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問馮侖
這位為大家造房子的人,卻很難在自己的工作中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
他總是忍不住想和我們說段子。事實上,這位地產大亨在成為商人之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學者,而現在他被稱作是中國地產界的思想家——段子僅僅只是他表達思想的一種手段。
現在,知道馮侖的名字人甚至多過于他的公司名和樓盤,這多少會讓人覺得尷尬,而他試圖要打造的“立體城市”在某些人眼中,甚至被描繪成唐吉珂德式的妄想。
無論是作為萬通控股集團董事長的馮侖,還是前公務員的馮侖,談論理想、談論信仰多過于任何話題,他征服世界最常用的兩種武器卻是娛樂味道濃厚的段子和數以億計的財富——前者讓他收獲了掌聲而后者則讓他得到了話語權。
這多少有點荒誕。
在這個價值多元取向的社會里,聰明的馮侖在不同的頻道里切換著身份。顯然,在公眾視野里的那個“滑稽”的馮侖一定不是最真實的馮侖。可又有誰會知道,在段子手的內心世界里,又會有著怎么樣的某種荒誕感?
復雜的人
馮侖自稱是一個復雜的人:祖籍浙江嘉興,出生在西安,青春期在北京度過。
沒人能做出判斷:這三處風格迥異的風土人情,是否會不自覺地在馮侖的體內發生碰撞或者融匯和循環。
一個顯而易見的情況是,西安的童年生活,不經意間已經深深地影響了馮侖的性格。
馮侖也樂于總結生活在這片黃土高坡上的人的性格,這座曾經是中華帝國最古老的首都的城市,賦予了西安人與眾不同的氣質和個性。
“西安人第一個是從容?!瘪T侖對《艾問》說。5000年的歷史積淀,讓西安人“不著急”,而另一方面,西安人在不著急的表面之下卻是“內心激蕩”,“心里想的事,都是5000年的風風雨雨?!?/p>
任何一條大江大河,總會有平靜的河床去包容和掩飾變化莫測的各種激流和暗河。至于西安人到底又有什么樣的不一樣,“段子大師”馮侖可以用各種段子形象地描摹出其間的各色微妙,元素可以是男人、女人及農民。
馮侖的學生時代遇上了文革。不過幸運的是,小馮侖在大家都不讀書的那個年代里,讀到了很多的書。后來他以讓人信服的成績考取了西北大學經濟系,畢業后又考上了中央黨校的法學碩士,25歲的馮侖當時是中央黨校歷史上最年輕的學員?!拔易约浩谕軌蜃兂梢粋€很好的研究者,因為我對世界有太多好奇”。
一個對世界有太多好奇的人,自然會有一顆不太安分的心。這一點,在日后馮侖走南闖北的經歷中,顯現無遺。
驕傲的理想
一開始,馮侖的確在朝著自己設定的人生軌道前進:他和他的導師馬鴻模成為了忘年交,馬在中央黨校是少有的個性人物。畢業后,馮留校做了一段時間的老師,隨后去了中宣部、體改委。
29歲那年,馮來到了???,著手創辦海南改革發展研究所。此時的1988年,海南正式升級為省,成為這個國家最年輕的一個省級行政區。伴隨著行政級別調整的是,海南成為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向往和憧憬的熱土,十萬人才下海南成為當時海南人才熱的生動寫照。
隨著體改委的解散,一夜之間,馮侖成為了一個沒有組織的人。這對于一個夢想著依靠組織一步步實現自己理想的人來說,幾乎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
“那個時候也沒有工資,也沒了單位了。”馮侖把這描述成“失怙”——少年馮的天變黑了。
在中國,自古以來就有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命運往往會對那些失意的書生格外垂青:落難書生最后高中狀元,抱得美人歸是傳統戲曲中的常見橋段。
之前的海南之行,給馮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伴隨著海南淘金熱,馮侖和他那些同樣年輕但一樣沉浸在失意中的伙伴們,在海南組建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
隨后的那一段段財富故事后來被無數次演繹——書生馮侖學著開始做生意。
被體制拋棄后的沮喪感,沒過多久就被大把金錢所帶來的快感瞬間包圍和吞噬。只是和周圍那些頭腦發熱的淘金者不一樣的是,這些曾經擁有過體制優越感的精英們,并沒有從單純的物質財富刺激中獲得太多持久的快樂,他們有著驕傲的又要命的理想和氣質。
這就是為什么當時賺錢并不算多的馮侖們,會寫出《披荊斬棘共赴未來》這樣一篇口號式的、直抒胸臆的文章。
這篇文章與其說是昭告天下,不如說是對馮侖們失落內心的一個安慰——這些年輕人希望能用創造財富的方式繼續為自己的祖國效力。
“逍遙子”
伴隨著海南淘金潮的褪去,萬通六君子也在1995年走到了分手的一刻。一個很形象的說法總結了這個故事:中國式的合伙人,最終以商人的方式分手。雖然在之前,他們是以理想主義的名義走到了一起。
不過,55歲的馮侖更愿意以青春期的說法來解釋那一段合伙歲月,馮侖否認自己“粉飾”分手的過程,他強調那些不和諧的聲音都只是“青春期過后的分歧”。
分家后的馮侖一度又“一無所有”,當他和一起創業的伙伴們簽完最后的分割協議后,他把支票遞了出去,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這些兄弟真的只剩下理想了。
后來,得益于中國風生水起的房地產市場,馮侖再一次順勢走到了前臺,甚至一度成為了民營企業的代言人。
馮侖并不是中國最成功的商人,即使是放在他所處的行業里,馮侖也并不是最叱咤風云的那一位。一個無法假設的情況是,如果在當年萬通六兄弟散伙時,有另一個人愿意來挑起萬通大梁的話,馮侖或許是最想出走的“逍遙子”。
在馮侖的身上,有著太多的士大夫情結,他渴望能把自己的思想和觀點分享給周圍的人,從而影響他們,他最不愿意的恐怕是把財富作為個人社會地位的敲門磚。
商場并不是他的戰場只是機緣巧合,他必須成為萬通的主人。而這位為大家造房子的人,卻很難在自己的工作中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
于是,他出沒于各種社交場合,頻繁為自己的暢銷書站臺宣傳——在書中,他拾起自己文字工作者的功底,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當年民營企業家成長的特殊環境和道德困惑,他在這里獲得了成就感。
事實上,馮侖似乎從未丟失過成為學者的野心,有一段時間,互聯網上的“馮氏語錄”成為了他的招牌。你不得不承認的是,多年的積淀和感悟,再加上有一個聰明的腦袋,馮侖創造了太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段子。
這種形式多少有點類似于古希臘的那些短小精悍的寓言故事,而馮侖的本意正是如此,“其實我都不是講段子,我只是用一些通俗的事情,來解說一些很復雜的事,或者很曲折縈回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瘪T侖對《艾問》說。
馮侖也會沮喪地承認,自己有時候是陷入了滑稽。這比他承認自己沒有王石或者王健林的沖勁更顯得失落,對于后一種情況,馮侖用“他們是軍人出身”的理由解釋道。而滑稽更多的是來自于“作踐自己來讓別人高興”。
更多的時候,馮侖被臉譜化了。“每當有什么活動的時候,很多朋友大家都希望是,能不能講個什么段子,我其實就很窘迫,我就覺得很奇怪,我又不是郭德剛,我不負責每次的時候都來表演?!?/p>
但是我們不知道在一個個荒誕的段子背后,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馮侖。“我經常看自己就是一個滑稽的角色,實際上是羅大佑那個歌里的,就是說著言不由衷的話,生活在一個快速變化的故事里,臺北不是我的家。”
當年的導師馬鴻模在一聲“荒唐”之后離開了人世,給自己的這個弟子留下了無言的荒誕感。據說老頭過世之后,馮侖把他的照片放在皮夾當中,此外還有一張阿拉法特的照片。
“我在任何地方都沒有歸屬感?!边@估計是馮侖這樣從體制內出來,最后又以市場化的名義取得榮耀的那一批人共同的荒誕感吧。
(艾誠(Gloria),80后知名獨立主持人,創意媒體《艾問》創始人。畢業于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被世界經濟論壇授予“全球杰出青年”榮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