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潔
摘 要:簡·索德克是捷克著名攝影家,對捷克當代攝影和世界后現代攝影有非常重要的影響。他的作品就和他本人一樣,充滿了矛盾和悖論。本文試圖梳理索德克作品中的這一特征,探究索德克作品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索德克;攝影;悖論
繼2013年首次在北京舉辦大型攝影展之后,捷克攝影大師簡·索德克(Jan Saudek)似乎對中國產生了無窮的興趣。今年春天,他再次在上海舉辦了攝影作品展。攝影展上的索德克依然思維敏捷、精力充沛,言語之間率直而不失幽默,讓人很難相信,他已經是79歲的老人了。1935年,簡·索德克生于布拉格一個普通的猶太銀行職員家庭。二戰期間,索德克一家因為猶太人身份遭到滅頂之災,除他和孿生兄弟僥幸存活以外,其它親屬全部死于納粹集中營。戰爭結束后,索德克在工廠工作維持生活。偶然的機會他看到了美國攝影家愛德華·斯泰肯策劃的“人類一家”攝影展的作品集,這些作品深深影響了索德克的人生選擇,使他堅定了用攝影來表達自己生命體驗和人生理想的藝術道路。從50年代初,索德克開始了具有鮮明個人特色的攝影創作。七十年代的地下室系列作品為他贏得了世界性聲譽,但他作品里毫不掩飾的奇異審美和色情傾向也一直是藝術界爭議的焦點。大力推薦索德克作品的布拉格藝術和工藝美術博物館攝影部前主任安娜·法洛娃在欣賞他的藝術造詣和創造力的同時,就曾直言不喜歡他作品中那種低俗的風格和嬌柔造作的多愁善感。
捷克和荷蘭、匈牙利、瑞士一樣,有非常深厚的攝影傳統。簡·索德克是捷克攝影三大師之一,但是他的作品與傳統的捷克攝影的現實主義傳統幾乎沒有絲毫貼近性。和深具世界影響力的約瑟夫·索德克、約瑟夫·寇德卡比起來,簡·索德克作品中更大膽、叛逆,他所代表的后現代、新概念顯然更符合當今年輕人的胃口。從來都在外國媒體面前侃侃而談的索德克卻不喜歡出國,也不喜歡參加攝影開幕展,哪怕是自己的展覽,停留一般也不超過24小時。從這些細節里,我們似乎就能看出某些端倪,簡·索德克和他的作品一樣,充滿了悖論。
悖論一:捷克與非捷克。上個世紀,捷克經歷了無數重要的歷史時刻,索德克正是親歷者,但在他的作品里,幾乎完全看不出現實影響的痕跡。他的作品里,捷克的歷史和當下,只是一抹微弱的背景。他一生敬重愛德華·斯泰肯,非常喜歡羅伯特·卡帕、沃納·比肖夫、瑪格麗特·伯克-懷特和尤金·史密斯的作品,但在主題選擇上,他卻對精神導師們堅持的現實主義傳統毫不相干。約瑟夫·索德克因為納粹占領而躲進了地下室,而簡·索德克躲進地下室的原因就顯得有些可笑了——他是因為前妻拿走了大部分財產才不而已為之。2006年,簡·索德克獲得捷克最高獎項——波希米亞亞米契斯藝術家獎,和卡夫卡、昆德拉一樣成為捷克的驕傲,但他對人們總是把他和卡夫卡、昆德拉相提并論絲毫不感興趣。他和捷克現實的關系既滑稽又荒唐——因為西化的個人生活和作品的色情傾向,他的作品遭禁長達20年,他本人也一直是布拉格警察調查和關注的對象。盡管如此,索德克一直住在捷克,拒絕移民。在他眼里,捷克是最漂亮的地方,以身為捷克人為榮。
悖論二:生與死。簡·索德克出生于1935年,納粹時期幾乎全家死于集中營的經歷是索德克身上抹不掉的標簽,但和同樣沉迷于童年瀕死體驗的喬·彼得·威金不同的是,索德克作品里很少體現出那種對于死亡神秘宗教儀式的沉溺,他更關注的是人和人之間那種奇特的、隱性的聯系,更關注生命的短促,甚至對于自己創作力和懷疑都遠遠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懼。在就像他自己說的,只要還活著,他就要裝作生命又長又甜。1966年在拍攝他的名作《生活》里,他用自己代替了原先準備用的舉重模特,因為拍攝時發現,健壯的舉重運動員完全不能體會初為人父的喜悅混雜著不安的那種復雜情緒,比起健碩的肌肉所展示出的力量,父子之間的親密關系更能打動人心。相比起對死的恐懼,索德克作品里更關注的是時光流逝的感懷,在《維洛尼卡的十年》里,索德克用三張照片顯示了十年的時光在模特的臉龐和身體上留下清晰的痕跡,連背景中斑駁的墻壁也紀錄了下來。在靜物組照《花的故事II》中,他拍攝了六張照片,分別表現花的萌芽、盛放、枯萎到凋零的過程,最后一張照片,只有一張鮮花盛開的照片放在那里,表現了對永恒這一概念的某種向往之情。
悖論三:男與女,美與丑。索德克作品中最奇特的是他對與美與丑的重新定義,評論家們認為,他對于審丑的意識的再發掘有重要意義,不過索德克本人并不這么認為。在他看來,女性有時慈祥有時頹廢,她們是無辜、神秘與強有力的,有著誘發情感的強大生命力與變幻莫測的美, 而男性則單調、軟弱,缺乏表現力。但是索德克的美丑觀與世俗觀念完全背道而馳。他喜歡身材肥碩的女性模特,著力表現她們過度肥胖的身體,膨脹下垂的乳房,皺起的腹部,肥大的臀部和過度粗壯的腿。男性在他的鏡頭下,或者強壯或者瘦弱,但都在正常范圍內。索德克用強烈的鏡頭張力來暗示原始的欲望和性行為,在他看來,虛無的、似懂非懂的照片一無是處,美就是真實有力量的,強悍的甚至扭曲的,具有掠奪性、侵略性,甚至是驚世駭俗的,能與人類最原始的欲望和最深的恐懼直接對話。所以他樂于用體型夸張的女模特來表現他夢想的世界,迷戀于在那些肥碩的身體里尋找表現的可能性,展示他們彼此間細微的差別,用丑陋臃腫的身體和赤裸裸的身體語言來面對普通人生命中所有骯臟的念頭,將之視為美和毫不避諱的誠實。現實世界的衡量標準,與他毫不相關。索德克用體型奇特的女模特,在墻皮剝落、布滿了霉斑的地下室,用幾件簡單的道具,營造出一種苦澀、哀傷又瘋狂的舞臺氛圍,他則是這個地下王國的無冕之王,用充滿侵略性的方式,指揮模特們按他的方式,表現他心目中的美與丑,展示他所想要的悲歡離合,孕育與死亡,把紛擾的塵世完全擋在了鏡頭之外。
悖論四:現代與非現代。熟悉索德克的人都知道有所謂“索德克時間”的說法,即向后推100年——比如今年是2014年,索德克時間則為1914年。這原本是他為應付布拉格警察審查使用的方法,也成為他作品的標志之一。這其中也隱隱地傳達出他對當下的一種奇異的悖論。從作品傳達的意識上來看,他遠遠走在時代的前面,在他開始大膽放誕的后現代攝影之時,世界攝影還沉迷于新紀實攝影和街拍,捷克攝影還都遵從在紀實攝影的傳統。但在形式上,他又是非常傳統的,用老式相機、手工上色,自己洗印照片,癡迷于攝影與繪畫的結合。在幾乎攝影師都追求高科技手段幫助,習慣使用網絡交流創作心得,熟練地用Photoshop等軟件對圖片進行修飾的今天,索德克依然固執地抗拒電腦技術,認定所有的高科技手段都是“純粹的謊言”。也許有些人認為他已經老了,跟不上形式了,但從作品來看,他的原創力依然驚人,創作理念上絲毫顯示不出任何衰退和過時的跡象。
也許,成為偉大藝術家的必備條件之一就是能游刃有余地行走于各種悖論之間。時年79歲的簡·索德克依然堅持著自己手工作坊式的拍照方式,從不在互聯網或者報紙廣告上找模特,創作著那些充滿原創魅力的、讓世界驚異的作品,引領著觀眾欣賞他怪異的世界觀與審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