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馬克思基于俄羅斯社會土地共有、農村公社和專制國家三位一體的事實,認為俄羅斯可以不經過資本主義階段,直接進入社會主義,從而避免資本主義帶來的災難。馬克思的這一東方社會理論既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理論依據,也為中國的社會主義實踐所證實。
關鍵詞: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跨越“卡夫丁峽谷”;民粹主義
作者簡介:張奎良,男,黑龍江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馬克思主義研究。
中圖分類號:B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4)05-0012-06
東方社會理論是馬克思留給后人的重要思想遺產。自20世紀90年代起,對東方社會理論倍感興趣的人驟然增多,出現過一股頗有氣勢的東方社會理論熱。但是,反對和批評者也不在少數,有些人從根本上否定東方社會理論的存在,認為純系主觀臆想。還有些人將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與民粹主義混為一談。時至今日,這種爭論早已成為公案。筆者重溫了馬克思相關的哲學文本,感觸頗多,僅陳如下,愿與學界共勉。
一、馬克思東方社會的理論奠基
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是否真實存在,首先取決于歷史上是否存在一個東方社會,有了東方社會才能談到東方社會理論。東方社會當然是針對西方社會而言的,在地緣上是指歐洲以外的廣大世界,尤其是亞非拉等東方世界。在近代殖民主義大肆擴張之前,歐洲人對東方世界的了解很膚淺,即使是博學大師黑格爾也只是朦朧地認為,東方存在專制制度,其余細節就知道得很少了。隨著殖民進程的加深,西歐大批傳教士和探險家涌入東方各國,他們寫出了許多傳奇和游記,這才有機會把東方社會的真實情景呈現在歐洲人面前。從這些資料中可以看出,東方世界與歐洲社會明顯不同,還處在前資本主義時代,沒有進入世界歷史進程。但這些國家又都不同于歐洲歷史上的封建制,馬克思在馬·科瓦列夫斯基的《公社土地占有制》一書摘要中,曾經花很大力氣證明,不存在封建制是東西方社會的根本區別之一。就這個意義來說,東方在歐洲人眼中確實是一片神奇的沃土。在這片地廣人眾的土地上,存在的不是歐洲長達千年的中世紀封建王國,相反,這里到處都盛行著土地共有、農村公社和專制國家的三位一體。問題在于,馬克思是否關注了東方社會,在他那里,是否形成了關于東方社會的系統理論。
馬克思的唯物史觀作為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學說,在其誕生之初,還看不出對東方社會的興趣和關注。標志馬克思主義形成的劃時代巨著《德意志意識形態》幾乎沒有給東方社會留下任何空間。后來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在描述資本主義殖民擴張時涉及到東方,指出,在資產者看來,東方是“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屬于“農民的民族”,其未來前景是“東方從屬于西方”。[1](P277)西方資產者對東方社會的這種偏見并沒有真憑實據,不過是反映了當時盛行一時的歐洲中心論的看法,只有腳踏實地的寫實材料才能揭開東方社會的面紗。
19世紀50年代,有關東方社會的考察和游記大量涌現,這為馬克思了解東方社會的真實情況并在此基礎上建立起東方社會理論奠定了現實基礎。馬克思意識到,從前所有關于東方社會的看法都是基于西方社會的現實而做出的邏輯推斷:西方處于資本主義文明時代,東方就必然是前資本主義的半文明的封建時代;西方是工業的民族,東方就必然是農業的民族;西方的今天就是東方的明天,如此等等,歐洲中心論是其基調。邏輯在對事物的認識中是重要的,但任何邏輯都不能最終地強制歷史和事實,東方社會的真實狀況只有依據這些考察和游記等第一手資料才能被披露出來。馬克思、恩格斯高度重視這些資料,從1853年3月到5月,他們專門閱讀了貝爾尼埃、克列姆、薩文梯柯夫和麥克-庫洛赫等人的著作,并作了詳細的摘錄。為了深入理解東方的現實,他們還通信進行討論。這年6月2日,馬克思在致恩格斯的信中特別贊揚了貝爾尼埃關于東方土地所有制的見解。他寫道:“貝爾尼埃完全正確地看到,東方(他指的是土耳其、波斯、印度斯坦)一切現象的基礎是不存在土地私有制。這甚至是了解東方天國的一把真正的鑰匙。”[2](P256)恩格斯回信完全贊同馬克思的見解,他也說:“不存在土地私有制,的確是了解整個東方的一把鑰匙。這也是東方全部政治和宗教史的基礎。”[2](P260)恩格斯不僅同意馬克思的意見,而且還深入思考:“東方民族為什么沒有達到土地私有制,甚至沒有達到封建的土地私有制呢?”[2](P260)他認為:“這主要是由于氣候和土壤的性質,特別是由于大沙漠地帶,這個地帶從撒哈拉經過阿拉伯、波斯、印度和韃靼直到亞洲高原的最高地區。在這里,農業的第一個條件是灌溉。”[2](P262-263)正由于任何個人都無力承擔興修水渠和灌溉的任務,所以這些地區從根本上就排除了土地私有的可能,土地公有成為這些地區的普遍特征。馬克思后來在《不列顛在印度的統治》一文中采用了恩格斯的這個思想,并進一步發揮說:“節省用水和共同用水是基本要求,這種要求,在西方,例如弗蘭德斯和意大利,曾使私人企業家結成自愿聯合;但是在東方,由于文明程度太低,幅員太大,不能結成自愿聯合,所以就迫切需要中央集權的政府來干預。因此,亞州的一切政府都不能不執行一種經濟職能,即舉辦公共工程。”[3](P145)這種機制不僅導致了土地公有制,而且使管理興修水利和灌溉的專制國家成為不可避免的普遍存在。馬克思后來在《資本論》中說:“在這里,國家就是最大的地主;在這里,主權就是全國范圍內集中的土地所有權。但因此也就沒有私有土地所有權,雖然存在著對土地的私人的和公共的占有權和使用權。”[4](P891)那么,是誰主宰這種對土地的私人或公共的占有權或使用權呢?馬克思說:“印度人民也和東方各國人民一樣,把他們的農業和商業所憑借的主要條件即大規模公共工程交給政府去管,另一方面他們又散處于全國各地,因農業和手工業的家庭結合而聚居在各個很小的地點。由于這兩種情況,所以從很古的時候起,在印度便產生了一種特殊的社會制度,即所謂村社制度,這種制度使每一個這樣的小單位都成為獨立組織,過著閉關自守的生活。”[3](P147)馬克思斷定:“根據古印度教徒的習慣,土地所有權屬于村社,村社有權把土地分配給個人耕種。”[5](P145)這就是說,東方各國所處的自然地理條件,決定了這些國家不可能形成土地私有制,興修水利和灌溉的需要又促進了中央集權的專制國家的形成,而人民把公共工程交給國家以后,就被組織在村社中過著手工業和農業相結合的自給自足的生活。這就形成了東方社會獨有的土地共有、農村公社和專制國家三位一體的特點。按著馬克思的理解,在這三位一體的緊密結合中,自然地理因素是根本原因,土地公有制是基礎,專制國家是豎立其上的專門管理公共工程、軍事和稅收的上層建筑,農村公社是社會基層組織形式,它既負責分配土地,是土地的實際所有者,又是社會的最小單位,在它身上體現出東方社會的根本特點。
馬克思的這些論述充分表明,為了擴展唯物史觀的視野,必須走出西方社會的歷史局限。馬克思極端重視剛剛涌現出來的東方社會的資料,不僅大量收集,而且潛心思索研究,提煉出土地共有、農村公社和專制國家的三位一體,這就抓住了東方社會的根本特點,為建立東方社會理論做了強有力的奠基。
二、東方社會的未來走向
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包括兩大部分,一是上述東方社會的理論奠基,即土地共有、農村公社和專制國家的三位一體,二是對這種三位一體的存在態勢和發展趨向的估量和評價,二者的緊密結合構成了馬克思嚴整的東方社會理論。
19世紀50年代,根據剛剛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出的世界歷史思想,馬克思堅定認為,東方所有處于前資本主義形態的國家都應毫無例外地通過資本主義大工業進入世界歷史,這是東方社會擺脫封閉落后走向發展和進步的唯一選擇。所以馬克思在《不列顛在印度的統治》中一再強調,要辯證地看待英國侵略印度的未來結果。一方面,“他們破壞了本地的公社,摧毀了本地的工業,夷平了本地社會中偉大和崇高的一切,從而摧毀了印度的文明。他們在印度進行統治的歷史,除破壞以外很難說還有別的什么內容”[1](P268)。但也要看到,英國在侵略和破壞的同時,還帶來了先進的工業、鐵路、技術和管理,“不列顛的蒸汽機和科學在印度全境徹底摧毀了農業和制造業的結合”[1](P764)。馬克思說:“這就破壞了這種小小的半野蠻半文明的公社,因為這摧毀了他們的經濟基礎;結果,就在亞洲造成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最大的、老實說也是唯一的一次社會革命。”[1](P765)馬克思深刻地預見了這場革命的前景,他總結道:“英國在印度要完成雙重使命:一個是破壞的使命,即消滅舊的亞洲式的社會;另一個是建設的使命,即在亞洲為西方式的社會奠定物質基礎。”[1](P768)最終,這兩個使命都指向一點,即擺脫封閉落后的亞細亞生產方式,走向西方資本主義式的世界歷史之路。
這里明顯地包含了一種歷史取向的抉擇,即人道主義與歷史進步的價值權衡。馬克思多次表白,資本主義從頭到腳都充滿了流血與污穢,“它的歷史今后只是對抗、危機、沖突和災難的歷史”[1](P443)。進入世界歷史無疑是跳進資本主義火坑,是對東方世界各國人民的最大的價值貶損。馬克思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他不無憾意地說道:“的確,英國在印度斯坦造成的社會革命完全是受卑鄙的利益所驅使,而且謀取這些利益的方式也很愚蠢,但是問題不在這里。問題在于,如果亞洲的社會狀態沒有一個根本的革命,人類能不能實現自己的命運,如果不能,那么,不管英國干了多少罪行,它造成這個革命畢竟充當了歷史的不自覺的工具。總之,無論一個古老世界崩潰的情景對我們個人的感情來說是怎樣的難過,但是從歷史的觀點來看,我們有權同歌德一起高唱:我們何必因這痛苦而傷心,既然它帶給我們更多歡樂?”[1](P766)這里明顯地表現了馬克思對社會發展和歷史進步的憧憬,在他看來,雖然走進世界歷史付出了沉重的人道主義代價,但從長遠的歷史眼光來看,能夠給未來社會發展換來物質前提還是值得的。所以馬克思說:“英國資產階級將被迫在印度實行的一切,既不會使人民群眾得到解放,也不會根本改善他們的社會狀況……但是,有一點他們是一定能夠做到的,這就是為這兩者創造物質前提。”[1](P771)比較起來,馬克思更重視歷史的積淀,傾心于社會的長遠進步和發展。
但是,到了19世紀70年代中期以后,由于世界革命形勢驟變,馬克思的立場和觀點也隨之發生了重大的轉折。
世界革命一直是馬克思終生的執著追求,也是他全部活動矚目的焦點。馬克思、恩格斯一向認為,無產階級的世界革命是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必然結果,革命只能在工業發達的西歐國家首先發生。馬克思曾預想,世界革命的格局是“法國人發出信號,開火,德國人解決戰斗”[6](P246)。馬克思一生都在為實現這個理想而斗爭,他積極參加1848年革命和1871年巴黎公社革命,為了從理論和組織上為未來的革命做準備,他在努力撰寫《資本論》的同時,還親自指導德國工人階級組建自己的政黨,成立第一國際。1873年,德、美兩國爆發經濟危機,馬克思對這次經濟危機充滿期待,認為是“資產階級世界壽命的不祥之兆”[7](P139)。但是,歐洲革命并沒有像馬克思預料的那樣如期來臨。到了1881年也就是馬克思逝世的前兩年,他終于意識到歐洲革命在他的有生之年已不可能發生。這一年的4月29日,他在致燕妮順利分娩的祝賀信中寫道,新生的一代將“面臨著人類未曾經歷過的最革命的時期。糟糕的是現在人‘老了,只能預見,而不能親眼看見”[8](P179)。
世界形勢瞬息萬變,西方不亮東方亮。歐洲革命的沉寂并未阻擋東方特別是俄國革命形勢的來臨。俄國作為土地公有制保持得比較完整的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典型,1861年的農奴制改革并未起到緩和階級斗爭的作用,相反,國內的各種矛盾和沖突空前地集聚和緊張,光是一個民粹派及其他們的密謀組織“民意黨”就已攪得俄國社會動蕩不安,沙皇亞歷山大二世東躲西藏,當時的俄國猶如一座活火山、一個炸藥桶,隨時都可能爆發革命。依據馬克思、恩格斯的樂觀判斷,俄國革命“指日可待”,“幾個月就能發展到決定性的關頭”,“可能在今年爆發”。而主導這場革命的恰恰是深受馬克思影響并和馬克思保持良好關系的民粹派。馬克思的期待喜形于表,他寫道:“要是老天爺不特別苛待我們,我們該能活到這個勝利的日子吧!”[7](P275)
民粹派信奉農民社會主義,盡管其思想和綱領與馬克思主義根本不同,但是,民粹派的勝利無疑也是俄國真正的人民革命的勝利。革命勝利后的俄國走向何處?這是擺在馬克思面前的一道難題。按著馬克思的世界歷史思想,俄國作為一個東方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國家,革命勝利后和印度一樣,理所當然要進入世界歷史,發展大工業,“為西方式的社會奠定物質基礎”[1](P768)。而這就意味著,雖然人民革命勝利了,但俄國仍將按著歷史常規,跳入資本主義的苦海。這不是單純的理論上的推論和演繹,如不改弦更張,就將成為擺在眼前的現實痛苦和災難,等待俄國人民去苦熬苦度、掙扎救贖。馬克思終生以消滅剝削和壓迫實現人的解放和全面發展為己任,擺脫資本主義的苦難是人類解放的第一個目標。現在俄國出現了推翻沙皇統治,建立人民政權的難得的歷史機遇,卻要把俄國引向資本主義的無邊苦海,這是讓理論和邏輯強制歷史和現實,對馬克思來說,無論是從理性上還是從感情上都難以通過。理論是灰色的,生活之樹長青,只有從現實及需要出發,修正和創新以往的理論,使之適應新的形勢才是理論發展的正確出路。馬克思嚴肅對待自己的思想轉向的念頭,如他自己所說,“為了能夠對俄國的經濟發展做出準確的判斷,我學習了俄文,后來又在許多年內研究了和這個問題有關的官方發表的和其他方面發表的資料”[9](P129),才堅定地、“直截了當地說”,俄國可以在公社土地公有制的基礎上,利用同時期的資本主義“肯定成果”,跨越資本主義的“卡夫丁峽谷”,直接進入社會主義。如果俄國放棄這個可能,“那它將會失去當時歷史所能夠提供給一個民族的最好的機會,而遭受資本主義制度所帶來的一切極端不幸的災難”[9](P129)。
歷史給俄國等東方社會的“最好機會”是那里普遍存在著土地公有制,它們的經濟發展雖然落后,但它們又和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西方國家處于同一的歷史時期,可以直接借助它們的科學、技術和管理等經驗,而不必自己重新經歷一遍銀行和信用公司等發展階段,這就有可能在革命危機的情況下跨越資本主義發展階段,于是,“現今的俄國土地公有制便能成為共產主義發展的起點”[1](P231)。
俄國、印度和中國都是東方國家的典型,它們的土地共有、農村公社和專制國家的三位一體代表了東方社會的普遍特點。在資本主義的歷史“今后只是對抗、危機、沖突和災難的歷史”的大背景下,在“歐洲和美洲的一些資本主義生產最發達的民族,正力求打碎他的枷鎖,以合作制來代替資本主義生產,以古代類型的所有制最高形式即共產主義所有制來代替資本主義所有制”[9](P443-444)的革命醞釀中,馬克思開啟的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設想,揭示了東方社會歷史發展的普遍必然性,是可以創造條件爭取實現的光明大道。
三、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的歷史命運
馬克思提出東方社會理論后,恩格斯最早表示了對這一理論的充分理解,他認為,“在推翻沙皇制度指日可待”的情況下,“馬克思在他的信里勸告俄國人不必急急忙忙地跳進資本主義,是不奇怪的”。[9](P506)但第二國際的某些權威人物認為,東方社會理論反映了馬克思晚年思想已經脫離正統,是“對世界革命發展進程的幻想”而不值得重視。跨越“卡夫丁峽谷”設想的策源地俄國,由于后來的革命進程與民粹派的主張相距甚遠,因而對跨越資本主義發展階段問題一直諱莫如深。系統反映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的致《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和查蘇利奇的信,被長期擱置一邊,不被理睬。
民粹主義批評者認為,資本主義在人類歷史上是極為重要的時期,培育了后來一切社會發展的健康基因,社會主義本身就是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產物,因而,不經過資本主義的社會主義就是先天不足的早產兒。在他們看來,俄國民粹派繞過資本主義發展階段的設想是以失敗告終的,蘇聯和東歐的解體和巨變就是沒有經歷資本主義充分發展埋下的禍根,中國當下的貧富分化、腐敗問題、道德滑坡等也是欠缺資本主義經歷的惡果。他們忘掉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深刻批判,把資本主義崇高化、神圣化,當作評判社會發展的終極尺度,這是對馬克思學說的嚴重歪曲和誤解。
不能否認,資本主義在歷史上起到“非常革命的作用”,甚至直到現在,市場、資本、競爭、反壟斷和誠信等也都在社會發展中起著不可低估的作用。但是,同樣不能否認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對資本和資本主義的經典批判及其當代有效性。資本主義本質上是一個資本剝削勞動的高度私有制的社會。馬克思為了人的價值理想,勸告革命勝利后的俄國人民不要跳入資本主義苦海,但一直又主張借助資本主義的肯定成果。在馬克思那里,不經歷資本主義發展階段并不影響對資本主義積極成果的借鑒和繼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既跨越了資本主義發展階段,避免了資本主義的固疾,又充分發揮了社會主義制度固有優越性,同時積極吸取資本主義肯定成果,三者并行不悖,交相呼應,由此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才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偉大成功。
毋庸諱言,馬克思與民粹派在跨越“卡夫丁峽谷”問題上有共同點,但他們的出發點和理論根據則完全不同。馬克思只是鑒于俄國存在公社土地公有制又與西方發達的國家處于同一歷史時期的事實,因而認為俄國可以借助資本主義的肯定成果,不經過資本主義發展階段,避免走發展私有制再重建公有制的彎路。而民粹派是歷史唯心主義者,他們肆意夸大俄國村社的地位和意義,認為“村社是共產主義的基礎”,俄國農民是“天選”的社會主義人民,“天生的共產主義者”,“整個歐洲只有用俄國公社的精神才能改造”。馬克思從不對俄國村社加以恭維,他說:“對于這種共產主義的黃金國我從來不抱樂觀的看法。”[10](P506)他也“不贊成這樣的意見,似乎舊歐洲要用俄羅斯的血液來更新”[2](P433)。馬克思突破了對俄國公社的迷信,完全是從人的價值理想出發,根據對當時國際國內條件和形勢的科學分析才得出跨越“卡夫丁峽谷”的結論的。
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經典理論,資本主義生產力的發展造成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的激化,當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已經不能容納生產力進一步發展的時候,革命才會到來。而在生產力相對落后的情況下,無產階級首先進行革命,奪取政權,然后在人民政權下,由無產階級政黨領導人民發展生產力,趕上資本主義的發展水平,這是一種嶄新的經濟和社會發展模式,是前所未見的。正是在這個新事物面前,不少人不適應。列寧當年在與第二國際的論爭中也遇到類似的問題。當時為了反對即將到來的十月革命,第二國際的理論家們抬出了所謂的“唯生產理論”。他們認為,只有俄國生產力充分發展,人民經濟文化水平有所提高,才有可能進行革命。而當時俄國經濟落后,生產力水平低下,根本不具備革命的基本條件,即使強行進行革命,也未必成功。列寧和他們爭論說,既然革命和建設都需要一定的生產力水平和文化水平,那么“我們為什么不能首先用革命手段取得達到一定水平的前提,然后在工農政權和蘇維埃制度的基礎上追上別國的人民呢?”[11](P691)這個道理也完全適合中國國情,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就是要在人民政權下完成發展生產,追上別國人民的任務。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超越的只是資產階級專政的政治制度,至于資本主義的經濟發展水平非但不能超越,而且要通過經濟建設全力追趕。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在許多方面是與跨越“卡夫丁峽谷”設想遙相呼應的。中國比俄國更落后,它的村屯及其土地公有制和大一統的專制國家印證了亞細亞生產方式三位一體的普遍特征,而中國又是在沒有經過資本主義充分發展的情況下取得革命勝利的,新中國成立后的主要任務是發展生產,借助資本主義的肯定成果,在人民政權下組織合作經濟,建立社會主義,這和馬克思心目中的跨越“卡夫丁峽谷”式的社會主義何其相似?鄧小平理論與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相距久遠,但是面對東方落后國家未來的發展走向,他們英雄所見略同,都認為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發展階段而取得社會主義的勝利。中國特色就“特”在避開資本主義道路,開辟符合自己國情的改革開放之路。正如黨的十三大決議所指出:“在近代中國的具體歷史條件下,不承認中國人民可以不經過資本主義充分發展階段而走上社會主義道路,是革命發展問題上的機械論,是右傾錯誤的重要認識根源。”[12](P7)中國“必須經歷一個很長的初級階段,去實現別的許多國家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實現的工業化和生產的商品化、社會化”[12](P8)。正是這條陽關大道引領中國走向今天,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道路、中國模式、中國經驗、中國聲音成為當代世界不能不關注的焦點。在這個意義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見證了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的正確和普遍意義,反過來,學習和研究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也有助于我們更自覺地堅定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勇氣和信心,在實踐和理論的互動中,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參 考 文 獻[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
[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4]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
[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6]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
[7]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8]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9]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
[10]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11] 《列寧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2] 《中國共產黨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匯編》,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責任編輯 付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