以說,憂郁(憂愁)是薩岡文字的關(guān)鍵詞。在某種程度上,憂郁定義了薩岡的世界,使薩岡成為薩岡,而不是別人。在薩岡這,憂郁(憂愁)是被承認并接受的,甚至值得追求的,它是“美麗而莊重”(薩岡 3)的。但是,這有一個前提,那便是生命的無著落。進入現(xiàn)代世界后,人們原先對意義的追求已經(jīng)落空了。《你好,憂愁》可以說是一部講述習慣了生命之輕(虛無)的人在面對突如其來的重(理性,秩序,意義)時的手足無措,最后親手覆滅了救贖的希望。因此這里的憂愁并不僅僅是一種閑愁,它是一種生命的無依歸,接受它,欣賞它都是一種無可奈何。在薩岡的小說里我們隱約聽到一種嘆息,這嘆息滲透在作品的角角落落。
薩岡的成名作《你好,憂愁》講述的是少女塞茜爾17歲時發(fā)生的故事。塞茜爾年幼喪母,之后在寄宿制學校長大,十五歲時回到父親身邊。塞茜爾的父親雷蒙整日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心腸不壞,討人喜歡,但從不思考。他不知道該如何教育自己的女兒。在他的影響下,塞茜爾也過上了這種生活,與她并不愛的男生希里爾廝混。塞茜爾與雷蒙的關(guān)系與其說是父女,不如說是朋友。雷蒙以非常頻繁的速度更換女友。他的現(xiàn)任女友叫愛爾莎,是一個年輕漂亮但無思想的女人。有一天,安娜,塞茜爾亡母的摯友,闖入了他們的生活。她成熟美麗優(yōu)雅又有頭腦,漸漸吸引了雷蒙,雷蒙決定要結(jié)束他花花草草的生活,與她結(jié)婚。同時,安娜開始管教塞茜爾的生活,要她好好復(fù)習,準備中考會考,并禁止她與希里爾見面。塞茜爾對將要到來的另一種井然有序的生活惶恐不安。她安排愛爾莎與塞茜爾假扮情人,以刺激雷蒙。雷蒙終于對愛爾莎重新產(chǎn)生了興趣,而撞見這一幕的安娜憤而出走,以一場交通事故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這一結(jié)果讓塞茜爾始料未及。然而一個月后,她與雷蒙又重新恢復(fù)了原先不羈的生活,只有在極其偶然的瞬間才憶起安娜,迎接憂愁的到來。
故事是以青春視角展開的。但這里的孩子不止塞茜爾,還有塞茜爾的父親雷蒙。塞茜爾的世界里缺少母親的形象,安娜成了代理母親。然而薩岡一直在提醒我們安娜與塞茜爾和雷蒙的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在這套亂糟糟的房子里,有時會一片荒涼,有時卻擺滿了鮮花,不時還回蕩這陌生人的嗓音和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偶爾還會塞滿了各式各樣的行李,我無法想象,在那兒,會有被安娜像最珍貴的寶貝一樣攜帶到各處的秩序,寧靜與和諧。……我懼怕煩悶和寧靜甚于一切。為了達到內(nèi)心的平靜,我們——父親和我——需要外界的騷亂。而這一點,安娜大概是不會允許的”。(58)
然則在這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的交鋒里,并不是古典式的針尖對麥芒的沖突與矛盾,而是湮沒在了倦怠與虛空之中。塞茜爾的設(shè)計并不是出于對安娜深沉的恨意。在她的計劃被宣布與執(zhí)行之后,塞茜爾一直在搖擺不定,很多次她都想收回她的計劃,最后她只是想看看他的父親能被刺激到什么樣的程度。整個計劃就像一個小孩子漫不經(jīng)心的游戲。當回頭再看,塞茜爾說道“[我]身不由己地被好奇心和惰性推上了舞臺,時而,我倒更希望能懷著仇恨和暴力,自覺自愿地演這場戲……至少也讓我能夠責備我,我自己,而不是責備懶惰、驕陽和希里爾的吻。(40)” 而當塞茜爾和雷蒙知道安娜的失望之后,倆人依然像個孩子似的希望通過寫封道歉信就能得到安娜的原諒,事情就能復(fù)原。而成熟的安娜像是老早就明白這一點,在她即使失望傷心到極點決定走向不歸路時,也沒有將責任這個重大的包袱丟給他倆,而是將自己的自殺偽裝成了一項交通事故。如果說塞茜爾的計劃因為沒有仇恨隱藏在后而減輕了其邪惡性的話,那么它的嚴重性并沒有絲毫減弱,甚至反而增加了。
這種彌漫著的倦怠與虛空便是憂愁的來源。對薩岡來說,最重要的不在于情節(jié),而在于心理情緒的渲染。憂愁這種情緒是貫穿薩岡作品的主旋律。在薩岡寫于1985年的《無心應(yīng)戰(zhàn)》中,人物更像是符號,是憂愁的承載體。人人都困在自己的憂愁中,無法相互安慰。而題目“無心迎戰(zhàn)”指的也不僅僅是人物對戰(zhàn)爭的態(tài)度,而是在渲染小說中一種被動的基調(diào)(段惠敏 198)。在薩岡的另一部代表作《你喜歡勃拉姆斯嗎……》中,主人公寶珥不相信西蒙真誠的愛情,卻選擇與浪蕩不羈的羅杰在一起,因為在寶珥看來,后者更可信賴。寶珥一次一次地發(fā)出輕輕的感嘆:你喜歡勃拉姆斯嗎?勃拉姆斯是一位古典音樂家,他的音樂寧靜柔和,略帶憂傷和沉思,營造出一種世人靈魂的理想歸宿。“你喜歡勃拉姆斯嗎”并不是一個需要回答的問題,因此書名中并不是一個問號,而是一串省略號。它更像是自言自語的一聲輕嘆。
而在以憂愁命名的成名作《你好,憂愁》中,憂愁并不僅僅是一種情緒,還是一個“哲學符號”(肖嚴 53)。首先,它是一種成熟與不成熟之間的張力。雷蒙與塞茜爾同樣都是孩子,沒有惡意,但不負責任,漫不經(jīng)心,當災(zāi)難發(fā)生之后,他們漸漸忘卻一切,忘卻自己的痛苦,并安然地聊以自慰。薩岡寫道:“他[雷蒙],還有我,我們屬于同一個種。有時候,我認定它是游牧民族的美麗的純種,有時候,我卻以為它是貪圖享樂者的冷酷的可憐種。”(59)當如此這般漫不經(jīng)心的雷蒙與塞茜爾遇到了成熟有責任心,追求理性,秩序,和諧的安娜時,憂愁便產(chǎn)生了。悲劇的發(fā)生似乎不可避免。同時,這里的憂愁有種現(xiàn)代主義哲學的底蘊。進入二十世紀以來,尤其是二戰(zhàn)以后,生命的意義似乎已然被懸空了。起源于法國的存在主義便認為存在先于本質(zhì),即先在的意義是不存在的,并沒有某種終極的絕對所在。人們縱情酒色以便忘卻,只有在漫不經(jīng)心里,人們才獲得某種似是而非的幸福。“我提到了上帝,而不是偶然,但是我們并不相信上帝。在這樣的情景里,能相信偶然也就已非常幸福了。(67)”
“薩岡,法國文壇神話的締造者,一個時代的青春符號;一個關(guān)于青春,天才,憂愁,暢銷的傳奇”。 (轉(zhuǎn)引自肖嚴 53)龔古爾文學獎評委會主席夏爾·魯夫人說:“她變成了一個神話。她是一個神奇的人物,誰都知道她的孤獨。”(同上) 這又成了一項悖論。薩岡終其一生都想擺脫孤獨與憂愁,無論是其不羈的一生還是她高產(chǎn)的寫作生涯,都是她力圖擺脫孤獨與憂愁的努力。然而憂愁與孤獨卻反而成了她的標簽。在花費巨大力氣與其作斗爭后,薩岡如此說道:“孤獨無法逃避,因為它就是我自身,而且我無需逃避它:它作為我的獨一無二性乃是自豪的源泉。當我創(chuàng)造出一個奇跡并向世界宣告‘我是獨一無二時,我所體驗的正是作為孤獨的自豪感(轉(zhuǎn)引自周淑茹 109-110)”。薩岡沒有成功擺脫孤獨而是接受了它。或許同樣,當我們困于憂愁之時,我們也可以借用薩岡的話,說一聲:你好,憂愁!
參考文獻:
[1]段惠敏. 薩岡:流動的人生盛宴. 《譯林》2007(2):197-200.
[2]弗朗索瓦斯·薩岡著,余中先譯. 《你好,憂愁》.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3]亨利·哈熱著,段惠敏譯. 薩岡與我們. 《譯林》2007(2):192-196.
[4]周淑茹. 青春敘事的一種解讀——讀弗朗索瓦茲·薩岡的《你好,憂愁》,《名作欣賞·小說論叢》2012(29):109-111.
[5]肖嚴. 薩岡的憂愁世界. 《出版廣角》2006(10):5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