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言中的詞匯受文化制約較重,不同社會背景、文化背景衍生不同的詞,社會、文化背景沒有了,與其相關的詞匯也消失了;漢語中稱人詞匯眾多,從這些詞可以看到語言與文化的密切關系。
關鍵詞:人 詞匯 文化 社會 演變
漢語詞匯研究有悠久的歷史,但研究都是在訓詁學的范疇內進行的,研究的對象主要是先秦兩漢經典著作中的詞匯,研究方法主要是傳統的考據,其目的是為了更好地解讀經典,兩千年的豐富研究成果為古文獻的整理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但是其缺點也是不言而喻的,太多地關注生僻字、難字,而對容易造成誤解的常用詞研究太少。近些年在江藍生、蔣紹愚、張永言、汪維輝諸位先生的倡導下,常用詞的研究如日方升。
常用詞的研究應該從核心詞入手,核心詞的選取一般采用斯瓦迪士(M.Swadesh)的核心詞表,這個表共有兩百個詞,是M.Swadesh19世紀40年代到50年代通過統計學的方法得出的,他認為基本上所有的語言都應該包括這兩百個詞,而且只要認識這兩百個詞,就可以利用這種語言進行基本的溝通,所以,從這個核心詞表入手,系統進行漢語常用詞研究是科學的、有意義的。但是目前核心詞研究的理念和方法還處于摸索階段,這樣的現狀要求我們抓緊進行理論和實踐的探索,以爭取早日建立比較科學的漢語核心詞史。本文運用歷史比較語言學、認知語言學的方法,從語義場入手,把相關詞系聯在一起,系統地考察核心詞“人”詞義發展演變的規律及其內在的演變機制,以期從宏觀上觀察漢語詞義的發展演變,探索和揭示人類自然語言詞義發展演變的共性。
我們窮盡性搜索漢語文獻中有關“人”這一概念的詞,著力于“男”“女”“小孩”“老人”“父親”“母親”“丈夫”“妻子”“兄弟”“姐妹”“后代繼承者”這些義場,語義場內部按照詞義劃分若干類別,每類下對單個詞進行考察??疾爝@些詞的歷時演變,同時也做共時的比較。
通過對這些詞的逐一研究,我們發現,“人”語義場的詞受文化制約較重,其詞義的發展與文化有密切的關系。
“人”是社會的人,社會性是人最重要的屬性,不同社會背景、文化背景衍生不同的詞,社會、文化背景沒有了,與其相關的詞匯也消失了。改朝換代、風俗流變、內外交流都會在語言中留下遺跡,比如封建君主統治下,皇帝以天子自居,其權威不容挑戰,皇家也就有了一套專用的稱謂,隨著封建君主制的覆滅,稱君王的這些詞,“駕”“鑾”“陛”“宸”“王”“帝”“后”“皇”“天”“上”“龍”“鳳”“圣”等也就消失了。
再如,古今的家庭結構也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古代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下有“妻”“妾”的差別,隨著一夫一妻制的施行,“妾”的稱謂如“妾”“婢”“嬖”“媵”“■”“姬”也就隨之消失了。在這種婚姻制度下,為了維持大家族的和諧和財產不被分割,所以產生了嫡長子繼承的宗法制度,也就有了嫡庶的分別,現在一夫一妻制度下,這些有嫡庶之分的詞“嫡(■、■)”“宗”“本”“庶”“枝”“臧”“■(孽)”也就隨之消失了。
薩丕爾曾在《語言論》中說道:“語言基本是一種文化和社會的產物,它必須從文化和社會上來理解。”應該說,親屬稱謂是社會文化最直接、鮮明、形象的體現,古今社會發生了重大的改變,婚姻制度、宗法制度都與古代不同,現代人口政策的施行以及人們思想觀念的改變,使得現代家庭人口越來越少,親屬關系越來越簡單,對于血緣關系較遠的親屬稱謂,人們也越來越模糊,所以從整個親屬稱謂系統來看其成員呈現出逐步減少的趨勢。
漢語親屬稱謂受文化的制約也尤為鮮明。在以男為尊的社會背景下,在等級森嚴的婚姻制度、宗法制度下,漢語的親屬稱謂呈現出極其復雜的特點,而其他語言中的親屬稱謂相對簡單,即漢文化背景下,漢語的親屬稱謂詞義分割較細,語義場成員眾多。如日語,“祖父、外祖父”為“おじいさん”,“祖母、外祖母”為“ぉばぁさん”,“伯父、叔父、舅父、姨父、姑父”為“おじさん”,“伯母、叔母、舅母、姨母、姑母”為“おばさん”,“堂兄弟、堂姐妹、表兄弟、表姐妹”為“いとこ”,“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為“まご”。英語中“伯父、叔父、舅父、姨父、姑父”為“uncle”,“伯母、叔母、舅母、姨母、姑母”稱“aunt”,“堂哥、堂弟、堂姐、堂妹、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八個稱謂,也只有一個“cousins”。
此外,在當前的社會背景下親屬稱謂呈現出強烈的泛化跡象。絕大多數親屬稱謂都可以用來稱呼沒有親戚關系的人,成為一種社交稱謂。如“父親”稱謂詞中的“爺”“爹”“叔”“伯”都已經泛化為一種社交稱謂,用來稱呼輩分、年齡同父親相仿男性,或者在情感上如父親般讓人尊重的有才德的人或老年人等,親屬稱謂的泛化一般遵循著尊敬和親密的原則,現代漢語中的“大爺”“老爹”“叔叔”“大叔”“伯伯”都不僅僅用于親屬關系。其他如:“哥”“媽”“奶”“娘”“姐”等也泛化為社交稱謂。其實,親屬稱謂的泛化不單體現在漢語中,比如法語“pe(re”可以指“父親”,也指“老頭”,而印度尼西亞語“父親”一詞也可以用來稱跟父親同一輩分的男性長者。俄語中“女兒”(дочь)“兒子”(сын)泛化為社交稱謂中長輩對晚輩的親昵稱呼。法語cousin有“堂兄弟、堂姐妹、表兄弟、表姐妹”的意思,也泛化稱“朋友、搭檔”。親屬稱謂泛化為社交稱謂可以使交際雙方感到親近,容易拉近人與人的距離,達到良好的交際效果。
蘇新春曾指出:“傳統的詞匯在研究思路上,割舍了語言與人、與文化的諸多聯系,而單純地在語言結構形式的天地中尋覓?!北M管客觀現實對于任何一個民族而言,都是相同的,思維上形成的概念、判斷等也基本是一致的,但是對同一個事物,不同民族在詞匯、語音、語法等語言表達方式上卻都不同,不同民族的語言都可能有自己的特點。所以使得我們可以通過一個民族的語言來了解民族的文化,通過對民族文化的深入了解來更好地掌握一個民族的語言。這種文化包括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制度文化,也包括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審美趣味、道德情操、宗教感情、民族意識和民族情結等等。
比如漢語中,“民”“氓”“”都有蒙昧無知之義,都可引申指“百姓”,這同封建傳統的等級觀念是有關的,君權神授的封建社會,“天子”英明睿智,而處于等級末端的下等民眾被認為是蒙昧無知的,這樣上層階級的統治就變得天經地義了。
此外,中原漢人文化發達,也產生了唯我獨尊的思想,漢人自古以來對四方民族的蔑稱、貶稱,恰好反映了這種觀念,如:“虜”“鹵”是古時對北方外族或南人對北方人的蔑稱;“傖”是南北朝時江東人對楚人、北方人的蔑稱;“蠻”本指荒野遙遠,不設法制的地方,也是古代對長江中游及其以南地區少數民族的稱呼;“戎”對西部少數民族的蔑稱;“夷”是古代對中原以外各族的
蔑稱;“狄”是對北方各少數民族的蔑稱;“”是古時對少數民族的蔑稱;“”是對西南少數民族的蔑稱。
丈夫和妻子的稱謂也體現了古代漢族一夫多妻的婚姻文化,在這種文化背景下,以男為尊、以夫為尊,很多稱呼丈夫的詞都體現出這種文化因素,如:“良”“郎”“辟”“伯”“普”等,這一文化理念并非漢族獨有。然而,在截然相反的文化背景下,其語言也有不一樣的體現,比如苗語中女性詞總在男性詞之前,如“夫妻”要說“妻夫”,“父母”要說“母父”,“男男女女”要說“女女男男”,這大概和苗族歷史上不久以前女性的社會地位高于男性有關;語言也反映了古代一夫多妻、妻尊妾卑的文化,稱呼“妻”的詞,都同“匹配、匹敵”相關,意思是同丈夫地位相當,相匹配的,如:“妃”匹也;“配”女與己為匹以相對也;“嫡”與相匹敵也;“妻”婦與夫齊者也;而
“妾”的卑賤地位,決定了在詞義上,常同女奴、地位低下者相關,如:“妾”本義為女奴;“婢”女之卑者;“嬖”賤而獲幸曰嬖。我們可以看出社會關系、社會生活、社會文化等等這些背景映射到語言中,就表現為詞義的演變發展?!胺Q謂,是人類社會中,體現特定的人際關系中的特定身份角色的稱呼。這種稱呼總是反映一定社會或特定語言環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宗法觀念在語言中有鮮明的體現,漢語親屬稱謂嚴格區分血親和姻親,直系與旁系,父系與母系,但其他語言則不是這樣的,比如藏語,對爺爺輩的親屬,男性的稱“amani”,女性稱“ayi”,對同胞哥哥與姐姐的稱謂與表哥、表姐、堂哥、堂姐是完全相同的。法語中“祖父”“祖母”同為“aeul”,這些稱謂也反映出藏語對直系和旁系親屬的區別不如漢語嚴格。
我們通過對核心詞“人”的考察,進一步印證了語言有鮮明的民族特點,可以反映民族文化。“人”在任何語言中,都是最重要的、最常用的核心詞,深入全面地研究核心詞“人”,我們不僅可以深入理解詞義是一種社會現象、自然現象、心理現象在語言中的反映,是交際中說話人與寫作者思想的體現;而且詞義的發展演變也是社會發展演變的產物,詞義的演變無不映射著社會和文化的發展,薩丕爾也曾說:“語言基本是一種文化和社會的產物,它必須從文化和社會上來理解?!?/p>
參考文獻:
[1] 蘇新春.漢語詞義學[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1992.
[2] 愛德華·薩丕爾.語言論[M].陸卓元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基金項目:本文系教育部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2YJC740115);西南科技大學科研基金(11sx7113)資助成果
作 者:武曉麗,文學博士,西南科技大學文藝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