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經濟的動態競爭是一種良性循環:創新激勵競爭促使其追求壟斷地位,而競爭和壟斷又會進一步激勵創新。對新經濟運用反壟斷既可能會削弱或阻礙動態競爭,又可能違背消費者的最終利益追求。從最近美國與歐盟對谷歌搜索行為發起的調查來看,執法者對新經濟適用反壟斷傳統標準的態度顯得更加靈活和謹慎。
關 鍵 詞:新經濟;動態競爭;反壟斷
中圖分類號:D922.29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14)09-0100-07
收稿日期:2014-03-28
作者簡介:王中美(1977—),女,福建漳州人,上海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研究所研究員,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國際貿易與競爭。
基金項目:本文系上海市社科規劃2012年一般課題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12BFX004;上海市教委、教育發展基金會2011年曙光學者計劃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1SG57。
新經濟是相對于舊經濟而提出的概念。在這種經濟形式中,大量的投資集中于知識產權的創造,技術創新將帶來顯著的規模效應、市場集中和壟斷地位,企業之間的競爭于是專注于“殺手锏”產品、服務和要素的創造,而不像舊經濟那樣專注于價格和產出之間的競爭。
新經濟的特點是研發投入巨大、技術變化快速而且具有破壞性,即符合熊彼特提出的“創造性破壞”觀點。因此,企業不斷追求壟斷地位,但又總是在受到挑戰的壓力之下。在特定的一段時期內,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少數幾個主導者;但從更長的時間來看,這些主導者的更迭速度要遠遠高于舊經濟。
近20年來,在新經濟發展最快的美國和歐洲,新經濟的代表企業不斷成為反壟斷調查的對象。新經濟企業往往影響著很大范圍的消費者,也代表著一個國家未來的競爭力。由于它們具有創新和高科技的特點,對它們的反壟斷總是引起關于價值、限度、方式等方面的激烈爭論。除此之外,其競爭形式有許多技術因素,為傳統的反壟斷法帶來了許多新的適用難題。[1]
一、新經濟的競爭特點
美國學界和商界在20世紀末提出了新經濟的概念。①在這個時期,大量具有信息技術特征的企業崛起,并迅速占領了市場的主導地位;而傳統的制造、電話通訊、零售等企業在面對這種以技術優勢為主的激烈競爭時卻顯得手足無措。舉例來說,1970-1985年期間,在美國的前20名壟斷企業中,只有5家(IBM、通用電力、BP阿姆科、愛克森美孚和可口可樂)在2000年仍躋身其中。事實上,2000年時在前20名的榜單中過半數的企業(包括微軟、思科、甲骨文和EMC等)在1970年時甚至還不存在。人們當年認為遙遙領先的行業主導者,如AT&T和通用汽車等跌出榜單,而勉強幸免于殘酷的創新競爭的老牌科技企業IBM,其市場份額也大大縮水。[2]
于是,在2000年的榜單中許多新企業被認為是新經濟的代表者:它們的成功與知識產權創造相聯系,這種成功又因為隨時受到創新威脅而變得十分脆弱,他們的研發投入遠遠高于傳統經濟企業(普遍高于10%)。新經濟企業雖然大多數確實來自信息技術產業,但信息技術產業存在由來已久,電話、電報等都被認為是信息技術產業,而人們更愿意用“新經濟”來特指那些20世紀90年代出現的具有動態競爭特點的計算機軟件和硬件、智能通信、互聯網等相關企業。
具體來說,新經濟具有以下共同特征:一是邊際成本低和固定成本高。新經濟企業必須將前期巨額資金投入在開發產品或建造物理的或虛擬的網絡上,但是,進入生產階段的邊際成本卻很低,這就意味著生產或銷售越多收益就越大。二是勞動和智力密集型。與傳統制造業15%的勞動力成本相比較,軟件開發企業的勞動力成本高達30%,編程服務企業更是達到48%。而且新經濟勞動力的平均受教育水平要遠遠高于傳統經濟。三是網絡與系統效應。許多新經濟產業特別是那些基于計算機軟件、電子通訊、互聯網等產業,都具有明顯的網絡效應。例如微軟的視窗系統是在英特爾兼容硬件上運行的,它被廣泛接受后,其他希望運用于視窗系統的軟件商都只好接受英特爾和視窗標準以保證自己獲得更多的消費者。四是“創新贏家通吃”模式。[3]如互聯網企業通過在某一產品市場上已達到的系統效應更容易擴張到新的領域。但是,這種網絡效應只能在一定時間內穩定占據壟斷地位,由于創新競爭十分激烈,模仿大量出現,而進入和轉換成本都很小,壟斷者仍然很容易被更好的產品提供者取代。五是市場主導者獲得高利潤。新經濟的邊際生產成本很低,一旦取得市場主導地位,不斷擴大的市場份額本身就意味著利潤的擴大;另外,定價策略多是以需求和承受力為基礎,而不只是為了彌補成本。
實際上,新經濟所有這些共同特征綜合起來,在其運作上根本還是體現為一種“動態競爭”。[4]“動態競爭”與傳統的“穩定競爭”存在著根本的區別。從壟斷的角度來看,首先,在高科技行業存在的動態競爭的必要條件,就是對某一時期內顯著市場權力的合理預期。這意味著,如果動態競爭是健康的,那么短期市場權力的存在就是正常的,而且并不是市場失敗。其次,新經濟對市場權力的合理預期包括了高出成本許多的定價能力。這種高利潤的追逐是與該行業高風險的研發投入相對應的,因此也是正常的。再次,新經濟很少存在穩定的競爭,這些行業的績效基本上是由“動態競爭”的強度或活力所決定的,而不是按照傳統的市場組織與競爭理論所謂的是由市場結構、行為決定的。
這種“動態競爭”的特點在實際上是承認了壟斷和試圖壟斷行為存在的合理性,因此,令傳統的反壟斷執法十分尷尬或力有不逮。按照傳統的反壟斷理論,集中的市場結構和高利潤的定價權力都意味著對消費者權益的損害,都是應當破除的。但在新經濟中,某一時間點上所體現出的壟斷特征是這些行業的常態,強行干預可能是在逆市場規律而行。更重要的是,在這些行業中壟斷是與創新的動力相伴相生的,創新能彌補高利潤對消費者權益的損害,這也是熊彼特為新經濟中的壟斷強烈辯護的理由。[5]
令波斯納更加質疑的是,負責反壟斷執法的政府官員是否能有效地處理新經濟的技術信息,是否能恰當地判斷新經濟產業的實際情況和競爭強度。因為新經濟的高科技特點太突出,這對政府和法院來說都意味著高昂的學習成本。[6]所以,熊彼特和波斯納都反對對新經濟濫用反壟斷,或者說,應當盡可能地不加干預。
但是,從1998年的微軟案開始,直至今日的谷歌案、YELP案、蘋果三星案等,新經濟巨頭們已經不可避免地進入了反壟斷執法機關的視野。他們對消費者的影響如此之深遠,新經濟已經成為反壟斷的重頭領域。[7]當然,經歷10多年的調整,對新經濟與反壟斷的兩難命題,也正在不斷地尋求和總結出更恰當、更實用的解決方案。
二、新經濟中反壟斷執法的兩難命題:以谷歌案為例
谷歌常被認為是新經濟的代表企業。這家1998年從搜索引擎單個產品開始起家的小公司,通過一系列卓有成效的研發、并購和合作活動,迅速成長為涵蓋多個領域、擁有多項產品的互聯網行業領先者。除了搜索這一核心產品外,Google的線上軟件服務包括云硬盤、Gmail、Orkut、Google Buzz以及Google+在內的存儲、郵件、社交服務等。Google的產品同時也以應用軟件的形式進入用戶桌面,例如Google Chrome網頁瀏覽器、Picasa圖片整理與編輯軟件、Google Talk即時通訊工具等。另外,Google還進行了移動設備的Android操作系統以及上網本的Google Chrome OS操作系統的開發。
2010年開始對谷歌的指控,主要是針對其本地搜索功能。谷歌被指控操縱其搜索結果,不讓其對手的產品出現在搜索結果的前位,以更有利于自己的產品,如谷歌購物、谷歌地點、YouTube等。這項指控同時由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和歐洲委員會(ECC)分頭進行調查。谷歌在美國和歐洲搜索引擎市場的份額都占到了60%以上。
很多人認為,谷歌案與15年前的微軟案具有相似之處。兩者都是高科技領域的領先者,都試圖以某一產品的優勢來推進對另一產品市場的占領。也有人認為兩者截然不同。因為他們的產品完全不同:谷歌的服務是免費的,只是通過廣告來支撐的,所以是典型的雙邊市場;而微軟作為系統軟件提供商,是向消費者單邊收費的,盡管也存在一個兼容性和消費者影響問題。[8]
反壟斷專家們基本上都認為谷歌今天的做法和微軟是一樣的。新的安卓新4點系列的每一屏上都有谷歌工具欄,無法移除,而且安卓系統的使用者不能將其改變使用其他的搜索引擎,這點比當年微軟捆綁IE更壞。谷歌通過利用搜索擎上的優勢,擴張社交等本地服務功能,極大地威脅到該領域諸如推特等的競爭者。
微軟案的判決至今令人記憶猶新,以至于該案十年后專門有反壟斷領域的專家試圖對其再次評述。[9]這場世紀大裁判,盡管當時被認為是對微軟網開一面,使微軟避免了被拆分的命運,但其元氣亦受到了損傷。對微軟的輿論批評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微軟向其他領域的擴張,包括搜索引擎市場,谷歌亦是從那時迅速崛起的。
當微軟的今天無復當年之強大時,美國一些經濟學家強烈抨擊執法者由于對新科技的無知,扼殺了許多新領域的潛在競爭者,因為這個潛在競爭者對新科技帶來的活力將最終裨益于消費者。①事實上,微軟免費捆綁IE的做法就被認為是有利于消費者而僅僅不利于競爭者的。另外,假設沒有反壟斷,動態競爭的特點也會使微軟的巨額投資進入更多的領域,在很多產品上成為強有力的競爭者,這對整個產業的推動都是有利的。
可能是出于對微軟案的反省,也可能是由于金融危機時期反壟斷態度往往特別寬松,在這次對谷歌的調查中,FTC的態度十分謹慎。2013年1月,在谷歌與FTC的調解協議中,FTC確認并未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谷歌在其搜索引擎設置上存在歧視,并使自己的產品更優先;谷歌承諾不會不當處理或屏蔽對手的網址;谷歌同意其他網站(如飯店、旅游等)可以選擇不被納入到谷歌的縱向搜索中,但這并不影響它們在谷歌核心搜索引擎中的排位;谷歌將給予在線廣告商更多的靈活性,在AdWords和與之競爭的廣告平臺上促成競爭;谷歌允許競爭者獲得摩托羅拉基于無線產業標準的專利。
但是FTC并未就該調解協議申請許可令,②這種情況非常少見,也引起了反對者的普遍批評。[10]FTC辯解道,他們相信谷歌會主動履行協議,如果谷歌沒有做到,他們隨時會重啟調查。顯然,與20世紀90年代末對微軟的掃蕩性訴訟態度完全不同,谷歌受到了更進一步的寬容對待。
2013年4月,谷歌向歐盟遞交的調解協議中列出了一系列承諾以避免罰款,③其內容包括:在其所有內容上標注“谷歌”以避免與其搜索到的鏈接內容混淆;優先顯示至少三家以上非谷歌所有或相關的結果;允許網站自主選擇不進入谷歌縱向搜索(如谷歌本地、谷歌新聞等)的結果里,同時又能保留在谷歌的主要目錄里而不會受到懲罰。盡管谷歌的方案仍然受到大多數競爭對手的挾擊,他們認為這種形式上的變化不能帶來競爭格局從根本上的改變,但是考慮到美國方面的決定,歐委會最終接受調解而暫時不予處罰的可能性很大。
谷歌的壟斷地位已經得到了美國FTC與歐委會的一致認定,其是否構成濫用壟斷地位,FTC沒有給予最終結論,而歐洲委會則給予了明確認定。在歐委會公布的裁定中,谷歌的濫用壟斷地位行為被認為包括以下幾方面:一是將谷歌自己所有的內容提供商Maps,YouTube,Mobile的結果在搜索結果中排名優先;二是谷歌的“human raters”工具分配質量劃分十分模糊和神秘,并有意地將一些競爭者的排名拉低;三是谷歌直接復制其他縱向搜索服務的內容并使用在其產品中,而未經對方授權;四是谷歌與其合作伙伴簽署的廣告協議,是將合作伙伴的廣告直接顯示在搜索結果頁上的特別方框里,可能歧視非合作伙伴的產品;五是谷歌開發的軟件排除了其自有的廣告平臺AdWords與其他搜索廣告平臺之間的無縫轉接。
谷歌案還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是:如果確認存在反壟斷行為,如何懲罰或要求其改造才是恰當的?谷歌在美國和歐洲所提供的調解承諾的重要內容就是明確標明自己的產品以供消費者辨識,允許縱向搜索的競爭者不選擇進入其搜索目錄中。這實際上是提供給兩邊市場——消費者和競爭者以選擇,以消除其在搜索引擎上的競爭優勢的影響。但是,也有很多競爭者認為這根本不會對谷歌的競爭優勢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11]對于龐大的谷歌帝國,其各式武器之間的互用互助技術方案近似迷宮。業內專家認為,最終大概只有通過整個行業的技術革新才能瓦解谷歌現在的壟斷地位,而不是反壟斷,正如今天的微軟一樣。
三、反壟斷法適用于新經濟的特殊問題
⒈市場的界定。傳統反壟斷確定產品市場的方法,普遍采用的是SSNIP測試法:假設不斷以小而關鍵的幅度提高價格,消費者會轉向其他替代產品,將這些替代產品劃入產品市場范圍,直至再這樣提高價格,消費者也不再有其他轉向為止,這樣所界定的范圍就是產品市場。這種方法新經濟卻很難完全適用,因為新經濟的壟斷定價是一種特征,而這種定價的依據往往是消費者的偏好,所以新經濟的許多產品的相互替代性并不那么清楚。如喜歡使用蘋果手機的用戶往往就不接受三星手機,盡管二者在外觀、定價、功能上都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但是蘋果提高價格,用戶并不一定會轉向三星,可是兩個產品之間的競爭性又毋庸置疑。
更加復雜的是,即使是專業人士,有時也很難判定新經濟各產品的競爭領域。以網上B2C業務而言,過去某一網站可能專做圖書、電器、服裝或日常消費品,但現在都迅速擴張到全方位零售,如亞馬遜、京東、淘寶和一號店等,他們在起步階段都可能專做一個領域,產品存在區別,但隨著客戶的穩定就會迅速交叉進入相互競爭領域,原因是進入成本很低。原來的圖書出版商和電子集成商分工明顯,現在全部都進入了電子出版領域。這種迅速變動的格局令市場劃分非常困難。
新經濟的潛在競爭者是一個永恒的命題,因為相鄰產品之間的切換可以非常迅速地完成。領先企業在鞏固其地位時,不僅要考慮來自業內的競爭者,還要考慮那些隨時或已經準備進入該市場的競爭者。更令人感興趣的是,為了防止被超越,領先企業自己會不斷投入,開發出超越其原產品的新產品。每一新版本的產品一旦推出,原版本的產品就會被迅速淘汰或退出市場。這可能意味著反壟斷執法機構還在界定原版本產品的范圍的時候,即使最終有判罰,其意義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喪失了。因此,反壟斷執法在界定新經濟產業的市場時,應當同時考慮實際的和潛在的競爭威脅。這就要求執法者不能用靜態的標準去評判市場份額,而應該綜合考量該產業技術革新的速度和正在醞釀的革新。那么,現存競爭者和潛在競爭者正在投入的研發以及領先者技術運用的范圍就都可能或必須被納入到市場的界定中。
⒉市場壟斷地位的確認。新經濟市場領先者往往在某一時期具有很高的市場份額和明顯的壟斷地位,其產品的差別性也十分突出。但是,他們的這種領先地位又是非常脆弱的,其持續的時間與歷史上那些鋼鐵或石油巨頭們完全不具有可比性。
新經濟的市場領先者的另一特點是其網絡效應和路徑依賴。在這樣的網絡中,供應一方的規模和需求一方的溢出效應都能很快實現。這意味著,一旦擁有足夠的忠實用戶,向相關領域的擴張就很容易完成;也意味著,網絡的范圍和穩定性往往比市場份額更是確認壟斷地位的指標。[12]所以,對新經濟中市場壟斷地位的確認一般包括更多的因素。盡管市場份額仍然是主要指標,但是壟斷仍然可能是短暫的,而且壟斷者也必須通過激烈的競爭才能保持壟斷地位。這可能會帶來比較復雜的執法命題,一些調查可能還在曠日持久的進行中,而被調查者的市場份額卻在短期內急劇變動甚或喪失壟斷地位,使得反壟斷變得完全沒有意義。
另外,由于已經形成的網絡效應和路徑依賴,相關市場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被鎖定。在這種情況下,要求壟斷者承擔一些形式上的義務改變,如谷歌與FTC達成的協議中承諾要在一切服務產品上標明谷歌所有,以供消費者辯識,這并不能撼動壟斷者的地位,消費者仍然習慣于使用谷歌的搜索引擎,自然地就會更多地看到它的其他產品。
⒊濫用市場壟斷地位的確認。一般認為,新經濟所謂的“掠奪定價”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動態競爭如此激烈,產品更新速度極快,壟斷者幾乎不可能在獲得市場地位后以更高的價格補貼最初的低價競爭。特別是由于大量的投入集中在研發上,后續生產的邊際成本很低,利潤普遍高于其他產業,所以低于成本定價幾乎也是不可能出現的。事實上,由于競爭幾乎集中在產品創新上,雖有大量模仿,但產品的差異性仍然決定市場最終的領先者,所以,只能是同行業競爭者之間的價格聯盟或瓜分市場在新經濟中也很少發生。
新經濟最主要的壟斷行為是“濫用市場壟斷地位”,包括壟斷者捆綁銷售、歧視定價、排擠競爭者、縱向固定價格、拒絕接入和其他阻止競爭等行為。在微軟案中,微軟被指控將IE與視窗捆綁,從而構成濫用了其在操作系統上的壟斷地位;在谷歌案中,谷歌被指控將自己所有的產品優先列于搜索結果中、歧視競爭者的產品,從而構成濫用其在一般搜索引擎上的壟斷地位。
新經濟企業濫用壟斷地位的方式有時是很難識別和得以確證的。因為他們可能使用某種技術措施或平臺工具使得歧視或排擠不那么明顯。在民事訴訟中,要舉證高新技術企業濫用壟斷地位是有技術難度的。在中國幾家企業訴百度歧視排序的案例中,作為原告的企業要證明百度在搜索結果中有意排除了或排擠了它們,基本都失敗了,因為它們無法充分了解百度的排序依據和搜索技術。
所以,新經濟執法在一定程度上舉證責任倒置或許是必要的。如果有表面證據顯示壟斷企業前后做法不一致,或者有操縱競爭的可能,那么要求其證明技術上的無歧視或許是可行的辦法。但是,這又可能涉及到知識產權和技術秘密的問題,這也是被調查企業最不情愿做的。微軟曾經被要求企業視窗系統的源代碼,以便于其他企業能開發與微軟系統兼容的軟件。這種公開對壟斷企業具有很大的殺傷力,但也常被批評為政府以強盜做法挫傷企業創新的積極性。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在傳統反壟斷訴訟中,消費者和競爭者被認為有權利提起損害訴訟;新經濟由于網絡效應的存在,可能相關市場的關聯者也有起訴的立場。在Novell v.Microsoft案[13]中,原告是一家應用軟件的生產商,為了能與微軟的Windows兼容,它被迫接受采用與Windows系統兼容的技術,這就排除了其將應用軟件適用于其他操作系統的可能性。美國聯邦第四巡回法院認定Novell有起訴資格,盡管它并不是消費者或競爭者。①這種起訴資格往往與“鎖定”訴因聯系起來,即壟斷者通過運用其壟斷地位,與某些上游或下游廠商簽署排他協議,將它們鎖定在自己的產品上,而不能與競爭者發生交易。
⒋恰當的反壟斷執法。對新經濟企業的反壟斷執法,至今批評多于肯定。批評意見又分為兩類:一類認為以傳統的反壟斷懲罰方式處理新經濟企業,總是力度不夠,頗似隔靴搔癢;一類認為對新經濟企業的反壟斷執法應當盡量克制,因為市場會以更快的節奏處理壟斷競爭問題,很多時候等到執法結論出來的時候,早已時過境遷,懲罰意義不大。[14]
在谷歌案中,谷歌與FTC達成的調解協議是谷歌承諾將進行整改,如允許其他內容提供商的信息不納入到谷歌縱向搜索結果中,而不會因此在一般搜索中歧視它們。這些舉措被認為并不能動搖谷歌縱向搜索的比較優勢。另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是,在谷歌的縱向搜索結果中直接使用其他內容服務提供商的內容有明顯的不公平競爭的問題,但這確實也未超出搜索引擎的功能設定,執法者對此也沒有更好的矯正方法。
在許多雙面市場中,[15]如搜索引擎或排序網站,其對末端客戶和消費者提供的服務是免費的,但卻向搜索列表中的企業索取費用。因此并不能因為一方面的免費而否定其壟斷的危害性。在谷歌縱向搜索中,關于新聞、餐館、旅游、地圖、內容、社交、金融、視頻等搜索內容,幾乎涵括了網上經濟的方方面面,這些免費信息必然影響到消費者的選擇,從而影響到下游競爭。[16]
目前要求谷歌對自己的產品明示標簽,雖然被認為不足以削弱谷歌的競爭優勢,但是如果再走極端,禁止谷歌進入相關領域,似乎也不利于相關市場的培育。像當年微軟案那樣,最終消滅了一個或許會帶來巨大創新能力的潛在競爭者,10年后仍然是廣為詬病的政府過度干預的做法。
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對新經濟壟斷者的圍剿熱情,其實到金融危機后已經大幅回落。政府對新經濟的反壟斷執法態度變得謹慎甚至有些曖昧。盡管2012年5月歐委會即已宣布對谷歌4項濫用壟斷行為的反對意見,但直到2013年5月,其還是通過延長審限,允許谷歌提交主動承諾以換取調解協議。
事實上,在過去的5年,谷歌曾被美國政府和私人指控至少10項壟斷行為,目前,還在遭受9個國家的反壟斷調查,因此,它被稱為第一位反托拉斯觸犯者。谷歌因為谷歌地圖、谷歌電子書等被指控侵犯隱私權、知識產權,亦引起多個國家對網絡安全的警覺。但谷歌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以調解(被稱為“自助調解”)結案,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緣于執法者對高科技違法的現有疑慮和力不從心。
四、結論
在新經濟行業中,創新和動態競爭是其決定性的特點。與傳統市場相比,高新技術與互聯網行業表現出對復雜的技術溢出、網絡效應、規模經濟、標準化和兼容性的依賴以及對反壟斷執法提出了許多新的挑戰。新經濟的這些特點使得限制競爭行為難以被發現,或者難以恰當地得到救濟。如果執法者和管理者固執地用靜止的眼光來看待現有市場,那么他們就可能忽略潛在競爭,或者因為干預而妨礙了正在發生的創新。
由于新經濟在本國領域的迅猛發展,從20世紀90年代,美國反托拉斯主管部門和私人部門就頻繁地發起了一系列反對新經濟壟斷的調查和指控。美國因此也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它們在確定新經濟案件中的相關市場、壟斷地位、壟斷行為和救濟等方面都有許多靈活的安排,比如更多地關注潛在競爭、網絡效應、鎖定效應和兼容互聯等問題。盡管如此,其執法的界限一直并未被有效地厘清,創新和反壟斷仍然是有爭議的命題。
以今天的谷歌案為例,盡管谷歌通過安卓、YouTube和Google+早已將勢力擴張至移動互聯網、視頻和社交領域,其野心遠超當日的微軟,而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對其態度卻十分克制。谷歌的許多行為在反壟斷專家眼里看來都是典型的限制競爭行為,如谷歌的搜索排序將自己的產品優先列行,這必定會擠壓其他競爭產品;利用與安卓的捆綁而迅速占領移動互聯網的搜索引擎市場。
有趣的是,谷歌一直是網絡中立的倡導者,其宣稱:“允許寬帶運營商控制人們在互聯網上看什么或做什么,從根本上破壞了現已給互聯網帶來如此之成功的網絡中立性原則”。但是,當谷歌向搜索產品之外的領域擴張時,通過將自己或合作伙伴的產品放在搜索結果的優先位置,實際上已經是在“控制或影響人們在互聯網上看什么或做什么”。
正如前文所指,谷歌的做法是典型的新經濟企業傾向即“贏家通吃”,他們會不斷地鞏固自己的壟斷地位并時刻關注市場的任何潛在的創新動向,它們越強大,就越有能力創新,于是變得更加強大。熊彼特的“創造式破壞”的辯護在新經濟中是特別適用的。美歐反壟斷執法者在近些年所表現出的謹慎是基于對新經濟動態競爭的認識。辯證認識新經濟的壟斷地位,一定程度地扼制和威懾而不是直接阻礙和干預,可能是反壟斷目前比較恰當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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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牟春野)
Abstract:Dynamic competition of the new economy is a virtuous cycle in which innovation drives competition,pursues monopoly position which further drives innovation.The use of antimonopoly would somehow weaken or hamper dynamic competition which might finally be opposite to consumers' benefit. From the recent investigations brought out by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uropean Union towards Google's search behavior,we would find more flexible and prudent attitudes of the law-executor towards implementing the tradition standards of antimonopoly in new economy.
Key words:the new economy;dynamic competition;antimonopo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