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全球角色日益重要

柯慕賢

一個開放的、基于規則的全球體系讓中國受益良多，也將是根本上確保中國持續崛起的最寶貴資源。德國已準備好與中國合作，加強、培養并保護這一資源

德國和中國都是俄羅斯重要的貿易伙伴和重要戰略伙伴。如果兩國共同發揮各自的影響力，效果將會很顯著

第三輪中德政府磋商于2014年10月10日舉行，這種格外緊密的雙邊合作形式是中德間所獨有的，為兩國開啟了雄心勃勃的合作計劃。磋商由德國總理默克爾和中國總理李克強主持，超過25位德國內閣成員和中國部委領導與會，雙方通過了旨在建立廣泛的創新合作伙伴關系的行動綱要，其中第一要務就是加強外交和安全政策方面的合作。

歷史教訓：責任、和解及歐洲一體化

25年前柏林墻的倒塌及緊隨其后的兩德統一幾乎是個奇跡。德國不僅完成了和平統一，還獲得了45年前因德國入侵遭受難以言喻的苦難的鄰國的認可，這是如何實現的？這些鄰國怎么會接受德國再次成為世界強國？

答案有三個層面：堅定相信并積極探索和平的、多邊的和基于規則的解決方案；明確承擔歷史責任，并實施致力于實現和解的政策；以及歐洲一體化。

在第一點上，德國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國家，但也是歐洲的重要國家和世界經濟強國，它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為各國所尊重的、基于規則的多邊全球體系。這既包括對國際法、普世人權的尊重，也包括對保障全球經濟秩序開放的規則的尊重。這是保證一個開放的貿易體系、保持和平與穩定的唯一方式。

同時，這也是歷史給我們的教訓。兩次世界大戰告訴我們，要獲得長期的和平，需要充滿勇氣的政治領導和各方的自覺努力。

德國深信，在相互依存度越來越高的世界，軍事沖突再也不是一種可期利用的政治工具，而只能導致相互破壞。無論是在政治還是在歷史著述中，都不能給軍國主義和民族之間的仇恨留有任何立足之地。前進的唯一道路是國際合作以及以和平方式解決分歧。訴諸法律的裁決，而不是在戰場上解決分歧，才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報復式的沖突。

簡而言之，德國再也不會在國際關系中一意孤行，而是與伙伴國一起行動，最好是在歐盟的框架內。

對于第二點，德國采取一貫的政策，即承認它對猶太人大屠殺和希特勒發動的侵略戰爭的歷史責任。這就需要牢記大屠殺的歷史，并在塑造未來時也將歷史銘記于心。此外，德國為與法國、波蘭和其他鄰國實現和解付出了巨大努力。這個過程充滿痛苦，而且還在繼續。這意味著把對反和平罪、戰爭罪和反人類罪的反思當成日常，不僅體現在外交關系中，而且要滲透到學校、媒體和日常的方方面面中。

第三點，自20世紀50年代初，德國一直是推動歐洲一體化的中堅力量，始終是第一梯隊國家，通過向歐盟讓渡部分國家主權來推動歐洲一體化。德國的未來在于歐洲，正是堅信這一點讓我們在90年代做出了放棄本國貨幣以建立歐元的決定。

若沒有上述外交和歐盟政策方面的這三點核心要素，1990年的兩德統一絕不會發生。德國所主張的“以史為鑒”是言出必行的，鄰國對德國統一的認同是對這一點的最佳論證。

歐洲債務危機——德國全球角色變化的分水嶺

兩德統一加強了德國的政治、經濟地位，也帶來了更大的責任。這個過程中，德國也經歷了陣痛，特別是在20世紀90年代。然而，國際形勢要求德國迅速成長，并且采取行動。

德國全球角色和地位的最大轉變是隨著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發生而到來的。繼金融危機而起的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威脅到歐盟賴以存在的基礎，以及每個歐洲公民的經濟福祉。在那些經濟動蕩的歲月，德國必須證明其作為歐元區和歐盟穩定之錨的實力。在制定歐盟抵御危機的成功戰略的過程中，德國發揮了首要作用。

為了解決危機，德國與其伙伴國達成了歷史性協議：以團結換穩定。德國同意為“歐洲穩定機制”這一巨大的安全網提供支持，在7000億歐元的認繳資本中，德國承擔了1900 億歐元，是歐盟成員國中出資最多的國家。德國為支持這一機制，承擔了極大的政治風險，經過了激烈的國內辯論才達成一致，甚至還在其最高法院——德國聯邦憲法法院對這一機制的合法性進行了裁決。

作為交換，德國的歐盟伙伴國同意采取必要措施，以重拾全球金融市場的信心。這些措施包括控制歐盟國家債務水平，要求每個成員國接受嚴格的預算約束，通過更加靈活的勞動法、減少單位勞動成本、提高私人企業在國家經濟中的份額、出售非生產性國有資產等一攬子因國家而異的措施，提高那些實力較弱的歐盟成員國的競爭力。

這些痛苦的抉擇在歐洲和全球都產生了巨大的爭議。然而，德國在其重要伙伴國的支持下，堅持其道路并成功挽回了全球對歐洲的信心。這拯救了歐元。在這一過程中，德國與美國、中國等大國并肩成為一個核心對話國，共同解決全球金融危機，并應對基于規則的國際體系所面臨的新挑戰。

中德合作面臨的新挑戰和前景

烏克蘭

基于規則的全球體系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就是烏克蘭危機。俄羅斯違反國際法不僅造成了烏克蘭的不穩定，而且對前東西兩大陣營自冷戰結束后建立的整個合作架構構成威脅。德國是致力于解決危機的一個核心力量。雖然默克爾總理領導的德國政府排除了軍事行動這一選項，但德國一直帶頭向俄羅斯施壓并同時保持著對話渠道的開放。

誠然，德國與中國對烏克蘭危機的視角不同。德國已經了解中國的看法——中國希望在這一問題上保持中立，不支持對俄制裁。不過，中德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也有重合——兩國都不希望看到俄羅斯對烏克蘭內政的粗暴干涉導致后冷戰和平秩序的破裂。俄羅斯對烏克蘭分裂活動的積極支持也不符合中國的利益。我們都希望事態降溫，避免新冷戰的發生。

歐盟是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俄羅斯本身面臨著眾多結構性問題，永遠無法替代中歐之間的這種關系。德國和中國都是俄羅斯重要的貿易伙伴和重要戰略伙伴。如果兩國共同發揮各自的影響力，效果將會很顯著。我相信中德之間有足夠的共同基礎來應對我們面臨的問題。

核不擴散

中國是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德國不是。不過，阻止非核國家獲得核武器、阻止核武器落入危險勢力的手中是兩國的共同利益。中國和德國作為全球經濟的發動機，對開放穩定的國際環境的依賴要大于很多國家。

德國和中國都是伊朗與六方談判框架的參與者。我們將這一框架稱為E3+3，指歐洲對外行動署，德、法、 英三國以及中、美、俄三國。六個國家持續的聯合壓力已經令伊朗的姿態發生了重大變化，并有可能促使伊朗采取實質行動來重拾其曾辜負的國際社會的信任，相信伊朗會將核計劃用于和平目的。這是中德可以在國際安全事務上有效合作的一個典范?，F在最重要的是，堅持雙管齊下的道路。一方面，如果伊朗采取可信和可核實的措施，消除對其核計劃實質的擔憂，就可以放松制裁并展開合作；一方面，如果伊朗拒不合作，就保持制裁壓力。

恐怖主義

在安全政策方面，德國遵循預防性、多邊的道路。這意味著軍事行動只能是最后手段，而且決不能單獨使用。極端武裝組織“伊斯蘭國”（IS）對國際社會的威脅就是一個例證——IS不僅是破壞伊拉克穩定的野蠻力量，而且其影響已經遍及中東，甚至超出了這一地區。IS的恐怖分子已經與地區外的力量建立了聯系，并開始演變為亞洲和歐洲的安全威脅。

德國是最早打擊IS的力量之一，德國決定向伊拉克庫爾德武裝力量提供武器支援，并提供培訓。不過，我們相信，單獨使用軍事手段或人道主義手段都不可能阻止IS。德國致力于形成一個廣泛的政治戰略，這特別需要得到該地區阿拉伯國家的支持。

IS也在威脅著中國的利益。它有可能破壞整個中東地區的穩定，當然特別是伊拉克的穩定。這與中國高度相關，因為伊拉克有50%的石油都出口到中國，而且中國也要保護在該地區大量中國公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此外，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IS的勢力范圍已經從伊拉克、敘利亞延伸到歐洲和亞洲，這對我們兩國的安全都有直接的影響。

阿富汗

德國及其伙伴國都認同，不能允許阿富汗成為“9·11”事件之后恐怖分子的避難所。雖然已經取得很大進展，但國際恐怖分子將阿富汗及其鄰國作為基地的風險還未被根除。作為阿富汗最重要的伙伴國之一，德國派駐阿富汗的軍隊規模位居第三位，而且深度參與了阿富汗重建。未來它將依然是阿富汗的主要援助國之一。

不過，阿富汗與德國并不接壤，阿富汗與中國是鄰國。地區不穩定對中國會有直接影響。德國雖然也會感受到影響，但不是那么直接。因此，在國際安全援助部隊于2014年底撤軍之后，保持阿富汗的安全、穩定以及繁榮發展，與中國的利益密切相關。中國在中亞和鄰近地區日益增強的影響力是確保阿富汗和平過渡的重要資產。中國和德國共同參與的“伊斯坦布爾進程”（也稱“亞洲之心”）以阿富汗問題為中心，促使“亞洲之心”各國通過真誠的、以結果為導向的合作來維護阿富汗的和平穩定以及整個地區的安全和繁榮。

“伊斯坦布爾進程”第四次外長會很快將在中國舉辦。我們非常歡迎中國發出的承擔責任的重要信號，并相信這會加強我們兩國的合作，進一步幫助阿富汗。

氣候變化

在削減碳排放、減少氣候變化帶來的災難性風險方面，德國和中國是關鍵伙伴國。中國不僅是世界上最大的溫室氣體排放國，在人均排放量上也超過了歐盟。德國是歐洲致力于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排頭兵，目標是到2020年將溫室氣體的排放量在1990年的基礎上削減40%。

打造低碳經濟對我們兩國都是頭號挑戰。中國需要減少對化石燃料的依賴，讓公民能夠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協力阻止可能導致農業和經濟發展嚴重受損的災難性的氣候變化。我們兩國都在大力發展可再生能源。最近在紐約舉行的2014年聯合國氣候峰會形成的勢頭，對在2015年達成一份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全球氣候變化協議必不可少，這個協議可能是我們將全球變暖幅度控制在2℃以下的最后機會。這必須有中國的參加。

中德還能做得更多？

中德加深合作還有充分的空間，也會讓各方受益。兩國分別為世界第二大和第四大經濟體，頭號和第二或第三的貿易大國。我們的利益可能并不總是完全一致，但經常有重合。此外，我們是理想的伙伴國，因為我們既不是戰略對手，也沒有懸而未決的歷史問題。

未來幾年、幾十年里，我們期望中國承擔更多國際責任。中國會進一步融入全球經濟體系。因此，國際和地區事務將會對中國有更加直接的影響。一個開放的、基于規則的全球體系已經讓中國在很大程度上從中受益，也將是根本上確保中國持續崛起的最寶貴資源。德國已準備好與中國合作，加強、培養并保護這一資源。

作者為德國駐華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