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業成災

王開林

“中國基礎教育省略了什么？”這是教育學家上官子木十年前提出的問題，至今仍值得我們思量。他舉了個例子：美國的小學課本中有涉及熱空氣上升原理的課程，教法很明確，由老師指導學生制作熱氣球，他們要自備材料，從零開始，一旦中途失敗，就得從頭再來。中國的小學課本中也有此類課程，教法極其簡單，老師照本宣科，學生聽完了事。對比中美基礎教育的差異后，上官子木剖析成因：同樣的課程，美國學校不惜“浪費”課時，讓學生轉換角色，享受創造的樂趣；中國學校卻只肯花費區區十分鐘，讓學生敷衍過關。美國基礎教育注重的是“做中學”，在親力親為的過程中，學生獨立思考，反復磋商，克服困難，探究敗因，借此提升個人的動手能力，增強團隊的協作精神；中國基礎教育采取填鴨式的灌輸，讓學生囫圇吞棗，這無疑限制了學生深入研究未知事物的興趣，削弱了他們的創造能力，致使一些人高分低能，另一些人厭惡學習。

每天早上，我送女兒上學，她的書包總是沉甸甸的。放學回到家，女兒稱之為“八爪章魚”的作業本就困住了她的手腳，別說玩耍的時間遠遠不夠，就連閱讀課外書籍的時間也被剝奪殆盡。

有一回，我跟一位小學老師私下聊天，交換看法。我說：“老師給學生布置一大堆家庭作業實在沒有道理，也沒有必要。課余時間，學生可做些他們感興趣的事情，老師也可減省批改作業的工夫，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何樂而不為？”他苦笑道：“誰不想這樣子？可是不行。給學生布置作業太少，別說家長不放心，老師也不安心。一個班，那么多人，學生聽課認不認真，教師心里沒底。教師講解透不透徹，學生心里沒底。兩個沒底的木桶打水，你說會怎么樣？家長怕孩子有太多閑空就會失控，普遍樂見老師在作業方面加碼，或者干脆讓孩子去校外上輔導班。”

“不做無聊之事，曷遣有涯之生？”我原以為只有某些成年人才會身陷此類怪圈，想不到孩子們也會被逼入這種死角。社會上有個論調貌似高明，卻更能糊弄人：現在的孩子缺乏艱難困苦的磨煉和吃苦耐勞的精神，難以成才，難以成器，讓他們多做些家庭作業，不失為權宜之計。發此高論者想沒想過，讓學生課余自得其趣，他們才會甘之如飴，反之，將學生釘牢在書桌前，他們只會苦大仇深。無趣的人乃是失敗者，無趣的生活乃是死水一潭。迫使學生從小就飽和地體驗無趣的感覺，這種做法十分殘忍。

我認識一位學者，他與兩位同仁做了個教育實驗：讓他們的三個五歲大小的孩子讀家塾，由他們編寫課本，親自授課，過濾掉基礎教育中多余的枝節，側重于培養孩子們研究問題的興趣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最大的亮點是討論課多，戶外活動多，沒有家庭作業。兩年后，他們邀請專家測試這三個孩子的文化程度，均高于全日制學校的小學五年級學生。可惜這種家塾教育猶如烏托邦，很難解決供需矛盾，所以實驗有成而推廣無方。

這個周末，我靈機一動，故意測試家里那位水深火熱的“小災民”：“做作業，或者登山，你想挑哪樣？”她一字一頓，高聲報出了自己的愿望：“我要去登山！”

【原載2014年10月8日《今晚報·今晚副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