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思訓
隨著全球化進程不斷加深, 世界變得越來越扁平化. 地區文化和全球文化的”無縫對接”也變得越來越成為一種可能.,同時中國文化藉此也獲得越來越大的話語權。除此之外,隨著物質文明的極大豐富,“文化尋根情節”開始在一部分國人心中滋長,于是國內迸發了以“復興國學”為標志的傳統文化復興熱潮。建筑既是詩意的棲居,也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生活空間。某種意義上,傳統文化只有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重扎根基才能真正復活自身,也才能避免無生機的“博物館命運”,所以中國的傳統藝術如何進入現代中國人最切己的生存空間——建筑就成為一個緊迫和值得探究的課題了。與如果上述課題成立,那么作為集傳統文化精神之大成的水墨畫,就以其空靈意境和若有若無的空間感先天具有與建筑融合的潛質,也因此成為先鋒建筑師努力辟拓的方向。
然而,平面文化符號與立體的文化生存空間具有先天的張力,如何將平面藝術,尤其是講求氣韻生動、道法自然的水墨畫藝術樣式與現代建筑結合,就成為一個典型的難題——我們常常見到的“現代性”難題。讓我們首先從西方現代的角度考察這一問題:西方著名建筑大師密斯·凡·德·羅曾提出少即是多(Less is more)的現代主義設計重要理論,深深地影響了全世界的包括中國在內的現代設計史和當下的設計事務。“簡約之美”成為當下平面設計界追求的潮流之一。而水墨畫空間構成的“留白”處理方法和現代的“少即是多”理論有相似的“功能性”,但同時也突破了前者的局限性。“留白”即“計白當黑”,它以 “無”來表達“有”這一傳統中國哲學命題。華琳說:“畫中之白, 即畫中之畫, 亦即畫外之畫!”無不闡釋出水墨畫留白空間特有的可應用于設計層面的意蘊。
世界著名華人建筑家貝聿銘的成功實踐與開拓之功--比如,紐約市的會議中心、盧浮宮院內的玻璃金字塔、日本美秀美術館、香港中銀大廈、蘇州博物館—或許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啟示。貝氏擅于把古代傳統的建筑藝術和現代最新技術溶于一爐,尤其是對水墨畫技法的在建筑上的引入,創造出自己獨特的風格。--以蘇州博物館為例作,貝聿銘對北宋書畫家米芾的山水畫青眼有加。水墨點染,墨法與筆法齊飛,不落匠氣,生氣與元氣共淋漓。山石錯落間,但以墻為紙,江南煙雨為幕布,米芾山水畫立體呈現在眼前。在石塊選擇上,他選用片狀石塊,將新石塊進行作舊處理,這樣在石塊之間,高低、前后錯落有致,在空間方面體現出繪畫的特質。除此之外,在山形上,包括坡岸的處理,都可以嗅到水墨畫特有的氣息。在建筑內部空間,他還設計引入了水墨畫中的飛瀑、溪流。總而言之,可以說他立體的修建了一幅實體山水畫而不為過也。然而,貝聿銘很反對把中國古代建筑中的某些構成元素生硬地附加到現代建筑上,他強調和力圖創新表現的是傳統意念、傳統形式和將水墨畫的美與意境引入到建筑中,對建筑進行繪畫性處理。除了米家山水,現代畫家吳冠中的江南民居抽象水墨畫對他的影響同樣巨大。最終貝氏建筑達到了和米家山水類似的境界:初看山似山,再看山非山,三看山還是山。神似而非形似或有名無實,方能脫其窠臼而被奉為現代建筑之圭臬。
無獨有偶,王澍設計的中國美院象山校區,從傳統園林設計中汲取養分,用盡了中國水墨一黑一白之寫意性-大面積的白墻黑瓦,盡顯中國畫意蘊。國畫里大面積的留白,言未盡而意無窮而中國園林的精神實質,也在是空無中釋放出來的。而象山校區的設計就折射出這種中國特有的哲學思想。王澍說“面對山水,建筑是不重要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道法自然,物我兩忘是建筑與山水紐帶的精神核心。 此外象山校區亦隨物賦形、與山勢起伏呼應,在黑白中盡現中國國畫嚴謹的筆法與淋漓的墨法的統一。不同的觀者有不同的聯想,用空白和殘缺的部分來實現完整的表達。體現了以虛寫實的美學追求和高超的藝術感染力。正所謂:“奇者,不在位置,而在氣韻之間。”
象山校區在植根于中國傳統園林成就的深厚基礎上,也突出了整體上的關照與內省的現代審美。各邊界的模糊化促進了整體的規整化,傳達一個主題,構建了一個統一的價值話語體系。區別于傳統的四時之景皆備的思想,象山的設計更凸顯抽象的整體內涵的訴求,避免使用時間推移而產生的四時之序更迭變化的簡單描繪。象山校區的一草一木一石,形態更純粹專注,凸顯醇厚的現代人文關照和美學本身。
在材料選擇上,中國南方古典建筑中常見的磚,瓦,泥,竹,木不僅常見易得,與傳統能實現“無縫對接”,而且也非常適宜于用來構造美術學院的高級素雅,靈氣十足的色調要求。王澍從華東各省的拆房現場收集來了700萬塊舊瓦片舊磚頭。用上舊的瓦,舊的磚,建筑自生成一天起便有了上百年歷史了。文物維護講究“做舊如舊”。而王澍在建筑領域上“做舊如新”,化舊為新。不僅建筑保留了百年文化沉淀,保存了百年的實體文物,也為這些實體文物找到了現代性的存在與表達。遠觀為新,近視從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也體現了傳統與現代的統一和包容。
除此之外,也具有環保性和經濟性,可持續發展性,與周遭的自然環境也易于迅速融入。另外獨具匠心的如使用露石混凝土建筑基座平臺的地面。隨著時間的推移,地面將體現如同鄉村小路一般自然變化的特征,混凝土表面脫落,石子凸現。清晰的書寫了時間的流變,猶如歷史的流變一般。在歷史與人文的關照下,現代社會的邏輯與技術所導致的人的異化被消解。為了進一步達到這一目的。王澍還試圖用手工的建造方式,讓工匠自身直接介入的方式,解構了傳統建筑師的絕對話語權,建筑細部上也隨之呈現出一定的隨機偶然的效果,讓工匠將自己的傳統手藝與經驗積累通過自己的雙手流入到建筑整體的長河中,冰冷機械的純技術機械建造意味讓位于歷史傳統和對勞動者的關懷,就這一點而言真可謂獨具“匠心”。
總而言之,在探索水墨畫在現代語境如何發展時,貝聿銘先生和王澍先生邁出了十分寶貴的一部。水墨畫會在自己的語言體系下,以現代的方式表現與發展,并且它也會以更廣闊的形式與現代其它藝術門類相結合或許也會成為未來發展的方向和趨勢。篳路藍縷,相信未來的建筑大師們還將繼續成功和有益的嘗試。
【作者單位:上海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