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秋軼


2014年7月22日,西藏波密縣的雪山下,陳一丹身著白色運動服,手持發令槍,站在隊伍前面。
“Are you ready?”
“Yes!”隊員回答。
“Lets go!”一聲槍響,騰訊“益行家”越野挑戰賽開幕。
陳一丹和工作人員走在后面。一路上,有很多覆盆子和野蘑菇,他不時停下來拍照。
作為騰訊主要創始人之一,陳一丹一年前卸任騰訊首席行政官(CAO),投身公益和教育。現在,他的身份是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發起人兼榮譽理事長。
43歲的陳一丹生于廣東惠州。小學四年級,他隨父母去了深圳。
他的普通話有一點廣東口音,偶爾夾雜一兩個英文單詞。騰訊員工都叫他Charles。
“我們不叫什么總,叫‘總就沒有平等文化了。互聯網行業也離不開英文,email總要個英文名吧,這是很自然的事。”他說。
“自然”這個詞,在陳一丹口中出現頻率很高。很多事情,他覺得都是生命中的自然,包括騰訊的創業和現在做公益。
事業
電影《中國合伙人》里有句臺詞說,不要和朋友一起創業。但騰訊的幾位創始人卻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這種例子的確比較少,很慶幸有這樣一個組合。”陳一丹說。
初中,陳一丹和馬化騰(騰訊現任CEO)、許晨曄(騰訊現任CIO)是同學;高一,三人一個班,馬化騰坐他前面。高二高三,陳一丹又和張志東(騰訊原CTO)一個班。高考,都進了深圳大學。陳一丹學化學;其他三人學計算機,又是同班。
讀大學時,陳一丹是社團動物,參加學生會競選、組織圣誕晚會、拉贊助……“樂在其中,想做點跟社會有關的事。”
大學畢業,陳一丹進了深圳出入境檢驗檢疫局,后來又去南京大學讀了一個法學碩士。
在檢疫局按部就班,坐不住了。“總想做點事情,又不知道做什么。其實做什么都OK,開個面包店都可以,就想有一種狀態的改變。”
當時馬化騰在做BB機,張志東在做軟件系統,大家平時會有些聯系。“也不是誰邀請誰,幾個人聊著聊著,自然就走到一起了。”
一開始,陳一丹兼職和老同學一起做,后來,需要作決定了,有一絲猶豫。“感謝我太太,她說沒事,你去吧,我還有工資。輕輕淡淡一句話,打消了我的顧慮。”
幾個IT男加一個準律師,就是騰訊最早的班底。
2004年,騰訊上市。當騰訊成為市值最大的國內互聯網公司時,有人問陳一丹,感覺如何,他說如履薄冰。
“這是一個隨時會顛覆的行業,連探路的時間都很短。”
2011年,陳一丹決定“退隱”。在香港一家酒店,他把騰訊幾個創始人叫出來,說:設想一下,50年后是什么樣?大家哈哈一笑。
“遲早都要交班,最終他們也很理解。”陳一丹覺得這也是件“自然的事”。
志業
“公益要超越情感,要理智,不要老想著去拯救別人,有效最重要。”傍晚,雪山下的營地上,陳一丹對騰訊“益行家”的隊員說。
帕隆藏布江在這里拐了一個彎,留出一大片草坪。草坪上,坐著來自國內15所高校的近百名大學生,他們將為藏區兒童捐建130座運動場。
有隨行記者提到了郭美美。彼時,郭美美剛被警方拘留。有騰訊工作人員提醒,“太敏感,最好不要問。”但陳一丹主動回答了,“關注(郭美美這件事)也是一個進步,說明公益就是在挫折中前進。”
2008年汶川地震,騰訊發動網友捐款。30萬人捐了2000多萬元。“這跟某一個人捐2000萬元就不一樣了,公眾的力量更大。”
于是,陳一丹提出公益2.0概念:利用互聯網,發展“全平臺公益”,讓企業、行業、社會都參與進來。
陳一丹做公益,一開始挑了塊硬骨頭先啃——由騰訊基金會捐辦公立深圳明德實驗學校,這是與深圳福田區合作的一個教育改革項目。
“很難。”陳一丹說,他們花了一年時間跟政府溝通,提出教育家辦學等數十條改革意見。“在騰訊,一些理念一講就懂,但是辦學要與政府反復溝通,有個磨合過程。”
“明德”的校名是他取的,來自《大學》開篇的一句話:“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2009年,陳一丹個人出資,創辦了非營利性學院——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武漢學院。他發現辦大學不是那么簡單,“不僅需要繼續注資,更需要投入巨大精力。”
去年,大學畢業20年之際,陳一丹和老同學錄了一首《老男孩》,改了歌詞:青春如同奔流的深圳河,一去大海就不再回頭……
“深檢局是我的職業,騰訊是我的事業,公益是我的志業。還在路上,結果不想。”
“其實中國人一直有信仰”
《瞭望東方周刊》:怎么想到去做慈善?
陳一丹:剛開始是興趣。2007年做騰訊公益項目過程中,發現很多問題,后來發現這些問題歸根結底是信仰的問題,教育的問題。
養豬的在飼料里放激素,他信仰的就是錢;移民的時候填表,問有沒有宗教信仰,答沒有。人家說,你們怎么能沒有信仰呢?
其實中國人一直有信仰的。中國人習慣以文化為載體,文化就是一種信仰。只是衰落太久了,急需恢復。這個出路在哪里?就是教育。從教育入手,雖然比較慢,但是有效。
《瞭望東方周刊》:你有信仰嗎?
陳一丹:我是有的,我信中華傳統文化。我另外有一個“陳一丹基金會”,主要做傳統文化項目,比如騰訊的儒釋道頻道。我認為中華文化的根就在這里。
近一百年來,傳統文化極度衰落,到了谷底,現在中國人需要它。大學時,我選修過“世界三大宗教”。我認為好的信仰都應該尊重,不要把不同的文化拿來做各種PK,但是最適合中國人的信仰就是中華文化——做人要有禮貌,兄弟要有愛,講誠信。
中華文化,只有在經典里去找老師,但不要神圣化。只會說沒用,真正的開悟是在生活的體驗中,懂得對應的人生應當如何去安排。就像你背一首唐詩,突然之間領悟,古人妙啊!
《瞭望東方周刊》:你平時讀一些什么經典?
陳一丹:最早接觸的是《心經》。一次被拉到武夷山下的一個寺廟去聽《心經》,但那時候要跟企業管理相結合,什么“從國學看經營之道”之類的。唉呀,我就想單純地學習,一“結合”就是臆想的東西。
我去讀清華大學的總裁國學班,打開了一扇窗之后,自己又去找東西讀,但發現讀的常常是別人的二手解讀,與原典還有些距離。所以我呼吁有更多真正的好的國學老師。
《瞭望東方周刊》:你從騰訊退休,是激流勇退還是華麗轉身?
陳一丹:人一個階段要做一個階段的事情。每個人都有彈盡糧絕的時候,我總有走的那一天。倒過來看,前面幾年就知道該怎么做了。該推的人,推;該糾的漏洞,糾。關注點就完全不一樣了。
《瞭望東方周刊》:2014年3月,騰訊另一位創始人張志東卸任,有媒體報道說“腰纏312億,這個技術宅要歸隱”。你怎么看財富和貧窮?
陳一丹:其實所謂的窮人,如果他真因為貧窮而痛苦,那的確是痛苦;也有一些人,可能因物質貧乏有些煩惱,但內心始終保持著快樂,那就是真快樂。倒過來,所謂的富人亦然。
《瞭望東方周刊》:你認為什么是成功?
陳一丹:每個人的路不一樣,人要遵從內心,內心快樂就很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