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期選舉：不再是地方政治

約翰·奧爾德里奇（John H. Aldrich）

與以往不同，如今中期選舉大都關乎國家政治，其結果就會與當下的美國政治現實息息相關。兩黨分別控制美國政治，共同承擔民眾的不滿；總統奧巴馬的低支持率，由此將左右選民的態度

2010年民主黨在參眾兩院都擁有多數席位，總統也來自民主黨人——民主黨掌握著整個美國政府。雖然公眾沒有將出現經濟衰退歸罪到民主黨頭上，但他們確實認為，未能解決經濟衰退問題責任在民主黨。

11月4日，數百萬美國人將投票選舉各類官員，實踐這種似乎格外美國式的傳統。選舉將確定眾議院全部435個席位，參議院100個席位中的33個，美國50名州長中的38位，各州立法機構中的多數席位，以及其他許多州級和地方級職位。其中大部分職位的角逐，將在美國兩大政黨——民主黨與共和黨提名的候選人之間展開。美國的選民們需要進行許多選擇，相應地，屆時他們的投票，將決定美國很大一部分政治力量——除了總統權力以外幾乎所有政治力量——的分配情況。

盡管重要性如此，但只有很少一部分選民會真正利用這個機會來重塑美國的政治體制，幾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在所有潛在選民中的占比不到一半。

在國會選舉中，有兩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哪個政黨將獲得多數席位，從而分別控制國會參、眾兩院？這些選舉將對美國政策，以及美國2016年包括總統選舉在內的系列選舉產生怎樣的影響？

2014年只有極少數議會席位將易手，這也是近年來選舉的常態，民主黨與共和黨都有贏得參議院或眾議院多數席位的可能性。不過，今年的形勢似乎對共和黨更為有利，因此共和黨剛好獲得足夠席位取得參議院控制權的可能性，要大于民主黨贏得控制眾議院所需席位的可能性。

參議院易主可能性更大

美國眾議院的目的是盡量接近民眾，因此其席位數量最多，換屆選舉的頻率也最為頻繁。事實上，原本有些人甚至認為，兩年一屆的任期都太長，會疏遠眾議院議員與其選民之間的關系。如今看來，眾議院議員們總是在忙著競選連任，無論是選舉前一天，還是選舉結束的第二天！

事實上，435名眾議院議員中，大多數都會尋求連任。2014年在任的435名眾議院議員中，只有41人將在今年離任（另有9人已經離任）。而且，在這41位不尋求連任的眾議院議員中，有13位將在今年競選參議員，所以說，大約10%的離任比率也不完全準確。

約90%的美國眾議院議員在尋求連任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國會選舉的第二大事實就是，在任者幾乎都能贏得連任，在眾議院尤其如此。

最近兩次的國會選舉可以說是例外，2010年被認為是在任者的失意年，僅有85%的在任者獲得連任，2012年的連任比例為90%。這看起來似乎已經相當高了，但通常眾議院的連任比例在95%左右。目前來看，今年的連任比例很可能會回復到通常的常態，因此我們可以預計的是，90%以上，很可能有95%左右的現任議員將獲得連任。變化似乎微乎其微。

在任者競選連任的過程中，可能在兩個地方失手。一是獲得所在政黨的再提名，也就是面對來自黨內的挑戰者；二是在選舉中與其他黨派候選人的競爭。在任者獲得黨內再提名的比例，比在選舉中當選的比例還要高。眾議院議員中，盡管今年的挑戰者數量非常多，而且資金充足，但只有4人未能獲得黨內再提名；在任的參議院議員更是全部贏得了再提名。

因此，美國眾議院的變化相當緩慢，參議院的變化也就稍快一點。然而有些矛盾的是，當今民主黨與共和黨卻都有相當大的機會贏得眾議院或參議院的控制權，兩黨也都有很大的機會贏得2016年的總統選舉。

1994年，共和黨40年來首度贏得美國眾議院多數席位，自那以來，眾議院的競爭一直相當激烈。舉例來說，在2012年大選后，共和黨獲得了234席，民主黨獲得了201席。今年，民主黨人只要比上次多贏得17個席位，就能奪回眾議院的控制權。因此，盡管大多數席位的競爭都沒什么懸念，但只需很小的變量就能改變眾議院控制權的歸屬，而就眼下的空缺席位（即在任者不尋求連任）數來看，這種情況完全有可能發生。盡管如此，事態的發展似乎對共和黨有利，民主黨恐怕不大可能贏回眾議院多數控制權，但我們也不能徹底排除此可能性，畢竟，共和黨的多數優勢確實很微弱。

參議院控制權易主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在參議院，民主黨與共和黨的席位數之比為55：45（更確切地說是53：45，還有兩位是獨立議員，但兩人都與民主黨有著密切合作）。因此，共和黨只需贏得幾個席位，就能掌控參議院，這看起來很有希望。

參議院僅有33個席位將進行改選。參議員任期六年，每兩年有三分之一的參議員席位進行改選。因此，整個參議院的形勢如何不大重要，重要的是哪些席位將進行改選。在2014年需要競選連任的是在2008年選舉中勝出的參議員，那一年奧巴馬贏得了總統選舉，民主黨總體表現不錯。因此，競選連任的民主黨議員比共和黨議員要多（還有更多民主黨議員已決定不競選連任）。

參議院席位的競爭比眾議院激烈，這主要是因為參議員比眾議員更具吸引力，權力也更大。共和黨當然清楚這一點，將重點放在了參議院，致力于吸引實力更強的候選人，并對他們給予大量的支持。因此，共和黨可能贏回幾個在2008年輸掉的席位，一雪當年以微弱劣勢敗北的恥辱。不過，雖然共和黨可能從民主黨手中贏得足夠的席位，但是目前的民意調查顯示，在許多席位的角逐中，兩黨候選人可謂旗鼓相當，因為民主黨也在大力支持本黨候選人。因此，選舉當晚將有些看頭！

總統成為核心角色

為何今年的形勢看似對共和黨有利？

上世紀70年代，美國眾議院議長、民主黨的托馬斯·奧尼爾（Thomas P. “Tip” ONeill）曾有句名言：“所有政治都是地方政治。”這句名言反映了在當時那個年代，兩位候選人是誰以及選區情況如何，對于眾議院選舉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自那以后，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今，眾議院選舉政治大都關乎國家政治。

首先，較之托馬斯·奧尼爾當年，如今民主黨與共和黨兩大政黨的差異性顯著增強。現在，共和黨議員個個都比民主黨議員保守（或者說民主黨議員個個都比共和黨議員自由）。用現在的術語來說，民主黨與共和黨已經極化，兩黨的政策和意識形態都相去甚遠。

其次，國會競選資金的性質發生了巨大變化。

在上世紀70年代，競選議員的花費要小得多，而且競選資金主要由候選人個人籌集。如今，候選人籌集的資金要比當時多得多，兩黨籌集的資金也要大大增加，而在那個時代，由政黨籌集的資金微乎其微。如今在有些競選中，政黨花的錢比候選人花的多。競選資金的第三個來源，則是那些所謂的“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super PACs），這是獨立于兩黨及兩黨候選人的政治組織。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于2010年1月21日就“聯合公民訴聯邦選舉委員會案”作出判決，認定限制商業機構資助聯邦選舉候選人的兩黨選舉改革法案的條款違反美國憲法中的言論自由原則。這一判決意味著允許“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籌集并花掉自己的競選資金，而且其花費可以超過兩黨或兩黨候選人支出的金額。其結果是大量競選資金，至少是三大資金來源中的兩個——政黨資金和“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資金，著眼于全美而非地方。

全國性的資金來源加上全國性的極化政黨，已使得競選的焦點大大轉向了國家政治。

2014年的中期選舉發生了這樣的性質變化，那么其結果就會與當下的美國政治現實息息相關。

首先，美國公眾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對本國政客和政府不再抱有幻想。他們對總統、國會以及民主黨與共和黨兩黨都不滿意。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在于共和黨與民主黨各自把持著政府的一部分。兩黨對于今天該做什么持有截然不同的立場，雙方花費大把的時間爭論該做什么，但雙方都無法說服對方同意通過立法，阻撓對方提出的提案獲得通過。兩黨爭執不下陷入僵持，公眾自然不高興。

如果公眾認為沒什么大問題希望政府幫助解決，這樣或許還無妨。可當今的事實是，公眾確實看到了問題，而且希望政府帶領大家解決問題。就美國國內政治而言，人們最擔憂的是經濟問題。2008年經濟危機帶來的全球經濟衰退揮之不去。比起同為發達經濟體的歐洲和日本，美國經濟的表現要好得多。然而，復蘇之路漫長而緩慢，眼下經濟才剛剛要回復到2008年之前的水平。很多人了解這場“大衰退”并非現任總統、其所屬的民主黨或美國國會的過錯。但公眾認為，本屆政府到現在本該解決好這些經濟問題。這是2010年上一次國會中期選舉的一大特點。與今天不同的是，2010年民主黨在參眾兩院都擁有多數席位，總統也來自民主黨人——民主黨掌握著整個美國政府。雖然公眾沒有將出現經濟衰退歸罪到民主黨頭上，但他們確實認為，未能解決經濟衰退問題責任在民主黨。

如今，兩黨都不能控制整個美國政府。這樣一來，兩黨都不用單獨為改善經濟不力承擔責任。其結果是，雙方各打五十大板。2010年，共和黨從民主黨手中贏得了高達63個席位，是1946年以來共和黨從民主黨手中奪得席位最多的一次，這部分是因為人們認為民主黨應為經濟問題遲遲未解決負責。如今，只有41個空缺席位，而且共和黨可能只能新獲得幾個席位，因為民眾認為他們也應該對美國政府的失敗承擔部分責任。

1948年，時任民主黨總統哈里·杜魯門能以討伐“無所作為”的國會作為競選連任策略，是因為當時參眾兩院都是由共和黨控制。如今卻不可能這樣做，兩黨共同掌控著美國國會，并不是共和黨國會對陣民主黨總統的格局。但現任總統是民主黨人，這一點很重要。雖然失敗是由兩黨共同承擔，但總統是民主黨人，而人們對總統比對國會有著更高的期望。即便在美國國內政治中，總統也是權力最大的政治人物，因此承擔的責任也更大。

外交政策就更是總統的職責所在。整個中東和阿富汗地區沖突不斷，顯然與奧巴馬的愿望背道而馳，重返亞洲的戰略亦是如此。給人造成的印象就是，奧巴馬沒有能力制定并成功實施戰略計劃。

經濟和外交領域的雙重困境意味著奧巴馬正日益失去民眾的支持。奧巴馬的支持率目前不足一半，針對“你是否滿意總統目前的工作表現”這一問題，滿意的僅為41%，另外54%的人表示不滿意。

當然，今年不是進行總統選舉。然而，奧巴馬隱隱將成為2014年美國全國性選舉的核心人物。這一則是因為他確實是民主黨在華盛頓的領袖，并且應當為民主黨的表現負責；再則是因為他是美國總統，而總統的重要性無人能比。

一黨的國會候選人往往會對另一黨的總統口誅筆伐，今年尤其是如此，因為現任總統奧巴馬的支持率相對較低。共和黨的競選廣告幾乎無一例外地將“奧巴馬及民主黨人”共同提及。競選連任的民主黨議員特別容易受到此類攻擊，因為其共和黨競選對手稱他們常常“跟著奧巴馬投票”。無論是對總統某些所謂失敗的明確指責，比如指責其新的醫保政策，還是那些將地方候選人與總統扯到一起的籠統說辭，總之，總統是每場選戰政治中的核心人物。如此一來，總統支持率是國會選舉日益全國化的主要原因。

共和黨占優

由此，經濟復蘇緩慢、國際危機迭出、總統支持率低下，種種跡象都表明，今年共和黨將更占優勢。鑒于許多民主黨席位今年將面臨改選，共和黨極有希望拿下參議院。截至本文寫作時，大多數民調顯示，共和黨有望從民主黨手中贏得4席。但還有8個參議院席位尚難分勝負，其中6個席位目前是民主黨把持。如果這8個座位由兩黨平分，共和黨將再從民主黨手中奪得2席，如此一來，共和黨的總席位數將達到51個——剛剛可以險勝民主黨。因此，參議院確實是人們眼下關注的焦點。雖然目前尚不確定哪一方將獲得多數席位，但眼下的形勢對共和黨有利。共和黨很可能最終以微弱優勢贏得參議院多數席位。

至于眾議院，僅有少數席位將競爭激烈，至少目前看來是如此，因而不足以影響眾議院控制權的歸屬。在眾議院選舉中，共和黨仍然更有希望從民主黨手中贏得議席，不過共和黨今年的優勢可能要比2010年贏得的63席要小得多，可能僅會贏得8席至9席。

這樣的結果對未來的影響是，美國政府落入一黨之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是立法難以通過的“僵局”。打破僵局要待到2016年，屆時將進行總統大選，同時還有眾議院換屆選舉以及參議院三分之一席位的改選。因此，2016年的大選很可能成為打破僵局的契機。

實際上，誰在2014年贏得參議院多數席位無甚重要，因為參議院多數席位的歸屬將不會影響兩黨分化，這一美國政治的總體面貌，因為眾議院幾乎肯定仍將掌握在共和黨手中，而總統也仍舊是民主黨的奧巴馬。

不過，2014年參議院競選的結果在兩個方面十分重要：一是參議院運作的方式意味著，如果一黨僅僅擁有微弱的席位優勢，即便擁有參議院多數席位，也難以成事。但是，如果共和黨控制了參議院，民主黨將根本無法將其政策送交國會，得到公開辯論的機會；第二，參議院還負責批準總統進行的重要提名，尤其是聯邦法官的提名，而共和黨在參議院占據多數席位，將意味著奧巴馬的總統任期將更艱難。

共和黨在2014年贏得參議院多數席位還有一個意義——那就是到2016年總統大選時，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屆時將能討伐“無所作為”的共和黨國會，而如果民主黨保住了參議院多數席位，這一招就不能奏效了。長遠來看，其意義可能十分重大。

作者為美國杜克大學菲澤-普拉特校級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