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
2014年7月15日,在巴西召開的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六次峰會上,五國領導人共同簽署《福塔萊薩宣言》,其中包含的重要決定,是共同成立金磚國家開發銀行,并建立應急儲備基金。初步披露的決定是該銀行的初始資本為1000億美元,初始投入500億美元,由5個創始成員國平均出資。同時,建立達1000億美元的應急儲備安排。各國最大互換金額為:中國410億美元,巴西、印度和俄羅斯各180億美元,南非50億美元。金磚國家各成員國平均分配股權和投票權,輪流提名金磚國家開發銀行行長。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總部設在中國上海。
世界銀行已成美國國家戰略的工具
無論是金磚銀行,或者世界銀行,其名稱中都包含了“開發”或者說“發展”,這是這類機構設置的重要初衷之一,即讓金融推動發展,以發展推動進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美國憑借自身力量主導建立的霸權體系之所以能夠存續至今,至少在最初的階段,也就是世界滿目瘡痍的階段,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當時世界的需要,提供了重新啟動世界經濟循環所需的具有一定公共物品性質的資本援助和支持。世界體系的正常運轉,也確實需要這類物品的支撐。
但是,從創立開始至今,美國對待世界銀行的戰略意圖,就是將其作為美國國家戰略工具的價值,置于推動發展和進步的目標之上。為了確保和實現美國的國家利益,世界銀行框架下的國際復興開發銀行,顯然是需要滿足相關條件的。比如,在世界銀行內部投票機制上對美國霸權地位的有效保障,不但規定確保美國實質上擁有唯一否決權的出資比例和表決機制,還通過美國國內的政治制度安排提供了第二重保險,確保用立法機構和行政機關雙簧來抵消美國政府任何口頭上做出的改變出資份額的承諾。
再比如,世界銀行提出的救助計劃總是附加改革的條件,這類改革通常來說都是“成功”的,當然這“成功”的標準不是由接受援助的國家來制定和判斷,而是由世界銀行,以及世界銀行背后的美國戰略力量以及資本來進行判斷和保障的。至于如何成功,看看那些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新獨立的發展中國家,或者是在某些危機之后接受了世界銀行援助的國家,接受援助、完成改革前后的對比,基本上可見一斑了。最典型的,或許就是巴西所在的南美地區。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巴西對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積極態度,恐怕也不是一時興起。
金磚國家開發銀行更符合發展中國家利益
就此而言,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成立,確實是對世界銀行構成了挑戰,但這種挑戰,不是西方傳統國際關系理論中津津樂道的權力轉移,更不是那種建立在對歷史牽強附會類比基礎上的所謂新興國家對霸權國家挑戰的翻版。這種挑戰的本質,是回歸,是世界各國,尤其是數量眾多、取得了一定經濟增長、希望能夠真正實現有效發展的廣大發展中國家,希望能夠有一個真正體現金融推動發展,以發展推動進步理念的國際機構,以相對于世界銀行為代表的現有國際體系更加公平和公正的態度,來提供相關支持和援助。
金磚國家,是這些發展中國家的集中和典型代表,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成立,以及未來的發展,包括在一定程度上對世界銀行構成的挑戰,都是這種愿望的自然體現。
而且,這種所謂的挑戰,其實更多地構成推動世界銀行主動實現變革的動力,或者說衡量標志。如果世界銀行在面臨這種壓力時持續拒絕變革,那么最終出現的任何結果,與其說是金磚銀行挑戰的結果,不如說是世界銀行內在的結構性缺陷所導致的必然。
相比而言,根據2012年穆迪公司提供的報告,世界銀行,或者說,國際復興開發銀行,實際資本總量約為862億美元。而完成全部出資計劃的金磚國家開發銀行,將有可能在資本總量上全面超過世界銀行。
世界經濟多極化的必然選擇
回到金磚國家開發銀行本身,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在冷戰結束伊始,發達國家的經濟總量以名義價格計算占世界經濟總量的83.6%,美國一國就占26%;轉型和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總量僅為世界的16.4%,金磚五國占比為5.7%,中國為2%。
20年后的2012年,發達國家的經濟總量以名義價格計算已經下降到世界經濟總量的61.9%,美國下降到了21.9%;而非西方世界的經濟總量占世界的比重上升到了38.1%,金磚五國上升到20.7%,中國占比提升到11.5%,從不到美國的8%增加到美國經濟的52%。
如果以購買力平價來計算,從1992年到2012年,發達國家的經濟總量占世界的比重從64.3%下降到49.8%,而非西方國家的經濟總量從35.9%上升到49 .9 %,歷史性地在經濟總量上超越了發達的西方世界。其間,西方七國集團經濟總量占世界的比重從51.4%下降到37.8%,美國從22.8%下降到18.9%;而金磚國家的比重從15.3%上升到27.2%,中國的比重從4.3%提升到14.8%。
復旦大學2014年發布的《全球治理報告》認為,這些數據意味著,世界的經濟多極化已經基本成型,而且,隨著非西方世界經濟增長繼續快于西方世界,未來世界的經濟多極化格局將更加定型。
按照復旦大學陳志敏教授所提出觀點,在上述背景下,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成立,以及未來的發展,可以看作是西方發達國家主導建立的以自由主義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合法性持續衰減的必然;在此框架下,很自然的,金磚國家開發銀行和世界銀行的微妙關系,可以看作是發展中國家在現有體制之外來建立具有替代性潛力的平行組織的實體表現。
為發展中國家建起自主可控的金融風險防控機制
必須指出的是,多數西方媒體或者研究者,在談論金磚國家開發銀行對世界銀行的沖擊和挑戰時,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金磚國家,特別是中國,在推進金磚國家開發銀行之前,首選的嘗試都是推動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改革,但這種嘗試,得到的是毫無新意的雙簧式回應——美國行政機構用各種美麗的承諾贏得實質性的合作與回報,美國立法和司法機構毫不猶豫地使用權力否決這些承諾,而美國行政機構以現代法治國家三權分立的理由訴說著自己如何地愛莫能助,然后繼續希望金磚國家能夠繼續待美國如初戀,渾然不覺華盛頓已經虐了對方千百遍。
當然,目前一切才剛剛開始,數量眾多的發展中國家,盡管總量上取得了相當可觀的發展,但畢竟還是發展中國家,新興經濟體的脆弱性也凸顯無疑:高盛在金磚之后,還推出過一系列新的概念,從靈貓到薄荷,但始終沒能再現金磚的盛況,更不要說再弄出一個類似現在的金磚國家這種準實體性的新團體出來。除了高盛本身的問題之外,新興經濟體乃至發展中國家的整體脆弱,以及發展中所具有的不確定性,也是重要的原因。
正因為如此,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成立才更加具有真正的戰略意義:讓在復雜的國際經濟、金融形勢面前處于不利態勢的發展中國家、新興經濟體,包括金磚國家自身,擁有自主可控的金融風險防控機制,為推動金磚國家內部的結構改革,深化發展,提供可信可靠的資金來源。
初期關注發展中國家亟需的基礎設施建設項目
在討論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初期,設定了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目標之一,是那些周期長、數額大、單位資本回報相對比較低、但發展中國家亟需的基礎設施建設項目,高鐵、輸電線路、水壩以及新近進入關注的計算中心和數據中心等。
世界銀行在面對這些項目時,首先因為申請方眾多,只能撒胡椒面,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其次可能附著的經濟、政治條件很難讓受援助國放心,畢竟歷史教訓慘痛;第三,基礎設施建設的周期、風險和回報,對發達國家的商業資本以及時刻關注選票和輿論的民主政客來說,時間太長、風險太高、回報太低,積極參與顯然是非理性的。
相比而言,金磚國家的優勢就比較清晰了:首先是可以專注于基礎設施開發,金磚國家自身基本可以同時解決建設能力和建設資金的問題,提供相對比較完整的解決方案,從真正意義上去促進發展,而不是大規模作秀;其次是同樣作為過來人的金磚國家,對通過經濟、政治條件去卡受援國脖子的這種事情感同身受,除了受援國內部的西方代理人,大概沒有什么太多可以不放心的;第三,提到長周期的基礎設施,相對于發達國家,至少中國是充滿了激情的,新興國家更加關注于長期的戰略項目。
全球治理體系走向多極化的重要進程
簡而言之,從現有的發展態勢看,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成立,是金磚國家推動實現包容性增長的重要步驟,也是全球治理體系實質性走向多極化的重要進程。這個進程將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進程,無論從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新興經濟體背后的發展中國家,還是從金磚開發銀行自身的建設完善,都充滿了各種艱巨的挑戰,需要認真應對。
對中國來說,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建設和完善,是落實中國金磚國家戰略的關鍵環節之一,這一戰略的重要性,對當下的中國而言,堪比此前提出三個世界劃分時中國第三世界戰略的重要性。通過金磚國家開發銀行,將中國提出的新型大國的行為模式逐一展現在世界面前,以共贏的方式推動積極變革,應該成為中國關注的長期戰略目標,在此過程中,世界歷史也將展開全新的畫卷,值得所有人為之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