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
而在一個國家級的宏大糧食戰略體系建設中,不僅包括了產糧,還有運糧和囤糧。對于帝國統治者,糧食的產量除了農民的努力,更多的要靠天氣決定。但運糧和囤糧,則可以通過強大的運河體系來實現。
一條運河,連接著帝國的命脈。
自隋唐運河修筑完成后,對于帝國最重要戰略物資——糧食的運輸就放棄了艱辛輾轉的陸上交通,開始通過大運河進行輸送。
被譽為隋唐時期“天下第一倉”的洛陽含嘉倉里的谷子想必就是經過運河,最終匯集到這里。但是這些谷子究竟來自哪里?為什么要囤積在含嘉倉呢?
在洛陽博物館,我們找到了一塊含嘉倉出土的最為完整的銘磚,這上面清晰記錄了糧食的來源是蘇州。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銘磚記錄了糧食分別來自于邢州、德州、滄州等地。南北各地的糧食源源不斷地運到洛陽,僅僅含嘉倉的一個窖中就有50萬斤谷子。那么,這個被稱為隋唐天下第一糧倉的含嘉倉規模究竟有多大呢?
就在距離含嘉倉5公里的洛陽郊外,還有一處同時期的糧倉——回洛倉,它的大小、規模與含嘉倉非常接近。或許我們可以通過這個糧倉來領略一下當年含嘉倉的風采。整個回洛倉東西長1000米、南北寬355米,一共有700多座倉窖。這些規模驚人的古代糧倉,或許是隋唐大運河沿線最為珍貴的歷史遺存。除此之外,僅在洛陽、商丘、西安一帶,已經發現的古代糧倉還有七八處。這些規模宏大、形制整齊劃一的糧倉告訴人們,大運河從誕生之日起,就不是一條簡單的運輸通道,而是加強南北交通,鞏固帝國統治的工具。
當運河水不再流淌,這些守候千年、但再也不會被填滿的糧倉,忠實記錄了運河曾經的繁忙。
二
1000多年前,河北清河古貝州城曾是大唐帝國最重要的布匹倉庫。滿載著軍用布匹的漕船正是從這里駛過,繼續北上,為守衛邊疆的唐朝將士準備越冬的寒衣。
684年,農歷十一月,濕冷的南方已經不適宜再做手工活。一戶姓祝的人家,正在趕制用于上繳官府的租布。祝家或許是最早的一批被允許用租布代替糧食的百姓。越來越多的布匹將取代糧食,成為運河上由南方運往北方的主要物資。
在大唐帝國不斷開疆拓土的過程中,隋唐大運河無疑是最重要的補給線。而當國家動蕩、政局不穩的時候,大運河立刻成為戰爭雙方爭奪的焦點。因為誰都明白,只要控制住運河,就控制住了帝國的命脈。
安史之亂后,各方勢力對汴水的爭奪,為人們生動呈現了運河戰略地位的重要性。此時,河北地區已落入藩鎮之手,不再向中央政府繳納稅賦,永濟渠段的運河形同斷流。政府的稅收來源只剩下江南八道,連接江南與北方的汴水也就成為中央政府的命脈所在。然而,奉命把守運河沿線各重要關口的軍事將領并不安分。擁兵自重的地方將領,常常搖身一變,又成為一股新的叛軍勢力。被扼住經濟命脈的大唐帝國,正一步步走向它命運的終點。與此同時,運河上的汴州城越來越熱鬧。對真正的野心家來說,這里才是值得注目的焦點,而不是遙遠的長安城。
三
960年,一個叫趙匡胤的軍官在這里稱帝,國號“宋”。
在王朝的更替下,圍繞著戰爭與搶奪,布匹的使用和運輸的方式也都發生了改變。但古老的織布法沒有隨著時間消失。它通過那些各式各樣的梭子流傳了下來,并成為運河給帝國提供軍事支持的一個佐證。
不是每個城市都有開封這樣的幸運。
不朽名作《清明上河圖》為世代中國人留下了一個活色生香的北宋都城——開封。但是,北宋開封城的活力來自哪里呢?
仔細觀察《清明上河圖》,人們不難發現,汴河才是這幅畫的主體。它是隋唐大運河的一部分,也是整個城市的生機和活力所在。張擇端刻意安排的情節高潮,是畫中的“虹橋搶險”,驚恐緊張的氣氛,險象環生的場景,令人拍案叫絕。
但是,熙攘繁華的《清明上河圖》已隨烽煙歲月遠去,當年的汴河,如今還有跡可循嗎?
開封唐宋時期的州橋遺址往下4.3米,就是被黃河泥沙淹沒的州橋。
1984年,開封市政公司在施工時發現了這處遺址。被發現時,這座磚石結構的拱形橋,南北長17米、東西寬30米,保存基本完好。受當時環境和時間的限制,考古人員在初步清理完州橋之后,又重新將它填埋起來。而州橋再往下,就是大運河汴河段故道,也就是張擇端筆下的“上河”。
正因為有了運河,來自中國各地的物產,才源源不斷地匯集到開封城。這里店鋪林立:商店、旅館、酒樓、茶社,還有香藥鋪和綢緞店鱗次櫛比。
北宋時期,政府積極鼓勵商業貿易。開封城里,僅較大規模的店鋪就有6400多家,另外還有小商小販八九千名。在一貫重農輕商的中國古代,實屬難得。這也讓運河的效能發揮到極致。而到了夜晚,宋代開封城的街上華燈璀璨、人聲喧嘩。連宋徽宗本人也抵御不住這夜晚的誘惑,跑出宮來,和李師師約會。大運河不僅成就了開封城的繁華,更提振了整個北宋帝國的活力。
四
在淮北濉溪縣城西南約25公里處的柳孜鎮上,這里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樸素恬靜。很難想象,這里曾經是淮北平原上一個重要的物資集散地和戰略要塞,1999年的一次考古挖掘,讓這個小鎮一躍成為中國關注的焦點。這次發掘出土了唐宋時期南、北方十幾個窯口的大批瓷器,還發現唐代沉船8艘,出土3艘,清理出一座完整的宋代石構建筑。淮北隋唐大運河博物館,就是在1999年的那次考古挖掘后建立的。在柳孜出土的大部分文物都收藏在這個館內。
這些唐代木船,在歷經千年的疊壓之后,浮出水面。專家推測,這可能就是當年隋唐大運河通濟渠上漕運的主打船型。比沉船更令歷史學家感興趣的,是船上裝載的貨物,從柳孜出土的瓷器,幾乎涵蓋了唐宋時期的數十個窯口。既有精美絕倫的唐三彩、生趣盎然的擺件,也有造型、材質都很一般的酒館定制的餐具。如此眾多的瓷器為什么匯集到柳孜這樣一個小鎮?這些瓷器本來應該運往何處呢?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試圖理清脈絡。
這些瓷器是隨著運輸的漕船出現在大運河上,然后,又隨著漕船的撞毀而停留在運河底。其中,一些粗糙的瓷器,佐證了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那就是早在唐代,中國就開始出現大量的“外銷瓷”。這些漂洋過海的中國瓷器,最初的航程,很多是從運河上開始的。來自遙遠東方的瓷器,形成了很多國家對于中國的第一個印象。他們甚至開始用瓷器來給那個國度命名:China。
China并不是世界第一次給中國命名。在秦漢時期,西方人把中國稱為“絲國”,那是因為中國最早對外輸出的主要商品絲綢。而到了唐宋時期,世界開始用瓷器來為中國命名。
7世紀初,隋唐大運河貫通。8世紀中葉以后,中國瓷器開始大量向外輸出。難道這僅僅是一個巧合嗎?
秦漢時期,絲綢的國際貿易主要依賴陸上絲綢之路。但如果要依賴這條通道運輸瓷器,是不可想象的。與絲綢相比,瓷器要沉得多。而且最致命的問題是,瓷器極易破碎,根本無法克服陸路運輸的顛簸。即使通過海上貿易通道,瓷器在國內的運輸問題也無法解決。顯然,水路運輸更適合瓷器。南北大運河的貫通,使得中國南北各地生產的瓷器都可以通過水路運送到寧波、泉州等港口城市出海。那么,瓷器貿易又是如何開始的?
瓷器作為壓艙的貨物開始了最早的貿易,雖然只是學術界的一種推斷,但是這樣的推斷也不全無道理。至少在唐宋時期,瓷器在國內的大量運輸是離不開隋唐大運河的。而這些瓷器的外銷不僅僅為帝國帶來了龐大的經濟效益,也讓西方社會對于東方帝國有了新的認識。
五
隋唐大運河的締造者楊廣或許未曾料到,在大運河建成后的600多年間,這條帝國大動脈的暢通與停滯,足以決定唐宋帝國的興衰隆替。如今,唐宋帝國的輝煌早已漸行漸遠,隋唐大運河的風采也不復往日。但無論這些運河故道是通暢、還是干涸、甚至深埋地下,它們都曾永久地改變了一個國家,深刻地影響了億萬人的生活,并最終嵌入我們波瀾壯闊的歷史冊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