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傳奇》中的色彩詞分析

葛培

摘 要：《傳奇》是張愛玲解放前唯一的一個小說集，同時也代表了她創作的最高成就。小說中使用了大量的色彩詞，從而渲染氣氛、展示人物、推動情節,表達她對人生、人性的詮釋和內心感受，增加作品的內涵和意蘊，一經發表便轟動了當時的上海文壇。本文將主要探討這本小說集中收錄的小說大量使用色彩詞的原因、色彩詞的外部結構、色彩詞的多種作用。

關鍵詞：張愛玲；《傳奇》；色彩詞

第一章《傳奇》中色彩詞的使用情況及其原因

張愛玲是“洋場仕女世界的丹青好手”，她的作品建構了一個豐富曲折的情感世界，同時也是一個五色斑斕的色彩世界。

張愛玲對色彩有著特殊的敏感度。她說：“不知為什么，顏色與氣味常常使我快樂。”[1]:159作者將對顏色的敏感和喜愛融入到她的文學創作中去，使得的她作品五彩斑斕、姹紫嫣紅。從房屋建筑、自然風景到家居擺設、服裝穿戴等無不著顏染色。我對《傳奇》10篇作品進行了統計（具體色彩詞），不做重復計：紅色詞30個；綠色詞 25個；黃色詞23個；青色詞 20個；白色詞 18個；藍色詞 17個；黑色詞13個；灰色詞8個；紫色詞7個。使用的色彩詞種類豐富，配置巧妙，下文中將具體分析。

不同的人生經歷和審美經驗會使作家產生了不同的審美感知。張愛玲對視覺中的色彩情有獨鐘也是因為如此。

1、幼年優裕的生活經驗養成的纖巧精致的審美；

張愛玲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沒落的貴族家庭，此時的家族輝煌已經一去不返，但是卻留下了些許印記。

2、服飾、音樂、繪畫方面的良好修養；

張愛玲的母親黃逸梵，是位極喜愛服裝且思想進步的女性，有著很高的藝術鑒賞力，對張愛玲在服飾、音樂、繪畫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3、西式教育所養成的羅曼蒂克式的想像力和審美力；

張愛玲從小接受的是家庭中的“西方文明”的思想，中小學也是在美國教會辦的學校里讀書。中學時，她開始接觸很多西方文學藝術作品，而進入香港大學后，她的老師也極力推薦毛姆等現代作家的作品供她選讀。所以在《雙聲》一文中，她自稱“是在英美的思想空氣里長大的。”[1]:222

4、從大量閱讀中受到的新舊派小說的影響。

張愛玲既愛《紅樓夢》等舊派愛情小說，又愛《二馬》《日出》等新派小說家作品，這就使她汲取了兩方面的營養。其中不得不提的是《紅樓夢》。她在《論寫作》中說：“像《紅樓夢》大多數人于一生中總看過幾遍??????一個人的欣賞能力有限，而《紅樓夢》永遠是‘要一奉十的。”[1]:82《金鎖記》中對顏色的選擇和調和就明顯地帶有《紅樓夢》的印跡。

第二章色彩詞的外部結構

關于色彩詞的定義沒有統一的說法，葉軍《現代漢語色彩詞研究》一書中色彩詞的含義是，“‘色彩詞就是指那些反映自然界中客觀存在的真實色彩以及人們主觀意識中后天形成的抽象色彩印象的詞。” 從詞匯長期的演變發展來看，我更贊同后者的定義，它的界定要廣闊的多，便于今后對色彩詞新詞匯的分析研究。我將十篇作品中的顏色詞整理分類，下面我們就分別對此進行說明：

第一節具體色彩詞分類

具體色彩詞可以分為基本色彩詞和普通色彩詞。

1、基本色彩詞 “基本”就是基礎的意思，具體色彩詞中大部分成員都是在它們的基礎上派生而來的，它們所表示的是最基本的色彩概念，這些色彩是對各個不同色域的概括。根據葉軍的分析歸類，我們可以確定，現代漢語中表示基本色的單音詞匯成分中，只有一部分可以作為現代漢語基本色彩詞：黑、白、灰、紫、紅、黃、藍、綠。這些基本色彩詞一般具備如下特點：①可以用來代表某一色域，是對某一色域的高度概括；②在現代普遍使用，可以作為獨立的造句單位；③它充當詞素構成詞時是多產詞素。

另外，在現代漢語中，上述八個基本色彩詞都可以用基本色彩詞素+詞素“色”的雙音形式來表示，即紅色、綠色、黃色、黑色等。這種形式是漢語詞匯雙音化的一種自然表現。一般情況下，它們與單音形式的基本色彩詞平行使用。

2、普通色彩詞 普通色彩詞是相對基本色彩詞而言的，也就是指那些除去基本色彩詞以外的其他色彩詞。大部分普通色彩詞是在基本色彩詞的基礎上派生而來的。我們完全可以依據普通色彩詞內部不同詞素的搭配情況，來對普通色彩詞進行分類。具體情況如下：

①色彩詞素+色彩詞素，如藍灰、藍綠、青黃、紅黃、青白、朱紅；

②表物詞素+色彩詞素，如湖綠、蝦子紅、象牙白、翡翠綠、孔雀藍、石青、蟹殼青；

③表物詞素+“色”，如肉色、米色、湖色、琥珀色、橄欖色、玫瑰色；

④形容詞素+色彩詞素，如微紅、鮮紅、淡黃、干黃、淺藍、濃藍；

⑤形容詞素+“色”，如深色、淺色、淡色；

⑥色彩詞素+“色”，如青色、金色、棕色、朱色等。

第二節抽象色彩詞分類

抽象色彩詞是將人類因聯覺及知覺的選擇性等心理因素而形成的色彩概念以語言的形式凝固下來的色彩詞。而我們對抽象色彩詞的分類就是循著被反映對象形成的心理軌跡來進行的。一般可以將抽象色彩詞分為兩類：聯覺抽象色彩詞和知覺抽象色彩詞。

1、聯覺抽象色彩詞。聯覺抽象色彩詞就是指對人們通過“聯覺”而形成的抽象色彩進行反映的色彩詞。

①色彩詞素+重疊成分，如：白蒼蒼、黑沉沉、藍陰陰、紅噴噴、綠幽幽、青浩浩等。

②色彩詞素+后綴成分(或構形的后加詞素)，如：紅紅的、黃黃的。

③形容詞素+色彩詞素，如：慘白、糙黃等。

④色彩詞素+形容詞素，如：白凈、紅嫩、白膩、黑膩等。

⑤形容詞素(或動詞素)十“色”，作品中沒有出現，本論文不做考慮。

2、知覺抽象色彩詞。知覺抽象色彩詞是一種更嚴格意義上的抽象色彩詞，是一種純粹的心理之色。我將之排除在《傳奇》色彩詞范疇之外，但并不是說，這類色彩詞不能表現人的情態變化，而是它側重的不是對臉部具體顏色的客觀描寫，而是對人的情態變化的概括反映。

第三章色彩詞的作用

“小說家的語言的獨特處不在他能用別人不用的詞，而在別人也用的詞里賦以別人想不到的意蘊。”“有意味的色彩語言”無疑是顯示張愛玲獨特風格的一個重要的方面。而它的意味大致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節呈現外部環境，渲染氛圍

環境的和諧、緊張或悲傷，大多因為主人公們的心態如此，它們兩相照應，心態反映在對環境的心理體驗上，而對環境的描寫則可以烘托氛圍，將人物心理刻畫的更惟妙惟肖。

羅杰安白登要結婚了，他對新娘、對未來有無限的憧憬。“現在，他前生所做的這個夢，向他緩緩的走過來了；裹著銀白的紗，云里霧里，向他走過來了。走過玫瑰色的窗子，她變了玫瑰色；走過藍色的窗子，她變了藍色；走過金黃色的窗，她和她的頭發燃燒起來了。”[2]:64這里所使用的顏色有銀白、玫瑰色、藍色、金黃色，色彩明亮鮮艷，也反襯出新郎激動開心的心情，周圍的環境美如畫，畫中的人兒緩緩向他走來，他的心也跟著燃燒起來了。（《第二爐香》）白色本可以象征純潔，但當你聽完川娥的故事，白色只會給你一種悲涼感。“墳前添了個白大理石的天使，垂著頭，合著手，胸底下環繞著一群小天使。上上下下十來雙白色的石頭眼睛。在石頭的風里，翻飛著白石的頭發，白石的群褶子，露出一身健壯的肉，乳白的肉凍子，冰涼的。”[3]:16父母在女兒墳前添置白色的天使像，寓意圣潔安靜，但是，這個曾經有著豐美的、華澤的白肩膀的，充滿深邃洋溢的熱情與智慧的女孩，生前并不如意，絕色姐姐們比著她，父母只顧自己享樂，她最終成了家人的拖累，整個世界的拖累。白色的眼睛、白色的頭發、白色的肉，到處都是沒有溫度的白色，冰冷凄涼，一如川娥死時的心情，奠定了全文的感情基調。（《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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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表現人物內心世界、個性特征，刻畫形象

《封鎖》中吳翠遠“穿著一件白洋紗旗袍，滾一道窄窄的藍邊——深藍與白，很有點訃聞的風味。她攜著一把藍白格子小遮陽傘。頭發梳成千篇一律的式樣，唯恐喚起公眾的注意。”[2]:150藍色和白色，搭配的中規中矩，正如作者所說，深怕“得罪了誰的美”，其實服裝的選擇和主人公的性格是分不開的，吳翠遠是好女兒，好學生，因為要做一個“好人”，從而變得模棱兩可，沒有輪廓，沒有真實感。

潘汝良“他冷眼看著他們，過度的鄙夷與淡漠使他的眼睛變為淡藍色的了，石子的青色，晨霜上的人影的青色。”[3]:2他覺得父親猥瑣，母親可惡，姐姐不知安分，對弟妹們是“最看不上眼”，正是他這種冷眼旁觀的態度讓他變得沉默，繼而在一大家子人中被忽略。這里的青色特指石頭和晨霜上人影的青色。石子，沒有溫度，沒有感情；晨霜上的人影，孤獨、變換，但都不屬于自己，人走過，人影便消失了。這正是年輕的潘汝良的心境寫照。作品中對小說人物的五官、服飾、裝飾品的描寫是將對人物性格心理主觀判斷寄放在客觀載體上。我可以說一個人冷漠孤傲，但這樣沒有說服力，如果加上：冷漠使他的眼睛變成石子的青色就不同了，人物的性格、心理有了直觀的表現，從而讓人印象深刻。（《年輕的時候》）

第三節色彩前后對比，揭示情節發展

色彩有明度、亮度、飽和度之分，雖然我們不能專業的去判斷，但是簡單的區分還是很容易的。如灰色和粉紅就有明顯的分別，帶給人的主觀感受也會不同，人們常常用灰色表示自己的心情低落，而粉紅則會給人心情愉悅的感覺。所以描寫同一人物或事物的顏色變化可以表現情節的發展，并顯得委婉、細膩。

《傾城之戀》中薩黑荑妮：“流蘇先就注意到那人的漆黑的長發，結成雙股大辮，高高盤在頭上?????玄色輕紗氅底下，她穿著金魚黃緊身長衣，蓋住了手，只露出晶亮的指甲。領口挖成極狹的V形??????”[2]:178“兜著鵝黃披肩，長垂及地，披肩上是兩寸來闊的銀絲堆花鑲滾。”[2]:185對比戰爭后：“黃著臉，把蓬松的辮子胡亂編了個麻花髻，身上不知從哪里借來一件青布棉襖穿著??????”[2]:199薩黑荑妮在“眾星捧月”時期追求時髦，衣著高調、奢華、亮眼，而再看她后期的著裝變化，不用明說她落魄了，單從服裝顏色就讓人一目了然。玄色輕紗氅、金魚黃緊身長衣、鵝黃披肩，如今只有青布棉襖。戰爭結束后的她，生活一落千丈。小說僅靠服飾的色彩款式就顯而易見的表現出人物的變化，也反應出戰爭給人們帶來的影響。

小說中使用的色彩詞新穎獨到，使顏色帶上了作者自己所賦予的主觀色彩，于是具有了鮮明的“張愛玲”的特質。本文從三個方面探討《傳奇》中的色彩詞使用情況，較全面分析了張早期作品色彩詞使用情況。想要全面客觀清晰地分析色彩詞，還需要更多的材料和語言學知識，進行更深入探討。

注釋：

[1]張愛玲著，止庵編訂：《張愛玲全集 流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

[2]張愛玲著，止庵編訂：《張愛玲全集 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

[3]張愛玲著，止庵編訂：《張愛玲全集 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

參考文獻：

[1]張愛玲著，止庵編訂.張愛玲全集[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

[2]葉軍.現代漢語色彩詞研究[M].內蒙古：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

[3]劉瑯，桂苓.女性的張愛玲[M].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5.

[4]邵迎建.傳奇文學與流言人生[M].北京：三聯書店，1998.

[5]于青.天才奇女——張愛玲[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4.

[6]陸漢軍.色彩人生：論張愛玲小說的色彩語言[J].南寧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0.

[7]吳福輝.新市民傳奇: 海派小說文體與大眾文化姿態[J].東方論壇，1994.

[8]吳進.論張愛玲小說中的色彩語言[J].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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