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藍色的遠山

路也

鋼藍色的遠山

車窗外，遠山是鋼藍色的

把“嶙峋”二字，安放在那里

這樣一排連綿的山體

將地平線來斬斷

山巔之上的天空有一種力量

命令這一排山峰保持冷漠與鎮(zhèn)靜

時間就鑄在了那鋼藍色里

把彼此來割破

山頂上風車也是鋼鐵的

高舉著憂悶

當它們開始轉(zhuǎn)動

幾乎捅破云層的窗戶

陽光想把所有堅硬表情曬得柔和

風想把一切吹拂得毛茸茸

我的手臂伸出純棉衣袖

想把那一排遠山搖醒

這輛火車開過去之后，鐵軌仍在輕輕顫動

火車開過之后，這排鋼藍色的遠山

可知春天已來？

正午的山巔

太陽已運行至山巔，就在我們頭頂

在虛空里發(fā)著光

天地間有一個銅管樂隊

演奏關(guān)于金蘋果和普羅米修斯

坐在柏樹下的大青石上

綠蔭鋪展著善意

石縫間生長了鬼針草和瓦松

初秋的風，翻過旁邊那段城墻廢墟

包抄過來

我們閑聊，笑聲撐起了

山巔之上這片艷陽天

話語蕩到頹墻那邊，又折回來

字詞有的用了草書，有的被加粗

并加了下劃線

朝山下望，可以看到果園

一個馬蹄狀泉湖，某條河流的源頭

穿旅游鞋牛仔褲和碎花T恤

背雙肩包，喝瓶裝水

在這正午的山巔，在這人生的中途

山間黃昏

山影一半發(fā)黑一半發(fā)綠

光線斜映，柏油村路回光返照地亮堂

黃昏的太陽穴隱隱脹痛

寂寂涼風中可以嗅到巖石的氣息

大片的枯草干葦挺立溝澗，夾雜少許綠色

黃月季抱緊西風的豎琴，堅定綻放

核桃樹落光了葉子，山雀單獨行動

從這一棵飛到那一棵

有人彎腰從河溝中汲水，去澆菜園

茄子把臉隱匿在葉片之下

一只小黑狗朝路上張望

那神情，仿佛認得我

步伐加重了暮色

道路沒有窮盡，鞋子永在磨損

月亮發(fā)白，已經(jīng)上崗

得盡快趕往前面大路，那里有公交站牌

木桶酒店

今夜，入住一只樟子松的木桶

這是在山中的最后一夜

鐵箍的木桶躺著放置，圓形桶底有方形窗戶

臨于湖面，凌波而敞

湖水倒映峰巒，紅葉滿山

天空和湖水都赤著腳，對星星懷有信心

滿天星辰是夜晚的節(jié)日

為了便于仰望，我在桶底枕著湖山

直抵山塢的前額

說服鐘表慢些走，讓今夜成為加長版

說服木桶散發(fā)木質(zhì)香氣，讓我安眠

不用吃藥也能入睡，宇宙有能力自我完善

黎明，當我從一只木桶里醒來

整整一天都充滿了懸念

從上降甘村去梯子山

上午十點鐘，三公里緩和的上坡路，我一個人走

時間在寂靜里發(fā)出亮光

右邊是石頭村屋，是紅薯地，是育林苗圃

左邊是深壑溪水，里面每塊巨石都揣著心跳

我要去梯子山，我早已走在它的陰影里

上降甘、黑牛窩、栗林溝、八十崖、南溝、南石灰峪

全都在梯子山那本地海拔之最的陰影里

屏風般的遮擋，既是庇護也是剝奪

沿途看見收成之后葉片變斑斕的栗樹林

野菊開得瘋狂

從草木間穿過，我的靈魂可能是一只松鼠

常常弄丟堅果，迷迷糊糊

天藍到無言，藍到啞了

偶爾打一個白云的哈欠

我走得不緊不慢，中途被汩汩聲引向一眼泉

這條山路被白日夢牽引著

在拐彎的地方，風刮過峭巖

一座新墳突現(xiàn)，想把趕路的人一把拽過去

我本能地一溜小跑，望見一棵掛著紅布條的古槐

而一棵樹纏著萬千布條更令我驚駭

倒退多年此處想必有座廟，坍塌后，形狀還留在空氣中

繼續(xù)向前，看見一大片嚴重超載的蘋果園，我心始安

除了某顆果子不能吃，其他都可以吃

泉旁多結(jié)果子的枝條探出墻外，果子都包著核

過了一座石橋便到村口

村莊就掛在梯子山的山腳

全程未遇一個人，三公里秋光，三公里流水

近幾年，我總是只身出行，偏愛獨處

一個人像一支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