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嵐
內容摘要:薩繆爾·貝克特的戲劇《等待戈多》通過人物荒誕的語言和行動表現了現代人在荒誕世界里的精神困境。本文試圖通過對這部戲劇中人物的戲劇行動進行分析探討了現代人生存狀態,并提出劇中人物特殊的“無行動”的戲劇行動其意義在于引發觀眾對自身處境的反思。
關鍵詞:等待戈多 戲劇行動 無行動
薩繆爾·貝克特的《等待戈多》被視為是荒誕派的經典作品之一,敘述了兩個流浪漢式的人物——戈戈和狄狄——連續兩個黃昏在一棵樹下等待一個叫戈多的人,然而這個人始終都沒有出現的故事。該劇并不像一般的戲劇那樣具有完整的起因、發展、高潮、結尾。從始至終,貫穿全文的都是這種等待的狀態,在它的全部內容里“什么也沒有發生,沒有人來,沒有人去,一切都糟透了”。可見,貝克特并沒有試圖通過這部戲劇來講述一個故事,而是想要通過這部戲劇來探索現代人的一種處境,或者說描述一種生存狀態。
一.行動背后的生存狀態
不論從這部戲劇的名字還是內容上我們都可以看出“戈多”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關鍵人物,戈多到底是誰呢?戈戈和狄狄希望在等到戈多的時候一切會有所改變,他被想象成一個能對一切有所掌控的存在,然而戈多始終沒有出現。而兩個主人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等待,他們連任何行動也不想做,只是消極的“等待”,如果說戲劇行動的根本意義在于表現戲劇的主題,那么在《等待戈多》中“等待”就是劇本的主題,沒有行動,就是劇本的基本行動。而“戈多”在這里只是一種抽象含義的象征,它象征著人們每天盼望到來,而又難以企及的“希望”,它給戈戈和狄狄的生活帶來希望,是一種拯救力量,戈多卻總是不來,又恰好說明了這種力量是虛幻而渺茫、可望而不可及的。但無論戈多是在暗示一個超自然力量的干預,或是代表一個神秘的人物,他的確切性只是次要意義。戲劇的主題不是戈多而是等待,是作為人的狀況的基本和特有方面的等待行動,這種“等待”就是代表了作者眼中現代人的處境。
戈戈和狄狄只是兩個普通的甚至有點卑微的流浪漢,但他們喻指現代人或全人類。而戈戈和狄狄所代表的的現代人一直在等待,這也說明他們生活在一個毫無希望的世界之中。他們就如同舞臺上那棵沒有樹葉的松木,生活于空虛之中,想吃東西,卻連骨頭也啃不到,想死,褲帶又不夠結實。他們的生命就是處于一種毫無希望,又欲死不得的悲慘境地;現實社會是一片荒涼與黑暗,人們只好將生活寄希望于未來的希望之中。貝克特正是通過這部作品傳達他在正視人類生存狀態時的神秘、困惑和焦慮的感受,以及他無法找到生存意義時的絕望。
二.戲劇行動本身的意義
《等待戈多》作為荒誕派戲劇,它的戲劇動作不同于傳統的戲劇動作的完整、服務于劇情和表現人物性格,其戲劇動作的意義往往是超出人物形象,作者是意欲用這些戲劇動作直接來表現劇本的抽象哲理的。所以,在明白了這部戲劇所表達的是對現代人所面臨的一種處境的戲劇性陳述后,我們對于戲劇中主人公荒誕的戲劇行為的理解才可能進行更深入的剖析,才可以發覺每個人物的行為動作背后所表現的獨特的含義。
在劇本里所展現的這樣一個失去了終極目標、漫無目的世界里,人物的任何行動都變成了僅僅用來消磨時間的游戲。在這部戲劇中,主要人物在行為上呈現出停滯、往復的狀態,主人公往往在口中說著要去做某件事,而實際上卻沒有任何行動。通常來說,一部戲劇的展開是離不開人物的戲劇行動的,也有人將戲劇看作是行動的藝術,認為戲劇行動的根本意義在于表現戲劇的主題,但是,在《等待戈多》這出戲劇中對戲劇行動的處理不同于以往的戲劇作品,其中充滿了看似毫無意義、非理性的停頓、靜止。而對于戲劇中的“停頓”曾有學者提出了這樣的觀點:“行動有‘外部動作(形體動作)與‘內部動作(心理動作)之分。單從外部動作而言,雖然停頓是一種靜態化的動作,但它并非外部動作純然的休止、中斷,而是另一種行動的延續—寓動于靜,靜中包孕著某種動勢。”所以正如其所說,戲劇中的“停頓”并不能看作為單純的終止,這一靜止的行為本身應當是體現了某種意蘊的。在第一幕中,當波卓帶著幸運兒同戈戈和狄狄告別時的對話種,在雙方都說出了“再見”后卻沒有人動彈,在之后就是無意義的、重復的寒暄,作者用愛斯特拉岡的了一句“人生就是這樣的”,表明了在他的的眼中荒誕的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切都顯得空虛而又乏味、毫無意義,人們的終極目的是虛無、荒誕的。就像認識虛無這件事本身就是虛無一樣,那么,在荒誕的世界中生存這一行為本身也就不可避免地具有荒誕性。當面對生存的壓力和生存的幻滅感時,總會使人處于一種兩難的處境中,這樣的生存處境呈現出一種虛無的本質,為了繼續生存,人們總是需要做點什么,哪怕是一些無意義的事情,于是就像戈戈和狄狄一樣,人們會給自己定下一個“行為目標”,并賦予這些行為以虛幻的意義。等待是為了救贖,可是最終習慣等待卻成為了阻斷救贖的推手,而將自己置于了一個前后不能的尷尬境遇之中。
戈戈和狄狄既沒有力量來打破這個看似美好的幻想,又缺乏面對殘酷現實的勇氣,只能在等待中讓自我僵化,既把握不了現在也失去了未來。而面對自己依舊還是沒能等來戈多,對于自己是否要繼續等待的問題,他們又再一次地喪失了行動力。在兩幕劇最后的結尾都是相似的的情形,兩個流浪漢中的其中一個問到:“嗯,咱們走不走?”另一個回答到:“好的,咱們走吧。”但是直到落幕他們也依舊是麻木的一動不動,而這兩幕中相似情節的唯一的區別,就是兩次對話中問答的雙方發生了變化。貝克特通過設置如此相似的結尾諷刺性地批判了沒有意識、死氣沉沉和機械麻木生活的荒誕性,而在這個荒誕的世界中人們的掙扎、生存,同樣也是荒誕可笑的。貝克特就是通過在《等待戈多》中多次的展現人物的這種無行動的戲劇行動,來深刻直觀地展現出這個世界的荒誕性,以及在這個荒誕的世界中人們的生存狀態。
另一方面這種獨特的戲劇行動也體現了荒誕派戲劇“反語言”的特征。荒誕派戲劇對“語言”的地位進行了重新定位,語言在這里有時是支配性的,有時又被淹沒其中,貝克特正是通過把一個場景中人物的語言與其動作進行對照,通過語言與行動之間的矛盾,把語言變成毫無意義的喋喋不休,或者是毫無邏輯、顛三倒四的對話,從而大大降低了語言的有效性和權威性,使觀眾對語言的可信度產生懷疑,人物行為本身所包含的意義大過甚至顛覆了人物語言所傳達的意義。而讓“語言”這個人們日常交際的主要工具處于一種分崩離析的狀態,也象征了人類所處瘋狂狀態,從而突出了這個世界荒誕的本質,這也是作為荒誕派戲劇家的貝克特用以表達自己對于這個分崩離析的社會的批判方式。
三.對“無行動”的反思
荒誕劇的目的不在于解決問題,而是意在向大眾揭示那些讓他們已經深陷其中卻不曾意識到的問題。貝克特正是在《等待戈多》中展示人在荒誕世界中的種種荒誕的行為,使觀眾能夠從中看見他們自己的處境的全部嚴峻和絕望,讓他們意識清醒地面對自己的處境、引發對自身的思考。戈多作為一種是現代人的精神寄托的象征,是處于困境中的迷惑不安的人們對于未來的期望,但是這種期望又是那么的若有若無,無盡地等待讓人看不到盡頭“有人據此稱該劇為‘黑色悲觀主義,但我們如果將它與尼采關于‘上帝死了的斷言相比,應該說《等待戈多》還是給人們留下了一線微茫的希望,起碼它沒有宣布‘戈多死了,只是尚未到來而已。這一線希望,有如復活節的鐘聲,帶有某種鼓舞人心的性質”。因為人們一直懷有希望才可以在苦苦地等待中繼續生存,但是一個飄渺的希望對于人們來說到底是福是禍呢?貝克特將自己對荒誕人生的困惑與思考通過戲劇來傳達給觀眾,通過劇中人物無行動的戲劇行動,為觀眾展現人在面對這種生存矛盾的困惑時的窘態,從而引發讀者對自身的反思。
在面對荒誕的現實時,一方面我們要能夠像弗拉季米爾和愛斯特拉岡一樣義無反顧地生活著。人的高貴在于他面對整個沒有意義的現實時,能夠通過行動恢復自己失去了的價值,讓自己能夠自由地選擇和掌握命運,而不是單純地強調“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人的自由、幸福和激情都來自于對荒誕的反抗和對希望的堅守。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像戈戈和狄狄一味地沉溺于等待,在等待中喪失了行動能力,就會失去了等待的意義。雖然,繼續等待是為了不讓之前的等待變得毫無意義,但等待并不意味著被困在原地,我們的內心必須時刻充滿著走出去的勇氣,能夠耐心靜候著最終能讓自己奮力一搏的機會,而之前所有的“無行動”是為了最后的行動積蓄最大的能量,只有這樣才是為漫長的等待畫上了完滿的句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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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