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價理論中“級差”的來源與發展

岳穎

摘要：擬對評價理論框架內級差的發展進行綜述性研究，探討其理論淵源與理論模式。級差思想源于語法、語義、語用和認知等研究領域，其理論模式在初期為語言體現資源的總結，后來逐漸發展為具有類型學和拓撲學互補視角的語義型模式。

關鍵詞：級差；評價理論；理論淵源；理論模式

中圖分類號：H0-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4）08-0108-04

引言

評價理論（Appraisal Theory）基于系統功能語言學人際意義發展而來，是一種語篇語義理論。功能語言學經典理論強調人際意義的人際（inter）屬性，關注對話雙方通過語言交換物品、服務和信息，而評價理論同時關注人際意義的個人（personal）屬性與人際屬性，考察語篇中作者態度的傳達以及作者與讀者之間的協商過程，屬于賦值語義，即對話雙方“賦予語言對象的價值意義”（王振華，2001：14）。

評價意義是系統資源，分為態度、介入和級差三個子系統，分別表達情感、立場及力度。顧名思義，級差表達力度與等級性，包括兩個范疇：語勢（Force）表達強度或數量；聚焦（Focus）表達范疇成員的典型性。態度和介入都具有等級性，因此級差“在整個評價體系中占有中心地位”（Martin & White，2005：136）。

1理論淵源

語言學領域對級差的研究由來已久。級差吸收、借鑒了語法、語義、語用和認知等學科的相關思想和研究成果，最終形成了自己的理論框架。

1.1語法思想

Bolinger（1972）歸納了能夠修飾程度的語法與修辭手段，例如反問句、倒裝結構、反語和明喻。Bolinger特別指出，除了形容詞和副詞外，許多動詞和名詞也常被強化，這對級差意義的注入型表達式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注入式指級差意義并不是由單獨詞匯表達，而是與一個詞的概念意義同時并存，例如在she ambled（本文中表達級差意義的詞匯統一標注為斜體）， she walked， she strode這個序列中，級差意義是通過目標詞與其他同義詞的對照而產生。

Quirk等（1985）把表達級差意義的程度修飾語視為語法范疇，包括強化詞（amplifiers）和弱化詞（downtoners）。按照所修飾程度的高低，前者又可細分為最大程度化詞（completely）和增強詞（very much），后者分為近似詞（almost）、折中詞（more or less）、減弱詞（partly）和最小程度化詞（hardly），這對級差意義的強化范疇產生了影響。

1.2語義思想

在語義學領域，Sapir（1944）較早研究級差意義，將其視為一種帶有心理特征的語義現象。Sapir指出級差意義的復雜性源于意義和表達形式之間的錯位，例如a house of 20 ft. wide通過顯性量化進行隱性分級，而a larger house則是通過隱性量化進行顯性分級。基于這個原因，Sapir將分級區分為三種類型：邏輯分級、心理分級和語言分級。Sapir對于量化和分級之間關系的認識對于級差系統的范疇化以及表達式具有啟示意義。

受到Sapir研究的影響，詞匯語義學領域的一些研究者以形容詞、反義詞作為切入點探討級差意義（Cruse，1986； Leech，1981； Lyons，2000； Palmer，1981）。學者們普遍將形容詞反義詞分為互補型（complementary）和可分級型（gradable）兩類，前者將某個概念域等分為二，不能被程度詞修飾，如married vs. unmarried；后者兩個詞項之間存在著中間地帶，如young vs. old，能夠被rather， little等副詞修飾。詞匯語義學單純從詞匯關系出發，將事物屬性區分為可分級和不可分級，屬于二值邏輯；相同的現象在級差系統中都被納入到可分級范疇，屬于多值邏輯。

1.3語用思想

模糊語（hedges）由Lakoff（1973）提出，專指那些意義中隱含著模糊性、使事物具有模糊特征的詞語。在后來的研究中，模糊語主要被分為認知型（epistemic hedges）和情感型（affective hedges）兩類。一些研究者運用禮貌原則解釋模糊語的使用。Brown & Levinson（1987： 24）指出：“一些言語行為本質上會威脅面子因而需要柔化。”說話人可以采用語言策略表達消極禮貌，如I really sort of hope...

還有一些研究者聚焦于學術語篇中的模糊語（Dubois，1987； Hyland，1998； Meyer，1997）。例如，Hyland（1998：185）將模糊語分為內容指向型（the contentoriented）和讀者指向型（the readeroriented），同時指出模糊語的語用功能是“使作者通過承認研究的局限性和不確定性、承認讀者在知識的認證過程中具有參與權，從而加強論點。”

級差中的聚焦子系統借鑒了模糊語研究的若干成果，這主要表現在語用功能和語言表達式上。聚焦中的柔化作為一種安撫策略旨在柔化價值立場，避免破壞作者—讀者的關系。另外，聚焦的語言表達方式也參照了Brown & Levinson（1987）中的數量模糊語、Channel（1994）中的含糊詞和含糊附加語、Dubois（1987）中的簡單模糊語，以及Hyland（1998）中的詞語模糊語等。

1.4其他思想

除了受語法、語義和語用思想的影響，級差理論還吸收了認知研究的相關成果。認知學界對于模糊（fuzziness）概念的研究發軔于哲學。20世紀60年代，西方哲學界出現了語言學轉向，模糊意義成為分析哲學家們熱衷的一個議題。多值邏輯（multivalued logic）和原型理論（prototype theory）（Rosch，1978）的思想應運而生，這對于級差子系統中的聚焦范疇影響深遠。聚焦對于傳統意義上不可分級的經驗范疇進行清晰或模糊描述，具有心理現實性。endprint

另外，級差的表達式中還涉及到語法化現象（grammaticalization）。Traugott（1995）認為，由于頻繁使用，一些詞匯或詞組在某些語境中逐漸具備了句法和詞法功能，這就是語法化過程。例如，在ice cold， crystal clear， ridiculously easy這些例子中，詞匯修飾語已經失去其原有意義，轉而表達強化意義。Margerie（2009）提出，在一定語境中kind of 正在由一個折中詞過渡為增強詞。

語法化是功能語言學互補思想（complementarities）的語言表征。Halliday（2008）認為詞匯與語法位于一個連續體的兩端，是互補的；二者是識解現實世界和經驗的不同手段，隨著時間的推移和語言的演化，會出現語法化或者詞匯化現象。

2理論模式

在功能語言學經典理論中，級差概念主要體現在情態上，高、中、低值是情態的參數之一。在評價理論中，級差得以進一步發展。

2.1語言型模式

2.1.1語法型

對于級差的研究最早可見于Martin（1992）。Martin總結出一系列能夠表達程度意義的語法資源，包括小句、詞組和詞匯三個層面。在小句層面，與程度意義聯系最為緊密的是可能性（certainly）、慣常性（always）、義務性（must）、傾向性（being willing to）、主觀性（its likely...）、承諾性（desperately）、即時性（just done）和承接性（finally）。在詞組層面，名詞詞組主要通過數量（many birds）、強度（such an idiot）和位置（the front of the line）來表達程度意義。動詞詞組則借助于實現（keep doing）、樣態（seems to be doing）和使役（make somebody do）來體現程度意義。最后，還包括一些詞匯資源，例如態度語（badhorribleappalling）、呼語（Dr Smith， Bill）和詛咒語（What the hell...）等。在社會語言學領域，也有學者研究口語語料中表達級差意義的語法資源（Labov，1972）。

2.1.2詞匯型

借助于Martin（1997）針對級差的理論框架，Eggins & Slade（1997）展開了對于閑談話語的分析并明確指出，評價的焦點是人際詞素，這標志著評價理論從語法型模式向詞匯型模式的轉變。首先，詞匯是語言的一個開放性系統，不斷有新詞產生。其次，從歷時角度看，一些詞的意義也在發生變化，因此詞匯意義不如語法意義那么確定，需要協商。最后，即使同一個詞在不同語篇中也可能具有不同意義，詞義對于語境的依賴程度較高。基于這些原因，Eggins & Slade（1997：125）提出語義分析應該基于“更加動態的視角”。

這一時期的評價體系包括鑒賞、情感、判斷和強化。強化（amplification）是說話人對于態度進行分級的詞匯資源，是閑談中最為復雜的現象，表達上沒有一致式。強化有三個次范疇，分別為增加（enrichment）、增強（augmenting）和減弱（mitigation）。增加指說話人放棄原本可以使用的中性詞，轉而使用一個蘊含態度的詞匯，例如使用he killed them cards而棄用he won at cards；增強指通過不同方式擴大態度意義，如詛咒語（Youve got a mouthful bloody applepie there...）；減弱主要用于弱化態度意義，如Well， yknow， you cant just do languages can you？

2.2語義型模式

Martin（2000）正式介紹評價理論，但當時的級差屬于附屬資源，級差的系統化描述始于White （1998）。

2.2.1White（1998）

White（1998）首次提出級差系統，具有兩項參數：語勢和聚焦。語勢指從低值過渡至高值的漸變體，例如a very smart fellow，Im a bit troubled；聚焦指從核心成員過渡至邊緣成員的漸變體，位于漸變體銳化端的被評價者具有范疇成員典型性，被清晰地聚焦，例如pure evil， a clean break，而位于柔化端的被評價者與范疇成員界限模糊，例如he as good as killed his brother。

級差系統的另外一個特征與語勢的表達式相關。語勢可以通過詞匯單獨表達，屬于孤立表達式（solitary），如a bloody awful day。語勢還可以通過與詞匯的概念意義同時表達，屬于注入表達式（fused），如，在prices skyrocketed中，skyrocket既表示上升又表示速度。White 將注入表達式又進一步區分為經驗型（experientialise）和人際型（interpersonalise）：prices skyrocketed借助于物質過程（功能語法中，小句通過四類過程體現經驗：行為（doing）、言語（saying）、心理（feeling）和關系（being））表達級差，屬于經驗型；endless talks則借助于量度，屬于人際型。

White（1998）為級差子系統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對于孤立型和注入型表達式的區分秉承了功能語言學語法隱喻的傳統，極大地豐富了語言資源。但該理論模式有以下缺陷：第一，系統繁雜，入列條件不統一，既包括語言表達式又包括語義范疇，系統有待整合；第二，對于語勢和聚焦的內在語義空間挖掘不足，劃分過于籠統。

2.2.2Martin & Rose（2003）

在Martin & Rose（2003）中，級差調節態度的增衰，也包括語勢和聚焦。語勢分上揚（raise）和下降（lower）兩個方向，通過強調性副詞（he still plays great）、表態性實詞（the second part is fantastic）、隱喻（ice cold）和詛咒語（dammit）實現；聚焦有清晰（sharpen）和模糊（soften）兩個方向。該級差模式更加注重評價詞匯，另外在其圖示中明確標注了語勢的上揚、下降和表達式之間的合取關系（合取和析取是系統語法的術語。功能語言學將語言視為一個可供選擇的系統網絡，合取和析取是兩種入列條件：前者表示系統內的選項可以同時選擇；后者表示只能選擇一個項目），以尖括號表示，其他范疇之間均為析取關系，以方括號表示。但是，該模式中上揚、下降和清晰、模糊的區分屬于冗余描述，都表示語義值的方向。endprint

2.2.3Martin & White（2005）

Martin & White（2005）是關于評價理論的專著，確立了級差在評價體系內的重要地位，即“級差語義是評價系統的中心……態度和介入處于級差所調節的范圍”（2005：136）。新模式整合了以往模式中的冗余成分，又進一步擴充了有待細化的語義空間。

首先，按照所適用的對象，語勢被分為量化（Quantification）和強化（Intensification），二者為析取關系。量化用以評價實體的數量、體積、重量和時空分布等特征，既涉及具體實體也涉及抽象實體；強化用以評價品質（quality）和過程（process）。

其次，語勢的主要表達式仍然分為孤立型（isolating）和注入型（infusing），與量化和強化之間是合取關系，也就是說量化和強化都具有兩種表達式。另外，語勢還可以通過重復、隱喻等修辭手法體現。語勢的孤立型表達式既有語法手段（very， greatly）又有詞匯手段（amazingly， rapidly），改變了以往只注重單一資源的做法。最后，提升（upscale）和降低（downscale）被整合為單獨的入列條件，與語勢和聚焦為合取關系。

Martin & White（2005）將級差以系統網絡的圖示呈現（見下圖），凸顯了系統范疇之間的聚合關系，增加了意義潛勢。

2.2.4Hood & Martin（2007）

Hood & Martin（2007）考察了學術語篇中態度和級差兩個子系統的運用，提出了一個新的級差模式。在該模式中，語勢被分為強度（Intensity）、數量（Quantity）和提升（Enhancement）；聚焦變化較大，包括價值（Value）和完成（Fulfillment），價值涉及權威（real research）和具體程度（the general thrust），完成涉及行為的完成狀態，由動詞的意動用法（attempt to）和相（phase）（suggest， show）體現。該級差模式主要應用于學術語篇分析，這一點在聚焦上表現得較為明顯。

2.3總結

如上所述，級差的早期模式并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理論模式，而是其語言體現資源的總結，即Sapir 所歸納的語言分級。Martin（1992） 將被分級事物（graded items）和可分級事物（gradable items）加以區分，特別指出前者是對經驗的分類，后者是對經驗的評價。這種區分自然牽涉到分級的語言資源問題。Martin（1992：366）也強調：“本文關注分級的語法化以及與人際意義之間的關系.”級差作為人際意義范疇的思想初見端倪。

級差子系統歷經數年的發展、修正，最終形成了較為成熟的語義型理論模式。級差以語勢和聚焦作為基本語義范疇，范疇內部又包括名目不同、數目不等的意義分支，這些意義為語言使用者提供選擇資源。顯然，級差是一個基于類型學（typology）視角的理論框架。

但是，類型學視角強調選擇之間的區別，其靜態特征有很大的局限性。Martin & Matthiessen（1991）建議把類型學和拓撲學作為互補視角對語言系統進行描寫。在級差子系統中，語義值并不表示斷續的高值和低值或者清晰和模糊，而是指分布于從低到高、從模糊到清晰的漸變體上的任何區域，是連續的。另外，系統內部不同范疇之間的區別也并非涇渭分明。例如，one hundred students在一定語境中可能表示量化，但在其他語境中也可能表示強化。可以說，級差也采納了拓撲學（topology）（拓撲學是一個數學概念，主要研究連續性現象。相似性較強的物體在拓撲空間內距離較近，差異性較強的物體距離較遠）的視角，凸顯語義空間和認知的不確定性，更具有動態特征。Krner（2000）基于法律語篇提出了級差的拓撲模式。

結束語

評價理論是悉尼學派在90年代對于功能語言學人際意義理論進行發展的結果，理論中關于級差的思想與語法、語義、語用和認知等學科關系密不可分。雖然級差在日常語言使用中極其普遍，在許多學科的研究中也都有所體現，但目前只有評價理論對級差進行了系統描述，這既具有理論意義也具有現實意義。

級差還處于一個逐漸完善的過程，還存在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級差系統內部各意義范疇之間的界限、語料分析時取詞的標準、表達的隱喻式和一致式之間的區分等——這些問題都造成了研究者的困擾。在研究方法上，以往研究大多采用小規模語料進行文本分析，現在已經有研究采用語料庫的方法。另外，還有的研究結合多模態和認知等領域進行跨學科研究。目前的語料類型以書面語為主，口語語料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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