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健
[摘 要] 版權制度的產生、發展與技術變革具有密切關聯,技術變革既推動了版權制度的發展與完善,也給其帶來嚴峻挑戰。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傳播利用的新特點使版權制度陷入困境。作為一種路徑選擇,替代版權模式難以落地生根,版權制度的未來方向應在現有法律框架內,通過調整版權專有權利、合理界定公有領域、引入反壟斷條款,實現版權制度的平滑過渡,當然,替代版權模式可減少法律運行成本,促進未來版權制度的優化。
[關鍵詞] 云計算 技術變革 擴張版權 替代版權 知識共享協議
[中圖分類號] G23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4) 05-0055-06
On the Dilemma and Future Development of Copyright
Du Jian
(The Law School of Anhui University,Hefei,230601 )
[Abstract] The gener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opyright system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echnological change. Technological change has not only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and improvement of the copyright system, but also brought the serious challenge.The new characteristics of propagation and using made the copyright system in trouble under cloud computing technology.As a choice,to give up the current copyright mode is impossible.The future direction of the copyright system should be within the existing legal framework,by adjusting the copyright proprietary rights,reasonable definition of the public domain,introducing of antitrust terms,which can realize the smooth transition of the copyright. of course,the alternative copyright can reduce legal running cost and promote the copyright system optimization in the future.
[Key words] Cloud computing Technological change Expansion of copyright Alternative copyright Knowledge-sharing agreement
本地計算下,信息的計算與處理主要依賴本地計算機硬件與軟件資源,因此,基于用戶軟件、硬件系統信息存儲容積的制約,加之,用戶還需負責軟硬件系統的維護更新等,致使本地計算成本高昂、效率低下。隨著分布式運算、多租戶架構技術的發展,帶寬及流量的大幅提升,軟件應用和數據存儲均可在云端進行,用戶可以隨時、隨地、按需向云端資源池發布指令調取所需資源,云端資源池根據用戶指令快速配置和釋放資源,云計算便是這樣的一個計算過程。截至目前,國際間對于云計算究竟要如何具體定義尚未取得共識[1]。但對于云計算的技術特征業界有統一認識,云計算具有軟件即服務(SaaS)、平臺即服務(PaaS)、基礎設施即服務(IaaS)三種服務模式,具有私有云、公有云、社區云與混合云四種部署模式,具有按需自助服務、廣泛的網絡訪問、資源池、快速靈活、計量付費服務五個基本特征。隨著以云計算為代表的新一代傳播技術的深入發展,作為因印刷技術而生,隨新興傳播技術而變的版權制度,會不會遭遇云計算技術的挑戰,給版權制度帶來哪些法律問題,是否有行之有效的應對策略,值得深入探討。
1 技術變革與版權法律制度
1.1 版權制度演變的內在機理
在印刷技術發明之前,作為版權保護的客體——作品即已存在,雖然現代版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在很長一個歷史時期內已經出現,但由于口頭文化下文本的復制主要靠人工抄寫,供應量、需求量都不大,作品的傳播利用囿于極為有限的范圍,因此,尚缺乏保護版權的經濟意義和法律基礎。印刷技術的發明,打破了口頭文化下這一平衡局面,印刷技術本質上是復制傳播技術,印刷技術的廣為采用不僅降低了作品復制成本,還擴展了作品傳播利用的渠道、范圍,進而造就了一個有前景的圖書出版市場,也催生了保護作者利益的客觀需求。于是1709年世界上第一部保護版權人利益的法律——《安娜女王法》誕生了,該法在序言中,旗幟鮮明地禁止未經作者或所有者許可,擅自印制、翻印和出版圖書的行為;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伴隨無線傳播技術的革新,廣播電臺、電視臺成為繼印刷技術后又一重要的傳播技術,作為對該項傳播技術的正向回應,保護廣播電臺、電視臺的鄰接權納入版權制度范疇;20世紀末,伴隨數字網絡技術的深入發展,作品的傳播利用邁入數字時代,相應的信息網絡傳播權被納入版權保護范疇,并促使版權保護的重心從復制權向網絡傳播權過渡。
從歷史視野看,版權的產生、發展與傳播技術的變革具有密切聯系,技術發展為版權制度的產生、發展奠定物質基礎,推動版權保護客體的擴張、版權內容的增進。然而,傳播技術的革新并非總是與版權制度的發展構成正向關系。數字網絡技術的發展使得版權保護的領域延及網絡,也因其改變作品傳播利用的方式而給版權制度帶來嚴峻挑戰。一方面,數字網絡技術下,知識信息的傳播脫離了傳統物質載體,實現了傳播的即時、無地域性;另一方面,傳播媒介的充盈使得作品的傳播不再控制在少數商業機構手中,用戶之間交互式傳播成為主流。傳播效率提高、成本降低、渠道充盈使得公眾接近作品變得更為便捷,也導致網絡環境下作品的傳播、利用難以控制,未經許可擅自上傳、下載、瀏覽作品的侵權行為易發、多發。可見,數字技術下版權制度雖未放緩其不斷擴張的步伐,但也遭遇越來越多的挑戰,甚至有人預言,“世紀末的版權制度如同泰坦尼克號之旅,將會在因特網的冰海上沉沒”[2]。endprint
1.2 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傳播利用的特點
技術發展不會停滯,版權制度尚未有效回應數字網絡技術的挑戰,云計算技術又大踏步走來。較之印刷技術、有線傳播與數字網絡技術,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傳播利用特點更為鮮明。在作品傳播方面:一方面,“相對于傳統的計算資源服務模式,云服務就像是從單臺發電機模式轉向電網集中供電模式,也就是說,云計算是集中化管理的”[3],此種特點表明,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傳播具有集中性特征。另一方面,用戶可以利用云服務平臺將自己創作、傳播的作品即時共享給所有在線用戶,實現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即時交互式傳播,也因此導致云計算技術下作品的傳播呈現去產權化特征。
在作品利用方面,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利用呈現非復制性與多租戶使用的特點。所謂非復制性利用,以軟件即服務模式為例,在軟件即服務模式誕生之前,用戶需要事先購買正版軟件,并將其安裝到本地計算機上,或者通過在線網絡將相關軟件下載并在本地計算機上運行,無論是安裝抑或下載,用戶均需要將軟件予以復制。而在軟件即服務模式下,用戶無需購買軟件即可按需隨時向云端發布指令,云端根據用戶指令調取資源池中的數據信息,用戶無需將云端資源復制到本地。當然,在數據傳輸過程中,也會基于技術上的必須產生臨時復制件,但鑒于臨時復制件欠缺復制行為所需的體現要件與持續要件,且瞬間即可被后來的緩沖信息所覆蓋,因此,并不屬于法律意義上的復制。多租戶利用是指“與傳統的單租戶程序相比,多個租戶可以共享、運行在同一套硬件平臺之上的單個應用軟件實例”[4]。在多租戶利用模式下,基于分布式運算技術強大處理能力,使得云端資源池突破了傳統技術對于用戶數量的限制,一份資源可以同時供所有在線用戶同時利用。綜上,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傳播、利用呈現新的特點,催生了新的作品傳播利用模式及行為習慣,實現了作品傳播利用從商品供需模式向服務供需模式轉變,傳播技術領域的新發展、新特點必然會對版權制度帶來新的挑戰。
2 云計算技術引發的版權問題探討
版權制度的每一次變遷都與傳播技術的發展密切相關,從相機、自動鋼琴、留聲機、攝影機、無線收音機、靜電復印、衛星廣播、有線電視、家庭錄像機到數字技術和互聯網——幾乎每一次技術變革都改變了版權的面目[5],以至于前英國版權法委員會主席沃爾將版權比作現代傳播技術的“副產品”[6]。作為一種新興傳播技術,云計算技術給版權專有權利制度及傳統守門人權利保護機制帶來巨大挑戰。
2.1 版權專有權利制度
“著作權法采取的是以‘用設權的權利構造方式,即根據作品的利用方式創設子權利。著作財產權的權利體系就是根據可能對著作權人帶來利益的作品利用行為的類型決定了著作財產權的權利體系”[7]。目前,我國著作權法根據作品的利用方式,創設了包括復制、出版、發行、信息網絡傳播權等在內的專有權利保護體系。然而,云計算技術下,作品的非復制性與多租戶利用使得作品的傳播利用方式發生實質性變化,“傳統的復制權和公開傳播權已經無法完全涵蓋云計算環境下的作品利用行為,包括復制權和公眾傳播權在內的著作財產權的傳統二元權利體系已經失靈”[8]。具體闡述之:復制權系控制作品復制件并從中獲取經濟利益的權利,云計算技術下,雖然在共享過程中,用戶計算機服務器上也會產生緩沖信息,但該緩沖信息在計算機上至多存續0.12秒,即被后來的信息予以覆蓋,故該種緩沖信息在性質上屬于技術性復制而非法律性復制(因其不具備時間與載體要件),因此,不能納入復制權的調整范圍。發行權系以出售的方式將作品的原件或復制件向公眾提供,出租權系指有償許可公眾臨時使用作品原件或復制件的權利,因此,無論是發行權抑或出租權,都以控制有形的復制件為前提,然而,云計算技術下,用戶利用作品時并未獲得作品的復制件,因此,也當然不能納入發行權、出租權的權利調整范圍。信息網絡傳播權系指用戶可在自己選定的時間、地點通過無線或有線方式獲得作品的權利,故作品的傳播利用行為能否納入信息網絡傳播權的調整范圍,關鍵在于能否獲得作品,而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傳播利用具有集中化特點,云服務商將資源存儲在云端資源池中,用戶可按需直接從云端資源池中調取資源,此種利用方式與網絡環境下獲取作品的利用模式不同,因為它并未讓用戶獲得作品本身,本質上僅僅是按需提供服務,因此不符合信息網絡傳播權必須獲取作品的權利構成要件,也當然不能納入其調整范疇。綜上,云計算技術下,作品的傳播利用行為難以納入現行版權專有權利調整范圍,現行版權專有權利體系面臨失靈危險。
2.2 傳統守門人版權保護機制失靈
守門人理論認為,“信息傳播是通過守門人進行的,只有符合一定規范或價值標準的信息才能被傳播給聽眾”[9],印刷技術時代,鑒于傳播技術的限制,作品無法脫離物質載體進行傳播,加之,復制技術不成熟,私人難以進行經濟合算的復制,作品的出版、發行控制在諸如圖書出版商、唱片制作者等少數幾個商業機構手中,作品的傳播往往只能在有限范圍內進行。廣播技術出現,使得作品可以脫離物理載體進行無形傳播,但傳播主體仍然是電視臺、廣播電臺等少數機構。歷史上,“版權制度之所以總是能夠適應新技術的挑戰,是因為那些新技術從未從根本上動搖版權實施的守門人控制模式”[10],版權人可以通過與為數不多的中間機構合作防止侵權行為發生,中間機構也可以通過制止傳播渠道中的侵權行為實現經濟利益。然而,守門人版權保護機制設計的邏輯前提在于守門人專業性的依賴,基于作品出版、發行、模擬傳播信號技術門檻及高昂的交易成本,個人脫離專業機構對作品進行大規模復制、傳播事實上并不可能,正是此種不可能以及版權人與守門人之間的利益分享模式,保證了傳統守門人版權保護機制良性運行。然而,云計算技術革新了作品的傳播利用方式,使傳播渠道擺脫少數商業機構的控制,私人之間的即時交互式傳播成為主流傳播模式,傳播模式的變遷使得大規模未經許可傳播成為可能,加之,云計算技術催生了產業的分化,導致云服務商與版權人存在不同的利益訴求,云服務商不再通過控制作品流通市場獲取利益,而是轉向通過信息流量、服務費或者直接依靠廣告收益獲取利益,因此,云服務商并無充當守門人的角色獲取利益的需求,兩者利益訴求的背離反而刺激云服務商為獲取經濟利益直接實施侵權行為或間接引誘用戶未經許可的作品傳播利用行為。另外,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利用呈現非復制性特征,云服務商僅僅需要購買并安裝一份軟件或其他作品,即可將信息存儲在云端資源池,用戶可以按時、按需向云服務商發布指令,云服務商根據用戶指令,調取云端資源傳輸給用戶使用,因此,云計算技術不僅解放了傳播渠道,還降低了交易成本,導致構建在技術、利益共享、交易成本基礎之上的傳統守門人版權保護機制失靈。endprint
3 面對危機不同的進路及其檢視
“當新技術產生了新的習慣而蠶食了人們之前的習慣和思想模式時,這種危機就會定期地回到人們的視野”[11]。云計算技術下,作品傳播具有即時交互式特點、作品利用具有非復制性、多租戶的特質,作品傳播利用的上述特點催生了用戶自由獲取開放共享作品的行為習慣,當用戶形成免費獲取知識信息的思想模式與行為習慣時,版權法律制度賦予版權人私有排他權利的專屬領地即會受到用戶越來越多的蠶食,加之傳統守門人的版權保護機制失靈,現行版權法律制度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為有效應對云計算技術對版權法律制度的挑戰,必須尋找一套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對此,理論與實務界提出兩種截然不同的進路。
3.1 擴張版權路徑
版權擴張不是一個新事物,正如學者所述:“版權的歷史就是一部擴張史,當威廉·卡克斯頓(William Caxton)將印刷機于1476年帶進英國,一種最終被稱為著作權的新的財產形式不可避免地出現了”[12]。“當享有版權的作品出現新的技術性用途時,立法者應當迅速擴大版權,將這些新的用途包含其中,即使他們僅僅是私人使用”[13]。印刷技術的發展,催生了近代版權制度,并使控制他人利用作品的復制權成為近代版權的核心權利;有線和無線廣播電視等新技術催生了版權鄰接權制度的誕生;數字技術的發展,使得信息網絡傳播權取代復制權,成為數字技術下版權新的專有權利;電影技術出現,使得版權保護客體擴展到電影作品,錄音機、錄像機的普及催生了版權補償金制度。從歷史視野審視版權制度發展,可以看出,版權制度已從最初單一的復制之權發展成為一個體系完整的龐大權利束,應對傳播技術革新對版權制度的挑戰,擴張版權專有權利體系似乎成為一種無法扭轉的歷史慣性。雖然,歷史上每一次傳播技術革新,均會使版權保護客體、保護期限、專有權利等得以擴張,但事實上版權實施效果不佳。“當我查不出是否有人以及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制造復制品時,阻止他人復制我的作品的法律權利還有何用呢[14]?”
通過法律手段獲得完全的版權保護事實上并不可能,擴張版權擁護者逐漸將其觸角延伸至技術領域。最初,版權人在軟件作品保護中嘗試利用拆分合同、點擊合同等技術措施保護版權,所謂拆分合同系指權利人將許可條款附于軟件包裝中,用戶拆分包裝即視為接受許可條款,點擊合同系指用戶在獲取知識、信息前必須通過點擊確認合同條款。后來,技術保護措施擴展到所有類型的版權作品保護,并逐漸被各國立法所認可。但技術的發展從未符合人們的初衷,版權人并沒有看到他們期望的結果。究其原因:其一,“有加密技術就會有解密技術,任何能夠加密的東西,付出一定成本都能被解密,而且,任何能夠為人所見所聞的視聽符號,也都必然是可以被復制的,有時甚至無須規避加密技術”[15]。其二,立法確認技術保護措施,則版權人容易濫用權力,禁錮知識傳播,損害社會公益。例如:根據美國《數字千年版權法》規定,版權人有權禁止破解控制接觸作品的技術措施,禁止生產、出售、進口用于破解控制接觸或使用作品的裝置,但該法因承認技術保護措施而遭致一片罵聲。“數字千年版權法是一部連版權法專家都難以讀懂與解釋的法律,也是一部以犧牲公眾利益與新生產業為代價,滿足既有產業私欲的法律”[16]。擴張版權是沿著版權立法應對傳播技術發展的慣常進路,試圖通過法律制度的變革以強化與擴張云計算技術下的版權保護,但事與愿違,此種應對路徑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批評。
3.2 替代版權路徑
自版權法律制度誕生之始,替代版權制度的主張就如影隨形,替代版權制度主張圍繞著否定版權自然權利性質及強調公共利益邏輯前提展開。具體而言,持該觀點者認為,第一部版權法律——《安娜女王法》迄今僅有300年的歷史,歷史上,知識、信息的傳播利用都是開放、自由的,版權法系因應印刷技術發展而賦予版權人控制作品復制發行而產生,故版權制度并非生而有之的自然權利。近代立法賦予版權以私權屬性,禁止公眾未經許可的傳播、利用行為,這必然會擠壓公眾對知識信息的接觸與獲取,而從倫理角度上說講,公眾對知識信息的接觸及獲取,就像空氣及與人之呼吸,乃人之基本權利,版權制度人為制造稀缺,壟斷知識信息傳播,為公共利益計,必須拋棄版權制度。
替代版權論者主張拋棄現有版權制度,著眼追尋構建版權制度的最初目的——公共利益,并提出實現最初目的的具體替代方案。知識產權共享許可協議(CC協議)作為一種替代選擇被提出并展現出強勁的生命力,CC協議鼓勵權利人讓渡部分權利,賦予使用者自由、開放獲取知識的權利,致力于讓更多人有機會分享作品并進行再創造,共同促進公共利益的實現。研究表明:截至目前,CC協議已經在包括中國在內的五十多個國家和地區進行了本地化,并被維基百科、Flick圖片網等眾多媒介選為使用作品的首要規范[17]。知識產權共享許可協議影響力與日俱增有其深層次根源:第一,知識具有雙重屬性,一方面知識的創作需要耗費一定的人力、物力成本,對知識傳播利用也會帶來一定經濟價值,通過立法賦予版權私權屬性可激勵創作。另一方面知識天性趨于自由流動、共同分享。“信息天生是非競爭性、非排他的”[18]。“他從我這兒接受了一個概念,他自己獲得了指導,但并沒有削弱我的觀念:就像他在我的蠟燭上點亮他的蠟燭,他接受了光明,但并沒有給我黑暗”[19]。非競爭性、非排他性特征決定了知識傳播利用非但不會減損其價值,反而會增進社會公益。然而,版權的私權屬性與版權的自由共享屬性之間的悖離必然導致權利人對作品的控制與公眾自由獲取作品之間的沖突,為知識共享運動提供了生存的現實土壤。第二,激勵理論的缺陷,傳統版權制度建構的基礎系激勵理論,該理論認為人是經濟的人,只有賦予創作者一定的經濟利益,才能激勵其投入作品的創造、傳播中,進而通過這一良性過程增進社會福利。然而,“私權和經濟利益的激勵效益不是作者或發明家創造活動的惟一動因,甚至在某些領域不是主要動因,人性有著多面向性,人不僅是經濟人,還是倫理人”[20]。“用戶參與創作與傳播的目的并非從中獲取經濟收益,而更多作為一種參與社會生活的方式,其中包含了自我表達和社會交往等非經濟需求”[21]。以知識共享協議為代表的替代版權路徑迎合了社會公眾自由免費獲取信息的需求,得到越來越多的支持。endprint
3.3 兩種路徑檢視
擴張版權路徑堅守法律而非其他任何方式解決云計算技術下版權人利益保護與公眾信息獲取自由之間的矛盾,應該說擴張版權模式找到了病癥,卻開錯了藥方。“技術帶來的便利不等于法律上的權利,不能因為一個人能夠在一塊玉米地周圍圍上柵欄,我們就錯誤地認為僅靠這些柵欄能形成財產權,是公共選擇創造了財產”[22]。最好的法律說到底不過是對社會公眾長期利益博弈的結果以法律規范方式予以承認,面對云計算技術的挑戰,版權制度設計者應該智慧地尋找版權人與使用人利益平衡的契合點。在權利構造、制度選擇上,要依托社會公眾的生活實踐,不能純粹地擴張權利,而是要提煉、遵循、吸納社會生活實踐中的交易習慣與行為規則。替代版權路徑具有倫理正當性,以知識產權許可協議為例,該模式采用法律規定的許可使用合同的形式,倡導所有參與創作主體讓渡全部或部分版權,而權利人同意放棄權利的條件是后續利用者也同樣同意放棄對作品后續演繹形成的新作品的權利,沒有這種集體棄權,知識共享模式便無存在之可能。然而,由于作品利用過程中,交易成本的客觀存在,在產權不清時,市場會發生失靈(即所謂公地悲劇),而替代版權路徑的理論之基即是放棄版權專有排他性,正是在此種意義上,在未來很長時間內,學界提出的替代版權路徑仍然難以成為調整作品傳播利用關系的主要模式。
4 云計算技術下版權制度展望
歷次傳播技術的革新,都會給當下運行中的版權法律制度帶來挑戰,亦都會引發人們關于版權正當性的重新思考。然而,“近代版權制度從‘出版特許權邁向‘私權的重大意義在于它不僅充分保護了作者的利益,而且也如諾思所說的這種包括版權在內的產權結構變遷構成了工業革命的車輪”[23]。不可否認,版權法律制度有其內生缺陷,但這種缺陷或為我們不得不忍受之惡,在調整產權與信息的各種模式中,版權法律制度是最為契合產權結構理論且是實踐中運行得最為經濟的制度,只要承認作品及其衍生利益為私主體所有,對該利益的調整就必須采用私法方式。加之,版權法律制度有其彈性及自我修復能力,歷史上,版權法律制度通過自我調整、修復已經很好的應對印刷技術、模擬信號技術、數字互聯網技術對版權法律制度帶來的挑戰。知識產權共享協議、公共基金等替代版權法律制度論者主張將作品配置給社會公眾,通過創作者的集體自愿棄權或通過國家設置的基金對創作者因創作而付出的勞動進行補償,這種主張容易贏得呼聲,但實則背離了現代法律制度立足于私有財產權的觀念,也忽視了市場的作用,不應成為版權制度未來發展模式的方向。
云計算技術打破了版權分配格局,引發利益失衡,使版權制度陷入進退失據的兩難狀態,然而,在既有的私法框架內,通過對現有版權制度的調適或修復,能夠重新恢復版權利益平衡機制,達成公眾認可的公平分配機制,實現版權產權與信息自由雙重價值的精細平衡。具體來說,版權法律制度應作如下調整:第一,調適版權專有權利。歷次傳播技術的革新,都會打破版權法律制度構建的專有權利體系,造成現有版權保護機制失靈,對此,版權法律制度僵硬的回應方式就是增加版權保護客體,造成版權不斷擴張、公眾獲取信息自由的空間不斷遭受擠壓的局面,也因此遭致社會公眾集體無意識的不滿情緒。云計算技術發展當然無可避免地對現有版權權利體系造成沖擊,但只要版權法律制度的基石沒有崩塌,從既有的版權權利體系中尋求應對措施仍然是最妥善之舉。云計算技術下,復制權、發行權、信息網絡傳播權等專有權利已經難以有效調整作品利用行為,而重新界定出租權——本質上是對作品的臨時使用權,更為契合從商品供需到服務供需轉變的云服務運作機理,亦能保護創作者之版權私有權利。第二,合理界定公有領域。“我們的思維方式和話語中有一種趨勢,這種趨勢引導我們對知識產權的過度保護而不是保護不足”[24]。將版權制度放在歷史視野中進行考察,技術革新在挑戰現有版權制度的同時,也推動了版權專有權利體系的擴張,同時不可避免地壓縮公眾對知識信息自由獲取的空間,合理界定公有領域,版權人不能從公有領域中攫取公開的知識信息,不能將公有領域內的知識信息竊為私有,唯有如此,才能回應立法者最初追求公共利益發展的立法意旨。第三,引入反壟斷規則。在調適版權專有制度的同時,未來版權制度構建過程中,應該引入反壟斷規則。因為,云計算技術下,作品的創作、傳播、利用主要依賴于云服務商提供的云服務平臺,由于云服務商與用戶在技術、地位等方面存在嚴重不對等,隨著云服務商新的商業模式形成及公眾從云端獲取作品的行為習慣定型,為數不多的云服務商便會利用優勢的市場地位,限制甚至排斥公眾利用作品行為,引入反壟斷條款可以規避云服務商的壟斷行為,保障公眾獲取知識信息的自由,降低公眾獲取知識信息的成本。
當然,在版權制度未來模式的展望中,以知識共享模式為代表的替代版權運動同樣不容忽視。它代表著信息自由和知識共享的價值,也符合知識的倫理本質。“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版權法律體系與知識共享模式各有其自身的話語和邏輯,以信息自由否認版權法律制度背離了私有產權的基石,同樣以版權法律制度排斥知識共享模式易滑向信息壟斷的深淵,理想的圖景應該是知識共享模式為代表的替代版權運動在觀念、制度設計及運行上給版權法律制度帶來內生動力,促使版權制度朝向知識信息自由、開放、共享的公共利益方向發展。
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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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4-07-0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