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會紅嗎

孟靜

《黃金時代》之于蕭紅會不會像夏志清之于張愛玲，使又一個民國四大才女重新進入暢銷書行列？我看難。蕭紅還是蕭紅，可世界變了。

蕭紅和大多數女作家一樣，創作發端自身經歷，《呼蘭河傳》是童年記憶，《生死場》是少年所見，《商市街》是青春陣痛，她的文字浩浩湯湯，美則美矣，可是，就像蕭軍說的，更像散文，不似小說，沒有能讓人記住的情節和人物，留下的只是有美感這個印象。就拿張愛玲作比，張愛玲的小說和當下是可以對照結合的，可是蕭紅和其他民國作家一樣，有極強的時代性，盡管她不熱衷政治，不寫抗日，可她筆下的饑餓已經是我們遙遠的回憶。最最重要的是，她的經歷，她的性格，她的人生態度，她的蕭軍，放在今天的價值體系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大極品。

《黃金時代》可以概括為《被嫌棄的蕭紅的一生》。

蕭紅是個不合格的新女性，她一步步做著顛覆舊禮教的事，轉身再投入她厭惡的醬缸，當然可以體諒她餓，生計所迫，但可不可以有點算計，有點骨氣？《黃金時代》可以概括為《被嫌棄的蕭紅的一生》，她的被嫌棄，緣于她的粘、纏、煩，一株沒有自生能力的菟絲花充分驗證了“性格決定命運”的學說。

從第一次逃婚說起，并不是因為反抗包辦婚姻，她對未婚夫開始是滿意的，還給他織毛衣，不久發現他抽大煙心生不滿（無語的是她自己后來也抽大煙），主因是她愛上另一個北京的大學生，到北京發現人家有老婆，又沒臉回去，別別扭扭地還寄居在那男人住處。然后就是幾番回家，幾番折騰，先是丟臉地去和未婚夫同居，未婚夫家里要退婚，她居然告上法庭，死不退婚，當庭被羞辱后，游蕩了一陣再去和未婚夫同居，這次還懷上身孕。未婚夫不知所蹤后，他倆欠了旅館六百元巨款。六百元是什么概念？大文豪魯迅一個月掙二百，小編輯蕭軍每月五塊錢工資。要擱在今天的論壇上，旅社老板發帖就是《欠了我十萬元房費的窮游婊死活不還錢我該怎么辦》。好吧，錢是未婚夫欠的，不能怪蕭紅。她有旺盛的求生心，每每懷孕時都能抓住一個接盤俠，第一次是給報社寫信求助，與幾個男編輯都保持著往來，還寫詩給一個男編輯表達自己望穿秋水的心情，另一個男編輯蕭軍沒錢幫助她，卻能和一個肚子比籮還大的孕婦滾床單，想想蕭紅在儲藏間關了七個月，那味道的酸爽，這倆人的不拘小節也是到了一定境界，趁著哈爾濱發大水，“楊白勞”拍屁股走人了，欠錢不還對于二蕭來說真是常事，住院賴賬當醫鬧，住在朋友家里嫌朋友給臉子瞧，蕭軍憤怒地說：窮人不許戀愛？窮人可以戀愛，可是家鄉有老婆孩子的他可以嗎？

在魯迅提攜下，他倆日子明顯滋潤了，蕭紅富裕到可以留洋了。蕭軍和他朋友的老婆胡混又搞出孩子，蕭紅輕易地原諒他，她總是沒有底線地原諒他的背叛、毆打、自私，記恨第二個丈夫端木蕻良在淪陷時拋下她，卻沒有想到她懷著蕭軍的孩子時那么多和她交好的男作家只有端木肯給她名分，為了她被左翼作家群孤立，蕭軍離開她三個月就再婚，端木在她死后17年才結婚，長情也需要時間作證。

最后說一下我對二蕭最不能忍受的——他倆對孩子的態度。既然不想要孩子，就不要和男人亂滾，第一個孩子蕭紅生下來就送人了，她在《棄兒》里寫下了蕭軍對此事的態度，怵目驚心，他夸她“是個時代的女人，真想得開，一定是我將來忠實的伙伴！”《黃金時代》里蕭紅生下第二個孩子時在重慶，沒有其他病人，孩子也無處送人，男人都是不想替別人養孩子的，無論蕭軍還是端木，為了能依賴男人，影片暗示蕭紅作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朋友來看她，發現頭天還笑嘻嘻的孩子不見了，蕭紅說夜里抽風死了，死無對證，她對孩子做了什么，只有她知道。張愛玲在《小團圓》里冷漠地描寫過自己打下的死胎的形貌，我想這個是我可以愛讀她們的書，卻無法喜歡她們為人的緣故。畜牲也懂得疼惜子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