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中小學校園性侵害現狀、特征及原因分析

宋英俊

近幾年來，猥褻兒童、強奸幼女等犯罪案件時有發生，新聞媒體對兒童性侵犯事件報道越來越多，尤其是涉及在校學生與教師之間的性侵害事件引起社會對校園性侵害的高度關注，僅僅在網絡上以“禽獸教師”等詞語搜索，就能夠找到長達幾十頁的案件報道。校園性侵害案件的不斷曝光，給社會、家庭、學校均帶來了極不安定的因素，同時也引起了教育主管部門的關注與重視，2007年國務院辦公廳轉發教育部發布的《中小學公共安全教育指導綱要》，明確提出了小學4～6年級的學生要學會應對性侵害的一般方法，提高自我保護能力。初中生則要學會應對性侵害等突發事件的基本技能，而高中生則學習健康的異性交往方式，學會用恰當的方法保護自己，預防性侵害；當遭到性騷擾時，要用法律保護自己。如何有效地保護幼小受害者，嚴厲打擊此類犯罪，防止和減少案件的發生，加強校園性侵害的研究已經是理論界與實務界必須面對的重要課題之一。

一、農村中小學校園性侵害的現狀

我國大陸地區，目前沒有專門機構或學者統計過校園性侵害率，目前可見的文獻中，僅有個別機構或學者對兒童性侵害有過小范圍內的統計與調查。因此，對于校園性侵害發生的總體現狀，只能通過參照國內外的其他研究成果進行估計。20世紀90年代美國政府發起的一項調查顯示，大約有15%的女性聲稱自己經歷過一次強奸，有3%的女性遭遇強奸未遂。美國學者按照強奸案的發展趨勢估計，目前大約20%的美國女性會在他們一生中遭遇性暴力。[1]我國臺灣地區的調查結果也表明，中華文化地區性侵害的發生率并不低于美國。臺灣現代婦女基金會1992年以臺北市高中女生為對象的調查顯示，有94.5%的女同學曾經遭遇過性騷擾以及性侵害，13.4%的人遭遇嚴重性侵害。臺灣學者陳若璋1993年就發現，每2位女大學生，就有1位有性侵害的經歷，每24位女大學生中有1位有接近于強暴的經歷。[2]實際有的研究更為激進，人口中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女性以及七分之一或十分之一的女性在18歲之前遭受過性侵犯。[3]臺灣勵馨基金會曾經發現：臺灣島內有4%的女生和1%的男生曾被強暴，而有50%的女生和約7%的男生曾經遭到性騷擾或性侵害。需要注意的是，臺灣學者吳玉釵在1996年針對336位五、六年級的國小學童（男女各半）所做的調查顯示：有76位男生曾經受過性侵害，甚至比女生（50位）還多。[4]

目前我國大陸地區對校園性侵害發生率的描述僅散見于個別文獻中：

北京大學的陳晶琦教授長期關注兒童性侵害，并多次進行了不同群體的小范圍調查。2000年他對某中學的高中女生進行了回顧性調查，結果表明：25.5%的人在16歲前受到一次或多次性侵犯，其中有18人經歷強奸未遂，有5人經歷強奸。[5]2003年他對某高校565名大學生調查，結果是：有20.0%的女生和14.3%的男生16歲以前曾經歷過非身體接觸或身體接觸的性虐待，18名（11.3%）女生和31名（7.7%）男生經歷過身體接觸的性虐待，兒童期性虐待經歷首次發生年齡59.4%的女生、51.7%的男生發生在11歲及以下。[6]2003年陳晶琦還對239名高中男生進行過調查，有55人報告16歲前曾經歷過性虐待，其中3人經歷過被試圖性交，2人經歷過被強行性交。[7]其他學者的研究結果與此大體類似。[8]

此外，根據龍迪博士提供的全國婦聯的官方數據也表明，我國兒童性侵害案件并不少見，全國各地投訴“兒童性侵犯”的個案1998年為2948件，1999年為3619件，2000年為3081件。[9]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僅從2006年至2008年媒體報道中就收集了340個與未成年人為被害人的性侵害案件。重慶市女檢察官協會、重慶市婦女理論研究會調研組專門針對農村留守女性進行性侵犯調查表明：重慶12個區縣檢察機關在2005年至2007年9月共辦理強奸、強制猥褻、侮辱婦女、猥褻兒童等性犯罪案件601件677人，被害人有228人為未成年人，占總人數的59%，其中女童有169人，占74 %。重慶市某縣檢察院2005年以來所辦理的14件農村留守女性遭受性侵犯的案件，受害人全部為女童，多集中在5至12歲，最小的僅3歲。[10]震驚全國的貴州習水縣多名公職人員涉嫌嫖宿年幼女生案件，則向社會揭開了中小學生性安全的這一個沉重的社會話題。

實際上，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目前我國有關性侵害案件并不是很準確，媒體曝光及向有關部門舉報的兒童性侵犯個案僅為冰山一角。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獲得這些共識：第一，在我國中小學中性侵害確實存在，其發生率與國外的情況應該沒有什么不同，其中的差異僅為數字或高或低。第二，全國范圍的性侵害發生率的缺失，只反映了長期以來社會對這個問題忽視，目前對兒童安全問題的關注仍然過于空泛。第三，如果不按照傳統的思維方式（只計算強奸案件），把性騷擾也計算在內，我國中小學校園性侵害將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第四，從現有報道來看，農村中小學是以師源性侵害為代表的熟人強奸類型發生率較高，而城市中小學則以校外性侵害的發生率較高，并且與網絡、金錢有較大的關聯性。

二、農村中小學校園性侵害特征分析

（一）被害人的特質分析

第一，受害者的年齡普遍偏小。農村中小學生基本屬于未成年人，對事物的判斷能力相對較低，加之我國中小學普遍沒有開展性侵害預防教育，多數農村家庭因為各種原因也沒有對子女進行性侵害預防教育，農村中小學生防范意識薄弱，因此他們容易成為性罪犯選擇侵害的對象。從報道的案例看，被侵害的學生以初中或小學高年級的學生為最多，在貴州習水縣的案件中，10多名受害女生中有多名未滿14周歲。而在偏遠的山村小學里，被侵害的學生年齡更小。2000年江蘇省盱眙縣語文教師羅某某先后將7名女生奸淫，最小的僅有9歲，最大不滿12歲。

第二，受害者的性別多為女性。從現有媒體報道來看，目前發生在農村中小學校園里的性侵害案件，被害人全部為女童，沒有發現有男童被害的記錄。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男童就不會遭遇性侵害，我國臺灣就曾經發生過小學男童被男老師性侵的案件。endprint

第三，受害者的文化程度以小學生占多數。有關文獻表明，與家人同住的中學生是遭遇性侵害的高危人群，其次才是小學生。[11]與其他性侵害案件相比，發生在農村中小學校園的性侵害案件的情況，卻有所不同，新聞報道的性侵害案件中的被害人，大多數為小學生，其次才是初中生，而高中生則最少，小學高年級的女生應屬于校園性侵害案件中高危人群中的高危人群。至于其中的原因，應與小學生的防范技能欠缺、學校偏遠管理薄弱、家庭監護不到位等因素有關。

第四，被害人的家庭監護因素。重慶市人民檢察院張德江對重慶市2007年1月至2008年4月發生的強奸犯罪案件的分析后發現，在遭到強奸犯罪侵害的未成年女性被害人中，父母均外出務工的留守兒童有20人，占總數的8%。[12]事實上，從現有的案例看，所有被害學生的家庭或多或少都存在監護不力的問題，家庭監護不力主要表現在，父母要么外出務工，爺爺奶奶代為照顧；要么忙于生活奔波，無暇照顧孩子。一方面是父母疏于教育，被害人對性侵害缺乏防范意識與技能，另一方面是父母對子女的異常行為長期難以發現，導致子女重復受害。

（二）加害人的特質分析

第一，加害人的職業以教師為主。發生校園中的性侵害案件，大多數加害人的職業主要是教師，利用職務便利，對所教班級的學生進行猥褻和奸淫。除此之外，還有校長等身份的人也可能成為加害人，如安徽霍邱縣馬店鎮某學校校長王某某在宿舍強奸14歲的初中學生。在個別案件中，加害人仍然可能是社會人士。如某學校曾經發生學生在學生宿舍被人強奸，其原因是犯罪分子利用宿舍沒有鎖具的漏洞而進行犯罪。

第二，加害人的年齡與性別。校園內性侵害的加害人大多為教師，因此在年齡階段為成年人，年齡分布較廣。筆者從收集的案例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加害人是未婚的青年教師比較少，而已婚的中年人成為加害人的比例反而比較高，有的罪犯甚至是臨近退休的老師。至于其中原因，可能需要對當事人的生活狀態進行跟蹤調查才能發現某些線索。例如，加害人犯罪的動機，是否與婚姻家庭中的某些因素有關，是否與生活環境中的某些因素有關等，這些問題需要進一步研究后方可得出結論。

（三）校園性侵害案件的特質分析

第一，犯罪行為地點。在性侵害案件中，當加害人選定被害人之后，勢必選擇自己可以掌控的犯罪地點，校園內性侵害案不同于一般的性侵害案件，犯罪地點不僅有較為隱蔽的宿舍、辦公室，更有加害人公然將犯罪地點選擇人數眾多的課堂上，例如2001年湖北省武漢市江夏區某小學教師何某某竟然在課堂上“指奸”數名一年級女生。犯罪地點為教室，這反映了加害人對犯罪情勢有充分地掌控，利用了學生對教師的信任。

第二，犯罪手段與犯罪工具。陌生人之間的性侵害案件，大多伴有暴力與暴力威脅，而校園里的性侵害案件是以教師侵害為主，教師利用職務權力對學生進行性侵害，學生無法或不敢對老師的性侵害進行積極抵抗。有的案例中加害人摸準被害人膽小、內向、怕事的心理，即達到長期控制、重復性侵害被害人。

第三，犯罪時間。校園內性侵害，都是發生在校學習期間，而大多數農村學校學生是不在學校住宿的，因此這些案件多發生在白天，個別案件就在上課時間發生。也有少數個案發生在晚上，這主要發生在寄宿學校。

第四，加害人與被害人的關系與報案的原因。校園內性侵害案件的當事人，基本上是師生關系，二者是處于不平等的權力關系中，加害人一方在體力、權力、知識等各方面都優于被害人，因此大多數被害人在案發之初，都未及時告知親人，從目前報道的案例看，很少有被害人直接向警方報案。

第五，被害人次。大多數被害學生在被侵害后，礙于教師的威脅，不敢告訴父母或其他的親人，因此加害人在初次得手后，在犯罪條件沒有改變的情況下，其性犯罪活動一般會持續再犯。

三、農村中小學發生校園性侵害的原因

（一）學校管理方面

從目前媒體報道的案例來看，學校管理薄弱是導致校園性侵害發生的最重要因素，這種局面是多方面原因綜合形成的：

第一，學校地處偏僻，監管不到位。大多數校園內性侵害案件都是發生在偏遠的農村學校，而這些農村學校師資力量薄弱，有的學校只有幾個老師。上級部門對這些學校的管理僅僅停留在發文件，提要求的層面，與學生之間沒有直接溝通，難以發現學校學生和老師的異常變化。

第二，農村學校思想政治工作弱化，對教師的關心不到位。性犯罪理論認為，根據權力、憤怒、性等要素的不同，強奸可以分為不同的類型。Groth將強奸分為憤怒型、補償型（權力型）、虐待型三種類型。并認為強奸犯基本上不是一種性行為，而是一種罪犯心理功能短暫或慢性失常。根據Groth的理論分析，農村校園內性侵害，大多屬于補償型（權力型），加害人要在性方面占有被害人，性是補償加害人內心的不合適感以及表達加害人本身控制、力量、權威、能力的一種工作，加害人的特征是無力感。例如廣西南寧市某小學教師梁某某2005年一邊作禽獸行為，一邊對著老天“懺悔”，寫悔恨日記，實際上他的犯罪心理就是感情受挫以后的憤怒與無力導致的。對于校園內性侵害的發生原因，我們大抵可以找到家庭背景、情感沖突與壓力、兩性溝通能力差等多方面原因。通過初步梳理，我們很容易發現，這些農村中小學校園性侵害的發生，更與我們對學校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不到位有關。 思想政治教育一直是我們的優良傳統和優勢，學校歷來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主要陣地。但是，近年來，思想政治教育在某些地區某些單位出現了弱化的趨勢，在一些農村中小學校，當思想政治教育網絡不健全，教育對象局限于學生，對教師的關心與支持不夠，教師的困難與困惑缺乏有效疏通時，校園性侵害就極易發生。

第三，教師入口把關不嚴，注重學歷與教學技能，忽視心理健康與品行。目前教育系統新進教師，一般都以學歷為基本條件，錄用除了進行筆試、面試、體檢等環節，一般不進行心理健康檢查。因此，一些有心理疾患和品行不端的人，很容易進入到了教師隊伍，加之在有關管理不到位的情況下，校園性侵事件就會經常發生。endprint

（二）學生及其家庭

第一，學生個人特質。校園內性侵害中的被害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學生對教師的威脅充滿恐懼，對教師的性侵害沒有防范意識。目前在我國中小學，性侵害防治教育沒有普遍開展，學生對性侵害缺乏正確的認識，也缺乏正確的防范知識與技能。有的被害人被侵害后，不知道該怎么辦？

第二，家庭因素。在城鄉二元體制的背景下，大多數農村家庭仍然為生活忙碌奔波，許多學生成為留守兒童，父母對子女的教育與關心停留在滿足其基本需求方面，對學生出現異常情況難以及時發現。

（三）社會因素

第一，民風淳樸，犯罪環境寬松。在農村地區，教師多受到人們尊敬，學生家長對老師充滿信任，一般來說，學生家長及學生很難將老師作為潛在危險來源加以提防。因此，在這種環境中，校園性侵害一般會有較長的潛伏期。

第二，社會壓力大，農村教師挫折感增強。隨著經濟迅速發展，社會階層發生變化，社會貧富差距不斷擴大，使一些學歷較低、收入不高的農村教師產生較大的心理壓力，在沒有適當方式有效疏解的情況下，個別教師就會對學生的性占有作為恢復自信、權力的一種替代方式。

第三，法律意識淡薄。在農村地區，教師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群體，盡管如此，大多數教師對性犯罪仍然不太清楚。甚至，在個別案例中，性侵害發生后，有的主管部門或學校領導還勸說被害人家長“私了”。由此可見，在農村地區，一些人對性侵害的法律認識存在不同程度的錯誤，法律意識淡薄。

第四，傳統性文化的影響。在傳統性文化中，性是羞恥的，也是比較隱晦的，忌諱公開討論，在農村地區這種觀念更為強烈。傳統性文化對農村校園性侵害帶來的直接影響：一是農村學校很少在課堂上公開講授有關性方面的知識，老師不愿意擔任相關教學任務，教育部頒布的性侵害防治教學內容難以正常開展。二是學校和有關部門對性教育、性侵害防止等有關工作推動遲緩，到目前為止，關于處理校園性騷擾、性侵害的制度在很多農村學校和相關部門仍沒有真正建立起來。三是傳統性文化是影響受害者及其家人不報案的重要因素。從某種程度上說，受害者報案后遭遇到的社會輿論傷害并不亞于加害人的傷害，這也使得被害人在案件曝光后，由于壓力巨大被迫離開原居住地。

綜上所述，校園性侵害的發生有較為復雜的社會背景和個人因素，是多種因素交織產生的一種犯罪行為。對該類犯罪的治理，單純依靠某一種手段很難取得明顯效果，它與學校安全教育、建立有效的安全機制、基層組織對教師生活的關心與支持、學生家長監護技能的提升、社會宣傳教育、相關法律制度的完善等多方面有著密切的關系，只有社會各種力量共同努力，農村學生性侵害問題才可以得到有效解決。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項目：“農村中小學性侵害∕性騷擾事件處理模式與流程研究”（09YJC820012）、成都理工大學創新團隊項目、成都理工大學青年研究基金項目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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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刊副總編、副編審

責任編輯：胡 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