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中的罌粟意象分析

陳金玉

內容摘要：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創作中，罌粟越來越多的活躍在作家筆下，成為新時期文學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罌粟作為一種新生的文學意象，引起了文學界的廣泛關注。在阿來的《塵埃落定》這部作品中，罌粟在廣袤的土司大地上出盡了風頭。本文將結合文本，對《塵埃落定》中的罌粟意象的象征性意義做出深入分析。

關鍵詞：《塵埃落定》 罌粟 寓意 象征性

在《塵埃落定》中，罌粟仿佛有著巨大的魔力。罌粟來到土司這片未曾污染過的潔凈之地，伴隨著財富、災難和毀滅，一切美的或丑的都隨之而來，沉寂的土司大地揚起了滾滾塵埃。“活佛說他看見了火焰一樣的花，至于這花預示著什么樣的代價，就不得而知了”。[1]罌粟神秘的形象預示著土司大地將發生一場巨變，麥其土司的榮盛與衰敗也應運而生。罌粟在《塵埃落定》中有著多重寓意，我將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解讀這部作品中的罌粟意象。

（一）原始欲望的激情燃燒

罌粟是一種極具誘惑力的植物。人們沉醉在罌粟花醉人的香氣中，貪婪地吸允?！袄浰诘谝淮卧谖覀兺恋厣仙㈤_放出美麗花朵的夏天，一個奇怪的現象是父親，哥哥，都比以往有了更加旺盛的情欲。我的情欲也在初春時覺醒，在這個紅艷艷花朵撩撥的人不得安生的夏天猛然爆發了?！盵2]在罌粟花火紅顏色的刺激下，人們極其亢奮，一種原始的生命的激情從身體深處迸發出來，本能的情欲也顯露無余。在罌粟熱烈開花的時候，麥其土司喜歡上了查查頭人的女人央宗，并且殺死了忠心耿耿的頭人。麥其與央宗的每天在罌粟深處做愛，“罌粟們就在天空下像情欲一樣洶涌起來”[3]。罌粟不僅在麥其土司的地界上開遍了紅花，更在每個人的心中都點燃了激情。

除了旺盛的情欲之外，罌粟還代表者權力欲望。麥其土司戰勝了汪波土司，并依靠罌粟發了大財。這些錢財使得他擁有了現代化的軍隊，先進的裝備讓麥其土司雄霸一時，無人能敵。在罌粟戰爭和麥子戰爭中，麥其土司都取得絕對優勢，他的霸主地位已經無人可以動搖。麥其土司地界上的人民，沒有戰亂的危險，沒有饑餓的折磨，生活安穩幸福，一時間，人們都以能夠成為麥其的百姓而自豪。此時，麥其土司已經走入土司歷史上最輝煌的時代。權力的欲望成就了輝煌的麥其，卻也毀了麥其家的大少爺旦真貢布。在和弟弟爭權的過程中，他將弟弟漂亮的妻子塔娜作為自己獵獲的目標；在選擇“種糧食”還是“種鴉片”時，選擇鴉片的旦真貢布更是輸給了傻子弟弟，最后他更是成為父親造成的世仇敵人復仇的犧牲品，痛苦落寞地離去。旦真貢布是權力爭奪中的失敗者，爭奪的欲望越是強烈越是會迷人心智，越不會成功。他就是在權力欲望強烈驅使下不得善終的例子。

罌粟是欲望的表達，是情欲、權力欲、占有欲等多種欲望的闡釋。曾任中山大學教授的程文超對欲望做出這樣的評價：“欲望，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其最大的特征是永遠追求滿足。有了欲望，生命和過程就有了活力。但是它會讓心靈不知所歸，會破壞社會的正常發展?！盵4]罌粟成就了麥其土司王國的繁榮，卻也給上演了一幕土司覆滅的歷史大劇。

（二）災難降臨的預示

欲與死是相伴相生的。罌粟的災難性預示是從它表現出的死亡氣息中散發出來的。書中有這樣一段描寫：“鮮艷的花朵全部都凋謝了，綠葉之上，拖出的是一個個和尚的腦袋一樣青乎乎的圓球。土司笑了，……一揮佩刀，青色的果子酒骨碌碌地滾了一地?！罘鹩X得無話可說。慌亂中他踩到了地上圓圓的罌粟果，那果子就像腦袋一樣炸開了。”[5]這段描寫將罌粟果比作人頭，想象的表現了死亡即將來臨的訊息。就如活佛所說：“這一連串的事要是不種這花就不會有，這是一種亂人心性的東西啊！”[6]可是，一切已經不可挽回，土司執意種植鴉片，很快災難就開始降臨。

首先，兩次地震的發生。在麥其土司在領地上初種罌粟那一年，土司大地震動了。蛇蟲鼠蟻都從地下爬出來，古老失傳的民歌在小孩子嘴里復活，活佛預感到大事就要發生。人死了，橋塌了，河水泛濫，百姓受災，這些是上天給予的小小警戒，然而土司并未在意，一切注定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第二次地震在旦真貢布搶走傻子少爺的妻子塔娜時發生的，古老大地的原始道德已經在欲望的驅使下遭到破壞，大地發出第二次警示，卻依然沒有喚醒世人，哥哥最終也不能放下一切，直至死亡。

其次，罌粟花之戰和麥子戰爭。罌粟給土司間帶來了不同尋常的戰爭。在罌粟花之戰中，為了爭奪罌粟種子，麥其土司與汪波土司進行了激烈的較量。然而幾年之后，罌粟花依然紅遍在土司大地的每一個角落。連麥其土司都覺得，這是一場不必要的戰爭。罌粟不僅帶來戰爭，而且帶來了饑餓。當土司大地開遍罌粟火紅的鮮花時，土司們手中只剩下白花花的銀子，卻沒了維持生命的糧食。餓死人這種幾百年未曾出現的現象在土司大地上出現了，而麥其家卻擁有吃不完的麥子和玉米。我們可以從中看出，私利已經讓土司間失去原來的友好關系，原始的和平已經被赤裸裸的殺戮和占有所取代。正常的生活秩序已經淪陷，非理性占據土司的頭腦，本性的喪失更讓人生畏。

從這一切，我們可以看見罌粟開遍土司大地之后，這片平靜的土地開始了“非常態”變化，一切已經不按規矩演變了，所有的事情都已超出常規，不被控制。原始的道德、信義，人的理性和情感，已經驀然無存。罌粟不僅奪走人的生命，更奪走人的心性，罌粟是一種致幻的毒藥，已經毒蝕了人們的心靈。

（三）土司覆滅的象征

“欲望充斥生命，使生命在亢奮后衰竭；罌粟突入歷史，使歷史在狂歡后傾頹。”[7]《塵埃落定》中的罌粟猶如干柴上的一把烈火，燃燒了土司大地，也將土司大地帶上絕境。在罌粟種植之后，一切都開始超常規發展，人性開始畸形化扭曲。原本土司之間的兄弟之戰，現在已經越顯暴力和血腥。汪波土司對麥其土司說：“你已經背上不好的名聲了，你請了漢人來幫你打仗，已經壞了規矩，還想有好的名聲嗎？”[8]這里表明，古老民族內部的自然發展已經有外界因素開始介入，外來的力量已經在催使土司大地發生新的變化。土司們因為歷史的淵源，其實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但是現在情況已經變化，麥其獨享罌粟的種植權，使得“麥其家一夜之間成了藏族人的叛徒”[9]。規矩已經在發生改變，傳統一改，社會也將巨變。endprint

麥其土司因罌粟而盛極一時，且不知極盛之后必將衰退，古老的大地是經不住這樣的巨變的，弱勢的文明沒有發展到可以承受強勢文化的地步，在先進文明沖擊之下，一切將如炮火下的檣櫓灰飛煙滅。土司們的官寨，最終被炮火征服，土司也從此在這片土地上消失。罌粟只是土司覆滅的一個催化劑，它加速了土司滅亡的腳步。但是在歷史的天空下，土司定會消失，不可逆轉。當土司官寨夷為平地之后，我想起了這句話：“火紅的罌粟花，在一場場次第而至的雨水中凋敗了?！盵10]土司的命運與這罌粟花的命運是何等的相似。

（四）罌粟三種顏色的不同寓意

《塵埃落定》中對罌粟的描寫一共出現了三種顏色，分別是花朵的火紅，果子的青色和乳漿的白色。三種顏色分別代表著罌粟生長的不同階段，這與土司大地歷史的進程不謀而合，具有極強的象征意義。

紅色是誘惑的象征?；鸺t的花朵勾起人們去欲望的追求，無論是情欲、權力欲，這都是土司大地開始走向覆滅的第一步。旺盛的花朵代表著活力與生機，但也釋放出無窮的誘惑力，這種誘惑力致人迷幻，開始邁出通往罪惡的步伐。

紅色盛極而衰，便會結成青色的果實。這種果實對土司大地來說就是禁果，一旦采摘而食，將會產生不可預料的變化。青色看似希望，卻也是罪惡。這就像在麥其土司享受輝煌成就的時候，其他土司正在遭受人間苦難，美的享受與惡的魔爪已經同時降臨在土司大地，并開始相互沖擊。

白色的汁液與麥其官寨的銀子的顏色近似，他代表著世世代代土司們的追求。在土司們眼中，銀子是永遠不怕多的。但是他們卻未曾想到，會有一天即使擁有巨額的銀子卻也養不活他們的百姓，銀子再多，也不如糧食珍貴。這表明，土司社會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土司世界了，新的秩序和規則正在生長，不能發現這些規律的統治者將被時代拋棄。

總的來說，在罌粟花影響下的土司世界，道德規范逐漸被突破，悄然隱退，人性日益分裂，非常態日漸發生，非理性日益擴散?！袄浰诘慕?、悖論、致幻的特質是其意象發展的基點。正面一端是美麗、良藥、亢奮、誘惑，負面一端是邪惡、毒品、毀滅、死亡。在這樣的正負兩極中，任意的排列組合都可以產生不同的效果?！盵11]罌粟意象的陌生化和其“美”與“惡”統一的“變態美”讓它在《塵埃落定》這部作品中盡顯光芒，它因戰火而來，走時卻也讓戰火帶走了一切。塵埃落盡之后，一切歸于平靜。

參考文獻：

1.[1][2][3][5][6][8][9][10]阿來：《塵埃落定》，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

2.[4]程文超等著：《欲望的重新敘述——20世紀中國的文學敘事與文藝精神》，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頁。

3.[7][11]付小悅：《新時期文化語境中的罌粟意象》，北京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1期。

（作者單位：湖北京山一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