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佑
縱觀古今中外之史跡,歷代統治政權之所以覆滅,無一不與統治者的腐敗有關,可謂內耗最終導致內潰。只要借助于歷史教訓的視角,就不難發現當今權力腐敗的嚴重性與制度反腐的緊迫性。
以晚清的歷史為例,“康乾盛世”之后,清朝統治階級的腐敗就已比較明顯。自辛酉政變以降,宮女出身的慈禧太后開始主掌政權,接連耽誤幾次改革的機會,到了義和團排外與八國聯軍圍攻京師等事件發生之后,迫于中外壓力,才匆匆啟動姍姍來遲的 “新政”。“新政”十年期間,清朝政府不但不曾整飭腐敗問題,反而變本加厲,貪官趁機再撈,既給旨在挽救清朝危機的“新政”增添難度,也敗壞“新政”的形象。
凌駕于光緒帝之上的慈禧就是一個婦孺皆知的腐敗者。1904年,慈禧的70壽慶來臨時,她陽示停止慶祝活動,拒收壽禮,暗中則照收不誤。京師內外,“相率以進,兩宮深為嘉納。始而督撫中不過袁、岑、端三帥,旋即有周玉帥、陸春帥、如呂大臣,莫不爭先恐后”。受禮期間,內監照例向進獻者索費,“為上所聞,嚴飭禁止,并傳諭各貢均由內務府大臣呈進”,一片烏煙瘴氣。吏部尚書世續挖空心思,“于正貢之外加貢……據說,寫了一萬兩零星銀票,約數百張,用黃封封呈。奏云:此乃奴才代爺預備零賞之需”,因而“頗得慈歡”。[1]瑞典國王奧斯卡二世(Oscar II)說:“我寧愿讓我的人民嘲笑我的小氣,也不愿讓他們為我的揮霍而哭泣。”慈禧的做法則恰恰相反。
“上梁不正下梁歪”,清朝政府一邊高喊整飭吏治,一邊賄賂公行,依然故我,還有麻將賭博之風盛行于此時,遍及全國。慶親王奕劻的貪鄙循私,賣官鬻爵,更是朝野咸知的公開秘密,彼雖屢經參劾,卻因慈禧的庇護,儼然一不倒翁。辦事能干的袁世凱拼命弄錢,一半用于宮中與王室之打點,孝敬慈禧與奕劻等,一半則自留享樂,并不虧待自己。熟稔官場內幕的胡思敬深知袁世凱一伙的奢侈無度,曰:“大抵國愈窮則愈奢,愈奢則官常愈敗。傳聞袁世凱侍姬甚眾,每幸一姬,輒賞賜金珠多品。吃余煙卷拋棄在地,仆人拾之,轉鬻洋行改造,獲利不下數千。端方移任時,所蓄玩好書畫碑帖數十車,運之不盡。前云南礦務大臣唐炯、今外務部侍郎唐紹儀,肴饌之豐,每膳必殺雙雞雙鶩,具鮮肉多筋,金華腿一具,取其汁以供烹調,骨肉盡棄去,亦暴殄甚矣。”(胡思敬《國聞備乘》)
統治者的無度揮霍,無一不是以權勢得之,贓物累累,份份榨諸百姓。誠如梁啟超1910年上載濤書中所指出的:“夫使其弊徒在新政之不能舉辦,猶可言也,而最危險者,乃在假新政之名,而日日朘人民之脂膏以自肥。數年以來,各省所興種種雜捐,名目猥繁,為古今中外所未聞,人民之直接間接受其荼毒者,至于不可紀極。”[2]更令人費解的是,即使某些所謂“忠孝節烈之名”,亦“以權勢得之”(胡思敬《國聞備乘》),其腐敗之厲,可想而知。曾奉張之洞之命出任湖北留日學生監督的錢恂面對庚子之變后的東北危機,函告汪氏:“以此數千里之地,數百萬蠢悍之民,委之于數十百滿洲極貪虐之官之手,試問能三年無事乎?此三年后,俄力愈增,我力愈微(必每年輸數十百萬金于滿洲地)。彼時,俄再索地,將何以處之?總之,新政必無望,要此東三省何用?”[3]他甚至還說:“目下所謂上諭者,仍是狗屁大話。”[4]一個由官方派充的省級留日學生監督大小也算是個官,竟敢私下斥上諭為“狗屁大話”,此時此刻慈禧一伙的政治威信就可想而知了。有了錢恂這一句“狗屁大話”,數年后由錢氏的同鄉——浙江反清志士所撰寫的那份《革命協會章程》斥清廷的上諭為“狗屁的上諭”,還有錢氏的好友章太炎那句訓斥皇帝的“國罵”——“載湉小丑,未辨菽麥”之出臺,都不足為怪了。
無獨有偶。1902年5月,清朝駐美國使臣伍廷芳在華盛頓接到上諭,即將召回北京,將與修律大臣沈家本一起主持清朝的法典修訂時,對未來充滿信心。[5]但經過四年的努力,他卻看不到法治的希望,尤其是經過起草民事和刑事案件訴訟程序的法典,“這項改革使訴訟人沮喪,因為它勢必導致人們像賄賂地方法官一樣賄賂陪審團,而對目前的訴訟花費造成無法承受的負擔。這些觀點導致伍沮喪而退休。司法體系改革沒有合理的前景”[6]。云南學政葉爾愷稍后在致書汪康年時,說得更是直截了當:“弟嘗謂作官者非良心喪失,人格墮落,不能為也。綜觀中外情形,敢斷言中國不亡,必無天理。”[7]
1911年武昌起義的爆發與清朝的垮臺,固然同慈禧的繼承者載灃與隆裕太后倒行逆施地鎮壓國會請愿運動有關,也同清朝統治者長期帶頭腐敗不無關系,民心思變。清朝統治者缺乏反腐的能力,更無防腐的自覺。
近30年來,隨著國家發展戰略的轉移,大陸經濟建設突飛猛進,市場經濟的步伐持續加快,隨之而來的是貪腐跟進,泥沙俱下,而且大案、要案頻仍與日俱增,涉案人數與各案的贓款數額都相當驚人,舉世為之矚目。有關肅貪信息的披露,既體現了現任國家領導力量懲治貪腐的決心與力度,也直觀地揭示了貪腐的普遍性與嚴重性,需要引起高度關注。
中國共產黨人執政已有65年。65年來,特別是近30年來,我國反貪的舉措不少,貪腐之風不止,運動式反腐的成效不大,需要回到制度反腐的軌道上來,已成共識。至于怎樣實施制度反腐,卻依然見仁見智,值得討論的空間不小。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既要推行制度反腐,又要防腐,應當將二者同時抓,而且防腐才是治本,防腐比反腐更重要。有鑒于此,愚意以為,以下三個方面與治本有關,亟待著手:
第一,依憲治國、依法治國的理念不僅要加強,而且還應付諸全黨與政府部門的行動。許多官商勾結的貪腐行為就是以侵害民眾的基本權利為前提與條件,比如侵害民眾居住權與生存權的某些強行拆遷行為,只有建立了違憲審查制度,憲法與法律的權威才有可能確立。僅就概念來說,“嚴打”、“嚴懲”等詞從來都不是法治語言,而是運動語言,“嚴打”也罷,“松打”也罷,都是有悖于法治精神的主張,應予摒棄。既然腐敗現象是如此普遍,新聞的監督職能與司法的公正性還沒有到位,應當增加反腐行動的主體,歡迎民眾參與反腐,而不是黨和政府包辦反腐。總之,制度反腐的本義不是別的,就是法律制度反腐,亦即依憲與依法反腐。
第二,在推行制度反腐的同時,亟需重視和清理制度養腐的現象,從逐步解除干部特權開始。比如,根據“按勞分配”的原則,重新制定自1950年代就已開始形成的在崗與退休干部及其家屬的各種待遇,根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迅速解除黨政干部出身的服刑者的監獄特權,不要把監獄變成腐敗黨政干部的療養院。古希臘劇作家索福克勒斯早就說過,如果法律沒有恐懼支撐,它絕不能生效。有關官員應當知道,人民群眾對此很反感。
第三,反腐也罷,依法治國也罷,均需各級領導帶頭。根據歐美等地成功反腐的經驗,應當盡快制定官員財產公開申報制度,從源頭抓起,既利國利民,也利己,不必延緩。
參考文獻:
[1]陶湘致盛宣懷函,1904年11月至12月.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一.辛亥革命前后.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14-19.
[2]梁啟超.上濤貝勒書.近代十大家尺牘.轉引自丁文江、趙豐田.粱啟超年譜長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505.
[3][4][7]汪康年師友書札(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3013、3012、2487.
[5]伍廷芳的新職位,他將幫助制定現代中國法律.紐約時報,1902.5.15.
[6]伍廷芳退休,對改革失望.紐約時報,1906.5.26.
[8]Danny M. Leipziger,ed.. Lessons From East Asia. Michigan: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01:p.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