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征
對于童心,王開嶺老師有一段精彩的議論:一個人的童心宛如一粒花粉,常常會在無意的塑造中,被世俗經驗這只蟑螂悄悄拖走,然后,花粉消失,人變成了蟑螂。
放學的時候,上初中的兒子給我看了他QQ群里同學所發的圖文。圖片很簡單:小路邊栽了兩排辣椒,辣椒苗不大。圖片上方是一段文字:有一次騎車躲一個小孩,壓壞了路邊的兩棵辣椒苗。田主人(一女士)過來很生氣。我趕忙道歉說:“我給你買辣椒吃!”她說:“我這辣椒苗可以吃一個夏天的辣椒。”我又說:“那我給你買辣椒苗吧,給你栽上!”她又說:“我這都快要開花了!”我轉臉就走,不跟你(應為“她”)糾纏了。沒想到,她還罵我瞎眼!好,我每次走這里都瞎眼,我讓你種什么死什么!叫你一輩子買辣椒吃!(為保持內容原貌,筆者僅修改了標點符號)
這段文字引發了筆者的思考。片刻,一個問題從腦海中迸出來:成人是孩子成長的環境,是我們把“孩子”變成了“蟑螂”。
這位孩子是怎樣一步一步變成“蟑螂”的呢?分析起來,覺得很有意思。首先,孩子踩壞辣椒苗不是故意的,是“躲避孩子”的情急之舉,這一點,想必孩子一定向那位女士解釋了,雖然孩子沒寫出來。再者孩子認錯態度很好,雖然說“我買辣椒給你吃”這話不一定現實,可能只是隨口一句話,但不得不說,孩子很機靈,表達也很得體。在女士說“我這辣椒苗可以吃一個夏天的辣椒”之后,孩子說“那我給你買辣椒苗吧,給你栽上”,應該是“真誠”而又“無奈”之語了。“情節”發展到這里,孩子還是“好孩子”。事情如果到這里就結束,還算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局。然而,那女士不依不饒的“我這都快要開花了”一句讓“事件”的結果急轉直下,也讓孩子的“人性”瀕臨界點。這話頗有頑皮孩子的玩具被小伙伴弄壞,非哭喊著要賠一個“一模一樣的”的意味。至此,孩子被“逼上絕路”了,他的善良已無用武之地,只好采取“惹不起躲得起”“走為上策”的態度,一走了之。直到這時,孩子還是“好孩子”——最起碼不是“壞孩子”,只是他的情緒狀態已經像汽油一樣只需沾到一點火星就會熊熊燃燒起來。這時候他充滿了破壞的能量,作為他的“相對人”需要特別注意了!然而那位女士仍然沒有“善罷甘休”,一句“瞎眼”的罵辭,孩子“心底的惡”終于徹底地被激發出來。好在這個孩子還算“理性”,沒有“動手”或是“動口”,只是在心里“發了個狠”。(孩子可能只是一時激憤,最終也不一定會那樣做)
這是一個完整的嬗變過程。誰讓孩子變壞了?或者說,是誰讓人性變壞了?不知從何時起,“助人為樂”的傳統美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扶起倒在地上的老人反被訛詐,公交車上讓了座的孩子反遭辱罵和毆打……我們無法回避現實社會彌漫的戾氣:一言不合,拳腳相加;一事不順,拔刀相向。人世間,多了一份“老死不相往來”的狹隘,少了些許“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豁達。正像王開嶺老師在《從生命到罐頭》一文中所說的那樣:“冷漠、猜忌、等級、敵意,取代了愛、信任、平等和友誼,溫柔變成了粗野,輕盈變成了濁重,慷慨變成了吝嗇,生命變成了罐頭。生命就這樣詩意地開始,又這樣臃腫而可恥地結束。”我們無法回避一些“不良風氣”和“潛規則”正在侵蝕著孩子純真的心靈。“原則的基石”在顫抖,“誠信的豐碑”在倒塌,“信念的大廈”在動搖……那么,被稱作一方凈土的學校,有沒有被金錢和功利遮掩了存在的初衷?被稱為靈魂工程師的教師,有沒有被世俗和欲望吞噬了應有的良知?
幾年前,一位名叫李金川的河南高三學生自殺了。他用一種極端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對現行學校教育制度的控訴和對教師師德低下的絕望。李金川自殺的原因在其遺書中寫得清清楚楚:“跟虛偽同在一個社會里真沒意思。我曾向往的高中生活想不到要以這種方式結束。我帶著憧憬來到這所夢寐以求的高中,迎接我的(是)殘酷的現實。×××,虛偽、勢力,外強中干。為什么我的高中第一個班主任會是你,你讓我對這所學校產生了陰影。有人看見你在段長(年級長)辦公室看黃色(錄像),你就恁憋得慌,在家看不中?還有沒有人民教師的樣子?批評了某局長的兒子又把人家叫到走廊上去道歉,你咋就恁惡心,恁沒有骨氣……我滿懷希望地進入重點高中,結果我的希望、我的夢卻被無情地撕碎了,而毀了我一生的就是我的班主任。有錢的學生請吃喝、送禮,就會被調到好座位上。他(尚某)看不起窮學生,更看不起農村的學生,經常在言語中對窮孩子與農村孩子進行諷刺與打擊。”“死要有勇氣,但活著更難!我要用自己的死,來喚起人們對教育以及師德的反思。”李鎮西老師在他的《給教師的36條建議》中對此事件作了反思,他憤怒地寫道:“這一個個問號,是一雙純凈眼睛對污濁現實的逼視,是一個純真靈魂對虛偽社會的逼問。”
一個老師的日常言行,足以改變一個學生對一所學校的看法。學校是教育人、培養人的地方,老師的是非觀念和價值取向,對學生來說,甚至有著“致命”的影響。在當下多元的文化背景中,有的學生本來就缺乏信仰,思想混亂。如果再遇到惟利是圖的老師,師生之間缺乏有效溝通,得不到很好的言傳身教,就會加劇他們思想的混亂,甚至會顛覆學生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造成他們的人格撕裂。而人格撕裂的過程會讓學生喪失希望,喪失生活的意義感受,極具痛楚感、無力感,可能引發任何極端事件的發生。李金川從一個陽光少年到最終的悲觀厭世、憤而自絕,應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其間他感受了多少點點滴滴的來自自己最尊敬、最愛戴的人——教師的“道德背叛”?李金川是一個敏于感受的孩子,教師的每一次“不修邊幅”對于他來說都是一次“精神事件”,都是虐殺他的一顆子彈。在經歷了這樣的“槍林彈雨”之后,他的信念垮了,世界塌了,“身訴”也就成了看似偶然中的必然。教師知識上的缺陷尚可用道德來彌補,而道德上的缺陷卻是無論用什么都彌補不了的。教師的師德應像一根標桿,須有一定的硬度,方能聳立起指引學生成長的旗幟。試想,“軟骨頭的學校”和“滑坡的師德”怎能擔當起培養社會主義接班人的重任,又怎么能培養出我們這個民族未來的脊梁?
李金川的老師,一如上文“辣椒苗事件”中的女人,無視童心的晶瑩剔透,無意間拖走了孩子童心的花粉,粉粹了他們心中對于現實世界的美好感受,讓孩子變成了異于自己的存在。不論是“辣椒苗事件”導致的孩子“誓言報復”,還是李金川“我以我血薦軒轅”式的自棄,都是一個堪稱“世俗經驗”的結果——就像王開嶺老師所說的,可愛的孩子變成了可怕的蟑螂。
我們永遠無法預測自己的一言一行將會給孩子的人生帶來多大影響,將會在孩子心靈中留下多深的烙印。面對孩子心靈世界與生俱來的善良、溫情與誠實,我們惟有摒棄渾濁、功利、無聊的生存邏輯和實用技巧,和孩子一同去數星星,一同去夢想成真……這樣童心才不會丟失,生命才不至迷失。
孩子在前行的道路上將有幸不會遇見“蟑螂”,更不會將自己變成“蟑螂”。
(作者單位:江蘇新沂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