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輝平 (首都師范大學 北京 100048)
簡析龐薰琹的《地之子》
蔣輝平 (首都師范大學 北京 100048)
民國油畫在中國藝術史上有著重要的歷史地位。在為數(shù)不多的經典作品中,龐薰琹的《地之子》顯得格外突出。
民國油畫;現(xiàn)代;解構主義;反思
民國油畫彷如夢境一般,時間短暫,卻璀璨奪目,給我們留下美好的史詩篇章。在眾多的藝術先哲的作品中,數(shù)油畫我最愛龐薰琹的《地之子》。民國時期時局動亂,很多優(yōu)秀的作品原件都不復存在了,眾所周知的《流民圖》就是典型。初見《地之子》是偶然的在一本民國藝術圖書中,有趣的是還只是水彩稿。畫面上一家三口,父親面容憔悴,母親歪頭欲哭,父親的懷里是一個閉眼而了無生氣的孩子。畫面色彩沉穩(wěn),服飾和遠山著色肅穆,基調穩(wěn)健,給人一種強烈的穩(wěn)固感。古今中外以普通百姓為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的作品不勝枚舉,那個年代在中國人筆下的這般創(chuàng)作,可謂空前!

《地之子》 1934年
我所見的《地之子》水彩稿創(chuàng)作于1934年,恰逢決瀾社第三次畫展。油畫原作在上海展出時引起了軒然大波,據(jù)龐先生自己在回憶錄里所言“我萬萬想不到這幅畫受到了來自幾個方面的攻擊,不準在報刊上發(fā)表。而最使人難于理解的,是接到了一封恐嚇信;‘你必須離開上海,不然當心你的生命。’就在差不多同時,張弦接到了一個不知是誰打的電話,說淞滬警備司令將逮捕我。張弦馬上打電話給傅雷。直到他托人弄清沒有這個事,他才通知我回家。”1934年,這年江南有些地區(qū)干旱,土地龜裂。距日本全面侵華只有三年,國家政治動蕩,社會壓抑,人民生活狀態(tài)可見一斑。藝術家以幾個月的時間將自己的所見所感創(chuàng)作了出來,雖然畫面沉重,卻見得畫中父母表情哀傷而身體健康。農民模樣的男子一手撫摸著僵硬欲死的孩子,一手握拳。藝術家用父母代表中國,用孩子象征生活在中國大地上的人民。藝術家并非是在唱衰中國,相反在他自己的回憶錄里明確表示相信中國總有一天能擺脫窮困,中國也將出現(xiàn)大畫家。
1934年,決瀾社成立的兩年周年,龐薰琹回國的第四年。這時中國的西畫教育已經起步,北京和杭州各有一所國立美術專科學校。此外還有幾所私立美術學校,如劉海粟的上海美專,汪亞塵任校長的新華藝專,還有蘇州的一所學校。當時徐悲鴻在南京中央大學師范學院成立了美術系。龐薰琹交友甚廣,身邊不僅有文學家傅雷,畫家張弦、倪貽德等,于當時社會主流大腕也有所來往。如1930年剛回國的龐薰琹,走進王濟遠的藝苑研究所,結識了潘玉良和張大千等人。回國后《藝術旬刊》和《良友畫報》對龐薰琹的及時報道和1932年的個展已經是使他在中國的藝術圈名聲大起。雖然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國的社會是動亂壓抑的,但文藝的激蕩卻如火如荼,家喻戶曉的是劉海粟和徐悲鴻的對弈。

畢加索 《悲傷的女子》
“徐劉之爭”在藝術見解上的分歧不容置疑。但要論及外來藝術的民族化一事上,其實都處在初步摸索時段。《地之子》的出現(xiàn)無疑是一種全新的嘗試。從畫面上看,作品的表現(xiàn)風格是解構主義,該藝術表達形式在歐洲正直火爆。一眼望去這張作品,不禁會聯(lián)想起畢加索,莫迪尼阿尼,夏加爾,萊熱等人。可以先看看畫面中人物頭部和肩膀的關系,傾斜了的頭頸和肩膀直到下垂的手臂形成了強烈的有起伏的折線。這里可以對比下畢加索1905年的作品,《雜技演員一家與猴子》《站在球上的女子》《悲傷的女子》等作品。《地之子》的作品基調深沉憂傷,在與《悲傷的女子》進行對照中,會發(fā)現(xiàn)前者的父親形象感覺和后者中母親的動作及氣氛有著驚人的相似感。當然無可厚非的是兩個藝術家在表達情感上具有一致的性,作品中都有強烈的憂傷感。再細看《地之子》中人物的鼻梁,它在平整的面部上顯得尤其的高挑突出,非正面的造型使鼻梁側面的線條顯得清晰可見。曲線從眉毛連接到鼻底,兩眼中間處略有下凹,鼻骨直接忽略,平滑而過。整條曲線具有十足東方藝術的造型美感,卻不是東方人的鼻梁。至于鼻梁上為什么略顯下凹而非直線下來已經有人在做希臘人物造型藝術時進行了美學的論證,在此不易多說。當看人物面顱和著色,東方人臉型的平整和形體韻味特征被表現(xiàn)得準確到位,再與西方式的鼻梁結合在一起,正是藝術家創(chuàng)造力的展現(xiàn)。三個略顯歪曲頭頸的姿勢使畫面情感得以充分的體現(xiàn),使藝術創(chuàng)作高度充分彰顯。

畢加索《站在球上的女子》
再看人物肢體的造型感覺,畫面上上下橫豎了幾個圓潤立體的管道,也貌似畫中父親背后的竹篙。線條直爽,形體概括,酷似萊熱。萊熱早期作品追求工整的形式美和單純的色彩美,代表作品有《玩牌者》《三個女人》等。我不敢武斷的說,龐薰琹在巴黎留學期間一定學習了萊熱,只是想表達在藝術形式上他們有著諸多共性。再者,當時的藝術之都是巴黎,這個地方匯集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鋒的藝術也不足為奇。概括處理后的肢體在畫面構成上倒是顯得十分和諧。畫中三個人物的上半身處理得都顯平整,形體變化集中在畫面人物的邊線上,肢體的畫面要求不易過于豐富。從整體構成上來看,畫面若分為上中下三個部分,藝術家在上面三個頭部形成的關系里和下面腿的部分,描繪刻畫得最多。從而使畫面的中間部分的歸納處理更顯簡潔有力,也促使畫面的松緊變化更顯井然有序。畫面中另一個有趣的處理在母親的身上,頭巾和褲子。終其龐薰琹一生的藝術來看,可歸結為兩大部分——解構主義和裝飾風格。后者的藝術使藝術家在這條道路上默默的耕耘了大半輩子。頭巾和褲子的圖案運用,讓畫面周圍概括的部分有了對比,頓時豐富了起來。從褲子上依稀可見的花紋來看,是平面勾線的金魚和荷葉水草。花紋之外的空白處有明暗的變化,與周圍筆直的邊線相得益彰。當然,用密集紋理與空白區(qū)產生生動對比的之最要看畫面中母親頭部的刻畫。三個不同趣味的頭像圍成一個倒立的三角形,三角形的中央是一個被人物輪廓擠出的不規(guī)則形狀。左右色澤暗淡,周圍描繪豐富,反而使被擠出的不規(guī)則形狀有了可看的精彩,成為該作品的畫眼。畫眼周圍除了人物面相是中國臉型外,還有他們的特色頭飾。民國時期,工農這等階級草帽是一件寶貝,天晴可以遮陽,雨天可以遮風擋雨。頭巾的地域生活性自是不用多說,尤其是紋理,我們不難想象南北方的差異或者是說新疆和南北兩地上的不同。但是無論如何,這些穿戴飾品的喜好都充滿了民族特色。

龐薰琹《藤椅上的人體》

夏加爾《天使墜落》
解構重組可以視為現(xiàn)代以來一種開創(chuàng)性的藝術創(chuàng)作手法,比如修拉提取了點,高更的線。《地之子》是屬于正統(tǒng)的西方現(xiàn)代派風格作品,在1934年創(chuàng)作該作品的藝術語言與西方當紅的繪畫探索和審美趣味是同步的。可以將《地之子》與夏加爾1935年創(chuàng)作的成功《天使墜落》進行對比,畫面都經歷了立體主義手法的渲染。夏加爾作品趨近夢幻,色彩絢爛,色塊并置和重疊,這是他的藝術特色。從龐薰琹所剩不多的油畫作品來看,1931年的《如此上海》《如此巴黎》在畫面構成上與夏加爾的畫作酷似。1934年的《地之子》以及《大地的女兒》更趨向畢加索。不管作品靠近哪位畫家的風格,其作品創(chuàng)作形式都保持在現(xiàn)代油畫創(chuàng)作的范疇內,對于當時的中國,手法和風格不可不能為之新。更難能可貴的是,運用這些手法都在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毫不做作。除去前面的分析,仔細觀察《地之子》的邊線處理,線的運用處處洋溢著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認知。或許是民國這一代人的特點,他們都有著傳統(tǒng)私塾的學習底子,又或許是他曾經在巴黎學習期間受到常玉的影響。看看龐薰琹作于1930至1934年間的布面油畫《藤椅上的人體》自然有所體會。

常玉《側臥裸女》
《地之子》的色彩不是十分的絢爛,首展就在陰暗的過道里,卻吸引了眾多的觀眾,贏得一片喝彩。這般體恤民間疾苦,心系普通民眾生活的作品自然也就引起了風雨飄搖的統(tǒng)治者的恐慌和不滿。該作品于龐薰琹個人來說是藝術轉型時期的一幅力作,創(chuàng)作形式上受西方現(xiàn)代派的影響還在,可是回國后對傳統(tǒng)藝術的再學習也初見功效,感情上真摯,畫面表達上直接,包容了東西文化要素,重在表達,不拘泥形式類別。作品的可讀可感性在社會功效上的影響就不言而喻了。有人認為《地之子》與徐悲鴻的《田橫五百士》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尚未找到考證,權且當作一番贊譽吧!談及同時代作品的比較,不得不感嘆《地之子》的成熟性。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左右留法的中國藝術家不在少數(shù)。以當代人的眼觀來看,歸國的畫家中多半作品風格不成熟,只是樣式上傳承了西方現(xiàn)代藝術格調。但是,無論是留學歐美還是日本的學藝青年回國后,都給當時死氣沉沉的中國畫壇注入了新鮮的空氣。民國時期的油畫創(chuàng)作所取得的成就,具有不可替代的學術價值與歷史意義的。在為數(shù)不多的精品中,《地之子》也可有一席之地。
論及油畫創(chuàng)作,民國油畫確如陳丹青所言“一場春夢”。美好的開始,在1937年后二十多年里國家動亂不堪,使剛剛興起的文藝新風又猝然下落。讓人困惑的是現(xiàn)在普及的中國美術史中民國時期的內容談之甚少。如今,文化大開放的年代里應當讓更多的新生代了解和瞻仰這些藝術先行者的足跡和藝術成果。讓更多人知道,吳冠中、趙無極之前還有朱沅芷這樣的國際大師,常玉這般的藝術浪子。同時也可以讓我們看見政治寫實之外,還有更多類似《地之子》這樣的現(xiàn)代派藝術在描繪百姓的生活情感。此外,民國油畫留下的探索成果可以讓現(xiàn)在年青一代有更多的學習和啟發(fā)。他們那一代在學習畢加索馬蒂斯,而今架上繪畫依舊在這些藝術巨人面前學習。民國油畫是一次空前的探索,無論是對談論了百年的中西融合,油畫民族化,還是本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問題都給我們留下了先例。這些先行的先行,導師的導師,在民國時期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們的影響至今依然存在。
[1]龐薰琹.《就是這樣走過來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5年7月.
[2]顧穎.《畢加索(精裝)》.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