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波夢境麻栗坡

周家鴻

綠色是最普通的色澤，卻最能調(diào)節(jié)人的視線，當你從興奮躁動的紅光中靜下身姿，與紫氣纏繞的豪情擦肩而過，或從黃色營造的溫馨氣氛中閃身走出來，不張揚也不暗淡、不虛假也不掩飾，透著生命節(jié)律的綠色，就是最好的調(diào)節(jié)。它是最舒暢、最值得信賴的色彩。在綠色面前，其他任何的色調(diào)，要么呆板，要么嬌嫩，要么自戀，因為尖銳或消沉帶給人疲憊與傷害。

從麻栗坡邊地老山腳下一條奇異河流中抱回家的綠石頭，被我安放于檀木座子上以后，居室的氣勢立即有了改觀。那墨綠石層中夾雜的黃線條，就如揭示人生命運行走的路線，起伏與回旋交錯、高昂或低調(diào)夾雜、沉思及激烈混合，神秘中透射著某種難以揣測的預(yù)示。而且，它變幻莫測的行走路線，如一份美好夢境的韻腳，注釋著一道鮮明奮進的記憶，展示著剛性豁然的心境，引導著我去思索人生的境遇得失。這塊石頭的誕生地不斷涌動著驚心動魄的景觀，又讓我在沉默的間歇，能昂然體驗一種雄厚剛烈的風范。還有那翠綠交織的地域，染上人們雙瞳與思想的，絕不只是表面上的色彩，還有著永恒又深沉地繚繞于心頭的綠波情懷。

一條人工開鑿的隧道，似乎可以給人以穿越的體驗，時空流動的痕跡不斷拂動過客的思想。穿出來才發(fā)現(xiàn)，剛剛經(jīng)歷的黑暗道路，竟然是一座完整石頭組成的山腹，這邊的景觀卻已經(jīng)不相識。一昂首，只見一線狹窄天空展露頭頂，那距離，或許就如我們平時境遇中講述的天的高度，而連接天空的，不是云霞也不是階梯，卻是兩道昂然矗立的石壁，“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只要看見這筆直連天的峭壁，林則徐那副著名的對聯(lián)就會即時閃現(xiàn)，其實這里的峭壁，又何止千仞？呼之為千仞壁，就這個命名而言，都已經(jīng)是對這個詞義的高抬了。其實，這個連接云天的石壁上，到還真是有石梯的，不怕你不相信，只怕你發(fā)現(xiàn)不了，甚至連喜歡跳躍的思想也接不上，到真正看見這個真實事物，你或許突然就被自己的思維嚇暈了過去。是的，在那千百年間雄立不變，草難生、樹難長，鷹鷲見了嘆息、松鼠見了流淚的石壁間，隱隱約約真的有一道階梯，它穿過嶙峋怪壁，躲過風吹落石，起伏于樹梢頂或亂石旮旯，其前進路線卻是在最艱險、最秘密、最難予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在過去的某個年代，這道天梯或許連接的是戰(zhàn)爭、是勝利、是無畏、是軍事秘密，并一直被禁止暴露，就連當?shù)鼐用瘢赖囊膊欢啵墒侨缃瘢瑓s成為一道真正撐天拄地的驚嘆號，沖擊著人的視覺和思維。

從高處俯視，綠色銜接的自然，是有對比的，那對比就是白色，我看見：一條銀亮的瀑布從大山石壁中垂掛而下的飛流，不是直下三千尺，卻是有弧度的，那彎曲的弧度，如圓月、如彎鐮、如女子初出閨房的一聲輕笑，就這樣百媚生成，落下來，卻與一汪碧水自然融合，仿佛陽光照在葉片，也如歲月流過發(fā)梢，于是，這里的綠韻，就蕩開了，傳向了無限時空之中。那綠色波光的發(fā)源，其實就在不遠處，那里叫“猛硐”，是目前世界上罕見的大型祖母綠礦床之一，也是到目前為止我國境內(nèi)發(fā)現(xiàn)的惟一具有開發(fā)前景的祖母綠產(chǎn)區(qū)，那種含鈹鋁的硅酸鹽，屬于綠柱石家族中最“高貴”的一員，六方晶體呈長方柱狀，翠綠并有玻璃光澤。明清帝王喜歡的綠石頭，被視為具有驅(qū)鬼避邪神奇力量的祖母綠，如今就與麻栗坡所有的綠色一起，驕傲地匯集成一道道綠波，漸漸蕩漾開去，裝扮著一個時代，隱喻著一種人生，人們都愿意將其用作護身符、辟邪物、宗教飾物。那么，麻栗坡的綠色就是干凈純潔的，并能夠?qū)⑷说恼鎿丛竿⑷脒@透著純凈光芒的色彩中。

貓貓?zhí)驮谶@個石壁及瀑布之下，它那粉白色的石塊，千層萬阻，阻擋的并非水流，也不是歷史，而是阻止了人們對應(yīng)于塵世眼眸深處的疲憊。沒有驚濤駭浪，但卻是真正的亂石穿空卷起千堆雪，而在這遍布雪白石頭的中心，我還是看見了一處不同：那就是被我發(fā)現(xiàn)的綠石頭。那時，它就隱藏在這萬千潔白頑石之中，顯得十分入眼，襯托著這個亂石灘的富足。中國農(nóng)村將峽谷命名為貓貓?zhí)牡胤剑沃拱偾В宜赖木陀惺嗵帯＿@里的貓，也并非是家里養(yǎng)的那種貓咪，也即是說，農(nóng)村人出于某種避諱，普遍將老虎稱為大貓，貓貓?zhí)蛟S真的在古代的某個時候，有老虎從這里跳過去而得名；也或許是村莊人們源于樸實幻想，認為驚險奇異的河流峽谷，沒有人能越過，只有老虎這個強大野獸才能跳過去。這個名稱的出現(xiàn)，當然與這獨特地域一樣，帶著剛毅壯觀的含義。

麻栗坡的貓貓?zhí)且粋€遍地奇石的地帶，與兩岸高聳的綠色對比鮮明，那不規(guī)則擺布猶如迷宮的石頭，成為河灘里的一絕。這一絕，不只是那如雪的顏色，還有自然形成的絕不規(guī)則的突兀、擁擠、開闊及動感。想一想，如果這些石頭堆放有序、層次清楚，那么，僅僅只是色彩單一，肯定激不起人的探秘心情，又談何誘惑？而貓貓?zhí)媸癁怯泄?jié)奏、有旋律的。你看那形狀古怪的巨石，兩只大睜的眼眸，一直注視著來往游客，如骷髏、也如嬰孩，揭示人性的始終；又如低吟、如狂放，預(yù)兆生命的起伏。“莊周嘯！”，有人喊出了這個名字。再仔細審讀，還真是那回事，這里的莊子，似乎正眷顧著人生百態(tài)、世相萬千。他張開的口，隨時傾吐詩經(jīng)的厚重，不斷吟誦著讀書、漫游、觀察、遐想的逍遙心境，就如莊子一直倡導追求的“至人無己”的境界，看來，炎黃文化淵博的內(nèi)涵，在此可見一斑。如果水流湍急，由“莊周嘯”孔洞流淌而出，其聲大有琴瑟和諧之意，水流小時，風蕭蕭而過，此石則發(fā)出簫笛之聲，揭示“天人合一”和“清靜無為”的思想。

在水流沖刷之下，不甘寂寞的石頭也出現(xiàn)了千姿百態(tài)的模樣。所謂“天下之至柔，攻天下之至堅”，這里的水，也帶著哲學和禪道的意蘊，堅硬的石頭表面，被柔和水流沖成了鱗狀凹版，仿佛一只只靜臥的壽龜，億萬年間，不沉寂、不蕭條，享受著自然的造化。稍往下游，則有兩座光滑圓潤的巨石組成的景觀，被人稱為雙乳峰，靜靜地臥在這數(shù)不清的石陣中，以特別的形象引起了人的特別目光，兩石分別占據(jù)河床兩端，湍急的水流從石間穿過，仿佛洋溢著青春朝氣；時空穿插而過，而這對乳房正充滿生機，營造著來源于大自然、汲取天地日月精華的乳汁，也當然地養(yǎng)育了四周眾多生靈，讓綠蔭逐漸彌漫于峽谷。再將視覺拓寬點看，就發(fā)現(xiàn)，這只是氣質(zhì)高貴典雅的神女的一部分，已然化作山脈的女性身軀，此時在蓊郁生命氣息中緩緩起伏，飛瀑一樣的秀發(fā)，飄垂而下成就了山坡的草樹，高高挺立的鼻梁，呼吸間淡化了任何源于塵世的紛擾，她一定是淡淡地沉浸于一個復(fù)興的夢境里吧！從雄偉剛毅的境界里俯下身子，乍然看見這充滿柔性與溫情的景色，一種回歸初始的感覺，不禁坦蕩于胸，在這母性的場景里，不論你有多成熟，經(jīng)歷過怎樣波瀾壯闊的歲月，地位有多顯赫、財富有多豐厚，你都只是個嬰孩，可以忘卻煩惱和紛繁，也能充分享受親情降臨于身、輕柔夢幻的撫摸。

河流的跌越涌動，并非是永恒的，也有回旋和寂靜的處所。黃魚潭就是河谷里靜謐的存在，潭里的黃魚，多數(shù)時候都要返回太平洋過它們的腥咸日子，卻要在仲春時節(jié)，成群結(jié)隊來到這里，因為黃魚的幼仔只能在淡水生存，按照自然規(guī)則的提示，這里有巨崖阻隔，使得黃魚無法繼續(xù)前進，而按照生命氣息的深刻思考，則應(yīng)該是這里充滿養(yǎng)育環(huán)境和生命氣息，因此魚們才按照某種提示，來這里積聚產(chǎn)卵。這個潭塘的水，是明凈的，周圍多條溪流嘈嘈切切向這里匯集，早在入河之時就形成了碧波蕩漾的碧玉圓，又因為黃魚灘每年都有珍奇黃魚造訪，也就自然形成了釣魚臺，那其中的傳說故事，究竟帶著多少奇異境界呢？

一柱驚天奇崖拔地而起，其形如騰飛的龍身，頂端呈觀望之狀，與一灣狹窄河流相對應(yīng)，俯瞰之勢破空而來，與上游的莊周嘯相呼喚，攜帶著這山谷的綠意，以聲音的方式，向四面八方展示大自然的魅力，也展示了道教學說的博大深遠。《莊子·外篇·天運》中講述過關(guān)于龍的故事：“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云氣而養(yǎng)乎陰陽。”這里的龍，不只是代表莊子的思想，還表示了中華道義的升騰，也有著關(guān)于盛世龍騰的另一種注釋。莊子什么時候以什么樣的意識存在于中華的任何地域，我們不必做過多的考證。因為，中國人生存的地方，當然有著紛繁萬千的中華文化的渲染和傳承，對于人與自然的存在，我們追求的只是夢幻變成現(xiàn)實的結(jié)局，而那種不論處于怎樣境地，都能淡然嘯笑，那淡定的本質(zhì)，就不只局限于性情的遺忘，而更在乎修道的境界了。你看：“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這里的任何一個景點，似乎都藏著世界變幻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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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乘坐竹排沿水流而下，可以融進心情的畫意，就能將一種生機喚出，哪怕你平生根本沒有昂揚過一次，甚至連人生起碼的“起承轉(zhuǎn)合”都沒有，卻也能在這種自然重疊的山水間，獲取無數(shù)思想的緣由。兩岸樹蔭婆娑，熱帶雨林中攜剛毅及柔韌于一身的橡膠林，遍布于山脈與河岸，蒼茫的熱帶雜木林前呼后擁，將每道山梁映襯成一種綠色的毯子。竹林是這個區(qū)域的佳配，那特有的布局，因為偉岸山勢的造就，因為柔和與陽剛的統(tǒng)一，將一條清清河水的品味瞬間提升，將一種索取和付出的得失觀牢牢固定成優(yōu)美景色！山色蔥蘢，卻沒有淡化自己的綠色，起伏不息的山脈中段，左邊山頭最高處，猶如一個光頭和尚，鼻與眼之相天然生就，儼然就是一個開懷一笑、真實坐守這方山水的彌勒佛。佛心之所在，不是可以讓凡人揣測的，但卻能從那實在的笑容里，發(fā)現(xiàn)一些區(qū)別于塵世的真誠藏匿，因為佛像俯首觀望的河道轉(zhuǎn)折處，有一金沙環(huán)衛(wèi)的溶洞，名為清涼洞，與這佛頭山相對應(yīng)，那么，佛望之處，究竟含有怎樣的神奇妙景呢？

由于是河流轉(zhuǎn)彎的地方，清涼洞口堆滿了黃燦燦的金沙，就是那種經(jīng)歷水流淘洗，沉浸了若干年的碎沙粒，氣溫高的時候，沙子表面熱流涌動，正好可以赤腳走上去，享受自然溫潤的沙療，而冬春季節(jié)，沙里的溫度卻與河水一樣，帶著大地的氣息，給人以暖意柔和的感覺。沙灘顯然很厚，有的地方達數(shù)米，這樣的金沙灘，是非常誘人的，但它的來歷，卻蒙著一層淡淡的猜想，因為，除了河水的沖刷和自然淘洗外，還有一條清亮的溪流從清涼洞里流出來。我游覽過無數(shù)稱為洞天福地的景點，驚嘆過天地精華造就的奇觀，而如清涼洞這樣有一條水流貫穿洞府，與外面的河流相交融，將不同地質(zhì)的沙粒交匯于一體，不同溫度、不同溶解物合成一起，卻依舊保持著清涼氣質(zhì)的水流，肯定有著不一樣的內(nèi)容，因為，清涼洞的水，來源于另一個山體，而洞府的清涼，正是由于水源的存在。

走進洞里，千奇百怪的鐘乳石，帶給人的不僅是視覺的享受，似乎還能夠激發(fā)起人的深層追求，獲取隱于世淡于塵的心性歸屬，這千萬年來由滴水匯集而成的石頭，鑄造了人的思想可以得到的形態(tài)，也企圖帶著人的思想走進想不到的境界，于是，傳說和故事就誕生了。人所處的地位和社會，往往是可以左右思維的，如果生不逢時、世界動蕩，傳說里多半就帶有凄涼或無奈的指向，期盼救世主出現(xiàn)、幻想神仙佛道降臨救助，渴望遭遇某種機緣以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樣的傳說，不僅流傳于中國古代千萬百姓之間，也是促成中華歷史文化的主要成分。可是清涼洞卻不同，發(fā)現(xiàn)這個洞的時候，是整個中華上下五千年最繁榮的盛世，人們需要的已經(jīng)不是基本的物質(zhì)供給，而是安康、和諧、平等、激情。對于地質(zhì)變化形成的任何形狀，都可以賦予更高一層的幻想，那就不僅只是世道復(fù)興、社會安定的目標了，而是早已超出了復(fù)興，凸顯了輝煌的真正意義，或者，人的感覺也會如同投射在綠寶石光彩里的眼神一樣，發(fā)掘出幸福的深層定義。

一鐘從崖洞頂?shù)沟跸聛淼氖瘔K，形態(tài)猶如萬年靈芝。靈芝者，神藥也。這個詞當然也就帶上了盛世安康的意思。人如果一生安定，不愁吃穿，當然希望在這樣的好時代里多活些日子，盼望健康的心意將更加強烈。甚至你一出生，醫(yī)療問題國家都給了保障，還擔憂什么呢？可是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或者褒義地說，就是追求無止境，生活好了，祈求長生的觀念也在不同程度上升。假如換一個時代，這種意識賦形的東西，你也可以把它看著云彩飄飄，說成是仙者臨凡吧。而萬民傘迥然立于叮咚作響的暗流一側(cè)，萬民也即百姓，當一個社會發(fā)展到一定程度，肯定會出現(xiàn)分配不公，腐敗顯形，那么渴望公平、反對錢權(quán)過分集中的心聲，也必定會悄然出現(xiàn)于不同層面。這一石頭的形狀，你如果定義的是帝王傘，或者直接叫它為華蓋，都是可以被認可的，因為它的模樣，其實在每個人心中有不同的定性。后面的高山流水和琴瑟友之，都來源于聲音的引申，不論是“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還是“窈窕淑女，鐘鼓樂之”，那簡單的意義里，藏著的是生活于太平盛世的人性情感的真實流露，和諧之情、人人鑄造，美麗環(huán)境、人人共享，那已經(jīng)不是一種簡單的祈求了，因為這些情景，其實正在我們身邊生成。

有人作了副對聯(lián)：“天保谷臥平安佛，清涼洞藏觀世音”，觀音是救世主的化身和代表，救苦救難是其本質(zhì)，賜福也是可以的。因此這個洞里的觀音，就有了小小的角色轉(zhuǎn)換，這個簡單的改動，是有極大區(qū)別的。當車水馬龍阻隔了生命流暢，食品、藥品質(zhì)量變得難以揣測，婚姻成為兒戲，父母成為負擔，那么祈求擁有和美家庭、享受幸福日子，不正是大家都希望的么？

走出洞來，溪流還在叮咚作響，我的思緒卻沒能停留。在山水間悟道人生，思考社會，我確實一直沒有輕松過，但走進麻栗坡，這種深深存在于思想里的角色得到了改變，最起碼，我可以不再糾結(jié)，不至于愁眉苦臉，因為這里的山水，不僅有著抑揚頓挫，還有著立體美感，我不會因為一潭水或一個洞、一座山的誘惑，而丟掉許多值得借鑒的東西，也不會因為簡單的誘惑而讓我睡不著覺，但麻栗坡綠波夢境般的環(huán)境，是完美的，它的完美，不僅僅是存在的豐富，還因為感受的深刻，更因為有一份還原自然的綠意，愿意讓一種夢境真實存在于身邊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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