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陰深映蜀葵紅

趙文靜

盛夏，火一般的熱情，與盛夏一樣熱情的，是那成片的蜀葵。它們張揚地盛開著，深紅淺紅，深粉淺粉，白的、紫的、熱鬧極了，單瓣的亦或雙瓣的，都不遺余力地怒放，目中無人一般，火辣辣的暗自歡喜。

不知道是哪一年了，小城的一處景觀帶種了大片的蜀葵，每到盛夏，景觀帶便成了它們的舞臺，任它們盡情在那里歡快。吸引了一批又一批愛花的人，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它的學名叫“蜀葵”的。

在我們家鄉，蜀葵被叫做“熟香花”，很接地氣，土得掉渣的名字，就像一碗棒子面粥，一塊蒸紅薯，一只窩窩頭，雖然簡單，但依然給予我們營養。熟香花也一樣，盡管它不名貴，盡管它的名字土氣，盡管生長的地方不是很肥沃，但，卻不影響它帶給我們快樂。

我小的時候，村子里種花的并不多。熟香花，只有一家種，那是一戶人家的舊院子，主人早已搬進了新房，舊院里被種上了蔬菜，但他家的房檐下、院里的墻根下，卻生了很多的熟香花。一到夏天，那花便開得熱鬧極了，一串一串，從半截空，一直開到花枝的尖尖處。

這花兒的主人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兒，女孩兒和大多數的農村女孩兒不一樣，她從不下地干農活兒，她白凈、漂亮、瀑布似的黑發，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衣服也極漂亮，每日里，她坐在家里用縫紉機繡花，這讓她在我們這群孩子眼中增加了更多的神秘感。她輕意不出門，平時很少見到她，只有到了夏天，每隔三兩天，她就會去舊院摘蔬菜、看花。我們一群愛花的孩子，早就掐準了她來舊院的規律，早早的在門口兒等。遠遠地看見她裊裊婷婷地來了，立馬歡快起來，迎上去圍住她，簇擁著她來到門口，把大門打開，沒等她進，我們已涌進了院子，直奔熟香花兒去了。那花兒呀，開成片，整個破舊的院子都光鮮起來了，那么多的品種呀，我們掰著手指數，似乎每一株花都不同，即便是同一株上，花芯也是不一樣的。太美了！我們輕撫著花瓣，像是手里撫著的是一個小嬰兒，稍稍一用力就會把它碰痛、嚇壞。她去摘菜，回頭瞅我們笑，喜歡就摘呀，這么多呢！真得可以摘嗎？我們緊張地問，其實心里早就像被嫩草的葉兒尖掃了一百遍，癢癢極了，只是不忍，也不敢摘。一旦得了令，我們就動手了，選自己最喜歡的，輕輕地摘下，拿在手里把玩，拇指和食指捏了花柄，轉圈圈兒，轉的那心啊，甜極了。

她摘完菜，來到我們中間，手腳麻利地摘一大把花在手里，我們都不敢想，原來花是可以這樣摘來玩的，好生羨慕。再看她，白布長裙，披肩的長發，手里一大捧紅艷艷粉嘟嘟的花兒，這哪還是長在村里的女孩兒，明明是天宮降落的仙子。

她騰出一只手扯下一個花瓣兒，往其中一個孩子的腦門兒上輕輕一按，就粘住了，她甜甜地告訴我們：“要這樣玩兒！”

于是，我們學著她的樣子，互相粘來粘去，粘得滿臉都是，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

對于摘花，我們既不忍，又貪婪，當她大方地鼓勵我們隨便摘，過兩天又會開得一樣多時，我們就放開了手腳，手里捧不了，就用裙子兜著，直到每個人都摘得心滿意足，她才帶我們離開。只是，從她“嘎”地一聲落鎖的那一刻起，我們又期盼著兩天后，她滿含笑容來開門了。

那些花兒，我們擺在樹蔭下，看了又看，擺弄了又擺弄，悄悄插到朋友的頭上，引來大家一陣歡笑。

光陰一過，就是那么多年，曾經的美麗女孩兒，也已人至中年，當年圍著她摘花的我們，也成了孩子的母親，只是那些熟香花，任憑隔了這么久的光陰，卻依然鮮艷，不曾褪色。

又是盛夏，景觀帶里的蜀葵開得極盛，我站在它們面前，它們毫不羞澀，火辣辣地朝我笑，花叢中的孩子們笑得正歡，連背影都是快樂，我摘了花瓣，粘在孩子們的額頭上，她們樂得哈哈笑個沒玩。那一刻似乎乘上了時光列車，只一瞬，便回到了舊院，遇見了那個漂亮如花仙子的女孩兒，遇見了一群額頭上粘了紅艷艷熟香花瓣兒小姑娘，遇見了童年深處的自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