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劍華
從內地來到了青藏高原,才懂得了這里六七八三個月是雨季。我們工作的礦山都在海拔4500米—5500米的高海拔地區,因此上氣壓低海拔高,又處于對流層,雨季常常多霧。在雨水集中的七月,雨點剛停,濕漉漉的山坡上和地面上又升騰起輕紗般的薄霧。
這里的霧與廬山黃山張家界等名山大川的霧迥然不同,它來勢突然,發展迅速,變化莫測。不管是濃是淡,都充滿了神奇,亦夢亦幻,連霧中的水珠都如同甘霖似的甜美。根本不像內地平原上初冬的霧霾,吸入口腔的空氣充滿懸浮的粉塵和汽車廢氣。這里的霧美奐美侖,吸上一口讓人回腸蕩氣。站在霧中,如神似仙,如同戀人的心緣,情深夢美。
清晨,昨夜的暴雨停了,我們去各作業點檢查一下,所采礦石的質量。雨后的大地,一切都變得清晰。望不斷的山巒;山坡下綠茵茵的草地;山谷中嘩嘩的流水。可是,天色似乎沒有放晴的跡象,空中的云霧依然低重。
我站在六號采場的平臺上,看見剛才還清晰的南面層層山巒,忽然間完全被茫茫的白霧所籠罩。濃密的霧氣越過山巔,排山倒海般涌向山谷后漸漸地鋪開。就像昆明西山腳下的滇池,浪波層層奔來眼底;又好像是八月十八日在海寧縣鹽官鎮觀潮,洶涌的潮水咆哮著滾滾而來。
濃霧流入山谷中逐漸散開,或疏或密,不停地向前伸展,有的像盛開的白牡丹,有的則像飄逸的白紗,并且還在不斷地加密變濃。原本眼里清晰有層次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對面山坡上五號采場的宿舍彩鋼瓦房頂;一部份待裝設備的橘黃色外殼,都變得時隱時現,斑駁陸離,充滿了奇幻。
在霧中我依稀回到了江南的春天,晨霧中的農舍白墻黑瓦,門前的點點桃花和蔥綠的秧苗……又似乎泛舟于巴山蜀水中的霧中八月,連片的柑橘林成熟后的橙黃碩果,白霧中洋溢著人們采摘收獲的喜悅。
霧漸漸變濃了,白茫茫的霧面盈滿了整個山谷,變得像湖面一樣的平靜。像是在泰山頂上的天街,觀看日出時呈現的云海;又好像是在黃山,波平浪靜的霧海中又顯現出西海賓館的琉璃瓦頂和翹起的飛檐;又似乎在秦嶺太白,樹梢上的白霧中又映襯出太白山體的皚皚潔白。
慢慢地霧海上邊又升騰起一層薄霧,像輕紗一樣在山谷中飄逸開來。像是傳說中海市蜃樓中鮫人織出的輕紗;又像是藏族人民祝福的哈達,在山谷中飄蕩展開;又恰似出岫的白云繚繞在山間,默默地展示著游子眷戀的依依情懷!
霧越來越濃,濃得五米外就看不到人影;霧中的霧珠越來越大,就仿佛又回到貴州天星橋,漫步中迎面而來的霧珠會不斷地輕吻著面頰。霧珠逐漸發展成水珠,水珠又化作淅瀝的小雨,茫茫的霧海如同輕煙似的游走漂散。
雨后的山谷又恢復了平靜,巍巍的群山又顯示出了它的莊嚴和肅穆,綠色的草地更顯得翠綠無比,小河涌起白色的浪花奔騰而去,青藏高原在霧中又一次展現出了它的神秘與壯麗。將自己的人生在這片凈土上重新歸納,將自己的靈魂在這空靈山谷的霧中進行洗禮,遠離塵世間的喧囂,遠離功名利祿的浮躁,重歸于人間的大同之道,豈不善哉!
多么壯美無與倫比的青藏高原霧境;多么出神入化亦夢亦真的霧中時分!
無名的小花
六月初的一個早上,我和負責機修動力的王工駕車,順著礦山貫通公路,去六號采場那邊的山坡,去察看凍土解凍后高壓電塔桿有無傾斜的情況。
將車停在了路邊,我倆徒步踏著草甸向山上塔桿的基座走去。這兒畢竟是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山坡,不一會兒,我倆就氣喘噓噓地不得不坐在草地上休息。
休息的時候,我無意中打量著身邊的小草。綠草長得很短,匍伏在地上,與黑色的草皮緊緊地依偎。仿佛嬰兒在母親溫存的懷抱里,才能感到溫暖和安全。小草針狀的葉子,顯示出寒帶植物共有的特點。忽然我看見在綠草之間,有許多不足兩寸高的小花,白的黃的紅的……星星點點布滿綠色的草甸,起身望去,好像五彩斑斕的錦繡,點綴在綠茸茸的地毯上邊。
王工不失他的樂觀和儒雅;這小黃花很像我們老家農村路邊的苦菜花,遭人踐踏。不知道什么風兒把它挾裹到這里,同我們一起飄泊到天涯。不過也好,在我們礦山的男人世界,達到一種心里平衡,不至于長期形成陽盛陰衰。
這兒的凍土很深,沒有灌木和喬木能夠扎根,除針葉小草和苔蘚,任何植物都難以存活。充滿礦山人眼里的只是藍天白云下褐色的山巒,還有冰川消融時遺留的黑色石塊,形成的石海石河。在高原生活將近五年,只知道蜇伏在草皮上的小草發綠才三個月,還不曉得綠草中還分布著這么多無名而又美麗的小小花朵。
雖然她們的花冠沒有一分硬幣那么大,而莖干就像一根線兒那么柔弱。但她們似乎忘記了這是高原,在陽光下綻放的是那樣的舒展,白色花兒的圣潔;紅色花兒的激情;紫色花兒的典雅;粉色花兒的嫵媚;黃色花兒的高貴……那低矮花叢上的點點紫紅,多么像城市賣花女手捧的“勿忘我”!
花兒呀,你開在雪域高原,沒有蜜蜂和彩蝶與你為伴;沒有勾肩搭背的賞花人群;也沒有摩肩接鍾的觀光游客;更沒有“驢友"來這里挑戰自我。迎接你熱情呼喚的只有雨季殘酷冰冷的雨點。我沒有學過植物學,不知你姓啥叫甚。提起花兒,人們常欣賞的牡丹月季和百合,以及情人手中的“藍色妖姬",然而她們同你的崇高相比,卻顯得是那樣的媚俗輕浮和委瑣!
連日的暴雨和冰雹,天色陰沉,也使得氣溫越來越低。過了一個多月后,我突然又想起這些花兒,心想她們難以抗拒高原的極端惡劣氣候,早已經在密集的冰雹打擊中香消玉殞。可是當我走上山坡看到她們在嗚咽的風中抖落水珠,依然直挺挺地站在“生命的禁區”,安守著一片凈土。我隨手揪下一根花莖,這看似柔弱的莖桿,卻密布著堅韌的纖維。啊,小花,你不慕都市的繁華,不隨波逐流,不嘩眾取寵,毅然站在雪域高原呼喚春天。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堅強,看到了真誠,看到了你對于惡劣氣候的頑強抗爭!
啊,花兒呀,在這曠古蒼涼的青藏高原深處,雨季中云端偶爾露出的太陽安撫著你的傷痛;你并不寂寞,因為有礦山工作者欣賞著你的笑靨而與你為伴;還有草皮上涓涓細流匯成的小河,日日夜夜為你唱著委婉纏綿的情歌!
啊,美麗的無名小花。
責任編輯: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