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屏幕上介紹巴拿巴印第安一個偏僻村莊。
那里居住著一個族群,他們幾乎沒有文化,住普通土坯房,吃自種的玉米、豆類、小米,他們彼此的家當沒分你我,誰家缺什么到誰家拿。門也從來不用上鎖,他們是喬科族人。
鏡頭由整體轉自局部,然后轉向一條清亮山澗。山澗周圍皆是蓊郁木林,澗不深,清澈澗水與蔥郁林木相映成趣,幾乎接近原始氣質令人仔細欣賞起來。看到了有成群的魚在橢圓澗石旁邊聚會,如同商量一個巨大秘密,它們或靜靜倚靠石邊上做悠閑狀,或相互鼓起圓嘴吐泡泡,猶如幼小頑童吹玩皂泡一般,或通過搖動尾巴觸及對方感受彼此存在,或抬頭探出水面探究外部世界。
它們有時如同趕集成群快速游向另處石邊,或棲息青草叢旁,而后繼續之前的快樂與自在。偶爾有人扛著鋤子從山澗旁邊小徑路過,它們照舊恣意妄為,不驚不悸,各自忙碌。
也許它們并不知道他們是人,他們也許不知道它們可成為盤中食。
他們各自生活,彼此互不打擾,仿佛心心相通。
【二】
在西藏到過一個小寺廟,寺廟建在山腰,需要拾級而上,行程大致十分鐘。下著雨,漫漫清澈雨水從石階蔓延流淌下來,涉水而上,緩慢攀爬。大家到了廟宇后,便在廟內坐下歇息,有些人分吃山下買來的小吃和話梅,雨水和食物使他們覺得歡心。
目光不經意落在廊外崖壁邊下一棵長相怪異的樹,兀自端然,昂首觀望良久,屋外雨聲漸大。見著我的出神,導游走過來一同坐著,然后說,本是想等雨勢稍小后再領大家去看。冒雨攀爬這么長石階,就是為這一棵神樹。
她很口渴了,喝了一口水,指著遠處雨水中的樹,更加密集的雨簾使它的形狀有點模糊,她睜大眼睛,說,看見了嗎?它們的枝葉,都朝那個方向長著的,北邊,那是神的力量,是傳說中的北禱。在那棵樹下,以樹冠方向上香祈福,大樹之神會佑人一生平安。
極目遠望那棵樹,幾乎每一片葉子每一個枝干,都向北旺盛生長,樹干高大粗實幾乎單人環抱不夠。雨水從上面泄下來,打歪了它們的方向,它們迅疾恢復原來的方向,所有枝葉在俯首之間競相比賽似的,動作方向一致,同起同落,周而復始。那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默契,無需言語心與方向就達成統一。
雨勢小后,走出門來到它跟前,看到了它近乎完美的造型,以一種倍加虔誠與敬畏之心靜默,端然,然后上香,只為一棵名叫“枝枝朝北”的樹。
【三】
與老師一同去拜訪民間漆藝大師喬石光,小城剛下過雨。畫室在郊區一處江南傳統古舊大宅院里,到時已近黃昏,夕陽柔光灑在蒼老屋檐上,整個宅院靜謐安寧,周圍是自然生長的花草。在雨后的空氣里更顯蔥郁,院內幾乎都是漆藝品,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柜上,墻壁上,門邊,或掛或靠或擺,滿滿當當,直接表現在樟木或檀木上的漆藝作品,散發濃郁的夾雜油漆與原木的味道。每件作品如同長在原木身上,貼切自然,意象含蓄,毫不驕矜。
有一幅名叫《秋色無私到草花》,所取意象為汪曾祺當年在上海“聽水齋”時期的畫作,汪以水墨達意,大師則用漆與木的材料表達,草花形神游離,心緒、情感可見一斑。內心被每一幅作品的內容牽引,不覺一個黃昏就結束了。
臨行之前,一起坐下飲茶,才發覺大師客廳著實簡陋,三把古香原木靠背椅,一套茶幾,一壺龍井,沒了。印象那天黃昏他說得最長的一句話是,常常一個人就這樣坐了一個下午,歇下手腳和大腦,就一直看著這些畫,然后靠著椅背朝我們微微的笑,眼神溫和,姿態悠然,手里的煙燒去大截,煙灰快掉到地板上。
后來就那樣端坐著,啜茗、看畫,直至握手告別,氛圍近乎靜默。可又覺得那一整個黃昏,說了許多話,聽了許多故事,內心無限充盈豐沛。
這些都是極其素樸的故事。
常常越是素樸的東西越無需言表,無論自然界,抑或是人事之間。彼此若具備了和諧與默契,常常就能穿透語言、動作、神情,傳達相互內心的情感,心與心交換,最后也就心心相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