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米”是上海永康路襄陽南路的轉角咖啡館,橘紅外衣,優美的弧度輕輕一掠,劃出屬于上海的傲嬌。它是永康路的分水嶺,更是獨立而醒目的存在。對于當下上海文化人,雷米可作為一個掂量自己輕重的刻度。文化人是雷米的介質,文化則是雷米的標志和軟實力。
一樓吧臺左邊安著四五張桌,挨得很近,午后坐滿了人。客人不見得華衣靚衫,卻恬靜非常,竊竊私語,生怕妨礙了別人。右邊的木頭扶梯頗有氣象,通往一個迷人的指向:女主人米蘭的私人會客廳。
這是個閑人不得登堂入室的秘境,當年多士登樓,追陪雅集,指的就是這樣的所在。全套花梨木桌椅、幾柜、書櫥,擺件陳設極為考究。對的,不是豪華,是考究,不是拗造型,是真質地。老上海鋼窗外,可以看見糾纏虬結的天線,上面停著麻雀,坐在任何角度觀賞此景,總疑心下面是有軌電車。
精食美饌自不必說,連泡茶煮咖啡的水都是日本空運來的富士山瓶裝礦泉水,還有什么細節是可以挑剔的?可是,雷米是挑客人的,雅致不擾攘的閨秀和謙謙君子方可入內。很多時候明明有空桌,卻號稱要打烊,婉拒不速之客。有時真的19點就打烊了,它的立意絕不是那幾單茶水生意。
雷米和米蘭是這座城市、這個時代的一個例外。自從結識了米蘭,我對優雅有了新認識。她有年紀,卻看不出年齡,資質極好,身上一切妝扮都在對應的位置合宜地烘托了她,沒有一分多余和僭越,這使她非常優雅。她眼神溫和,更難得是有一個遠,眼神里有遠的女人很稀少,這也使她有著罕見的沉著、威儀、親和、運籌帷幄的自信與堅定逼人的嫵媚,這些都是女性常規資質以外的力量,構成了她深不可及的氣息,教人亦步亦趨之外,更讓人明白成為自己是個浩瀚漸進的功課。用江湖話說,這個女人是角色。
所有的試圖效仿都是東施效顰,米蘭的這種優雅沒有參照物也當不了誰的參照物,獨一無二。她謙遜、克制,卻能感覺出她內外部格局的遼闊曠遠,而她在她的格局里是queen(女王)。我無從知曉她的過去,卻能猜想她大約曾經滄海,遇到過大磨難大事件而沒有怯場,最終完勝,成為一個個得以超拔的節點,而她的這種膽識源自對世事人情的洞察掌控和超越性別的魄性氣概。我想她定然有堅強的心理能量支撐這種深在的優雅,包括閱歷資歷、獨立思維、人文積淀以及對外部世界敏銳的判斷、悲憫、寬容和對生活的耐受力。而她最迷人之處還在于不自矜不自得,心思完全不在淺層次運作的優雅表象上,這也使她的美很有著力點,勢必不會隨時光流逝而耗散凋敝,至少在今天的米蘭身上已混合了上海雅士、日本閨秀和法蘭西名媛之風,亦如雷米的氣格。當然,雷米,只是米蘭江湖里很小的一個道具或窗口。
雷米的一切都是造過型的。可它不香軟柔膩,是偏硬的,看不出性別,這也許是米蘭真正的趣味和審美所在。后來我還發現她很少自拍,愛自嘲,服飾甚少艷麗花哨,色調極為安靜,私人場合鮮有化妝痕跡,擅于發現贊賞別人的閃光點,心里明鏡一般。她身上有種淡味:淡定,淡然,淡雅,那是女人包容又摒棄了濃肥辛甘后糅合出的真味所呈現出的生命力。在她面前,所有矯揉、求索、焦慮與不合時宜的蠢動仿佛都是虛妄。陸康說:“米蘭骨子里其實是個男人。”
每次在雷米消磨是件快樂得有點負擔的事,我半猜半冒雷米對二樓客人沒有重復的器皿,時而浮世繪風格的細瓷,時而純黑素燒,時而法國彩釉,時而景德鎮青花,全憑米蘭根據客人氣質、當日著裝和自己眼光來為之配搭,精準對應,各有各美,這每每讓嘉賓的小心臟砰砰早搏多下,女主人的微笑也格外神秘深長起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