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
摘要:作為連接語言學和文學批評的橋梁,文學文體學為翻譯理論與實踐的研究開辟了新的視角?;诖耍晕膶W文體學為理論框架,對納博科夫的小說Lolita及兩個中譯本進行比較分析,旨在說明文學文體學對小說翻譯研究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關鍵詞:文學文體學;小說翻譯;Lolita
中圖分類號:H315.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1-7836(2014)10-0110-03
一、引言
文學文體學一直以來被用于分析和評價文學作品,但很少用在文學作品的翻譯研究上,尤其就小說翻譯的研究而言, 用文學文體學的方法所做的探究努力還遠遠不夠。北京大學申丹教授在這一領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 她在《文學文體學與小說翻譯》中把“風格”定義為“藝術或主題意義激發的選擇”[1]3,并從文學文體學的角度更為科學地對小說的翻譯進行評價與研究。受其啟發,本文以文學文體學為理論框架,對納博科夫的小說Lolita及兩個英譯本進行個案研究, 旨在說明文學文體學對小說翻譯的實踐和理論研究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和借鑒作用。
二、文學文體學與小說翻譯
文學文體學是應用現代語言學理論來闡釋文學內容和語體風格的一門學科,注重探討作家如何通過語言的選擇和表達來加強文本的主題意義和美學效果。前景化(foregrounding)和偏離(deviation)是文學文體學的兩個核心概念,文體學家利奇(Geoffrey N. leech) [2]認為“前景化就是一種對藝術的偏離”,文學作品中只有那些為了美學價值和主題意義而做的變異或偏離或頻繁采用的某種語言結構才是前景化,所以說前景化是為了產生“與眾不同”的藝術效果或主題意義,用一種偏離常規表達方式引起讀者或聽者對語言主體給予更多的注意,使他們感到新鮮、驚異、陌生,從而產生強烈的美感。利奇把語言中的變異分為八類:詞匯偏離、語音偏離、語法偏離、書寫偏離、語義偏離、語域偏離、方言偏離和歷史時期偏離[2]42-51。
在小說翻譯的實踐中,譯者往往認為小說的形式是自由的,在翻譯時通常只關注小說的內容而忽略了其形式,使得譯文的美學價值和主題意義與原文相去甚遠,結果只是獲得了“假象等值”。文本的價值在于形式和內容的統一,小說的內容和形式也是密不可分的,“內容和形式并不是單純相加,而是相互融合,共同體現小說的主題意義和美學價值?!盵1]24要在翻譯實踐里忠實地再現小說源語文本的內容和形式,在小說翻譯批評中克服傳統的主觀、印象式評價而做到有理有據,將文學文體學引入翻譯實踐和理論研究中是極其必要的。
三、從文學文體學角度評析《洛麗塔》的兩個譯本
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扛鼎之作《洛麗塔》[3]被譽為20世紀最優秀的小說之一。小說自1955年問世以來在中國共有18個譯本,雖然譯本眾多,但學界對譯本的研究相對匱乏,對其語言風格方面的翻譯研究尚存在不少空白。本文以于曉丹[4]和主萬[5]的兩個漢譯本為對象,從詞匯偏離、語義偏離、語法偏離和語音偏離四個層面,分析原文的文體設計和文學功用,對比評鑒各個譯文在凸顯主題意義和美學價值等方面的效力,旨在彰顯文學文體學理論對小說翻譯實踐及理論研究的重要意義。
(一)詞匯偏離
詞匯偏離常常表現在創造新詞上,一些作家為了表達特定的含義而使用“臨時造詞”。納博科夫在《洛麗塔》中杜撰了一系列的新詞,偏離詞語的常規用法,造成奇特別致的意境,從而賦予了小說以更豐富的意義。
They were going to India for their honeymonsoon[3]282.
他們將去印度度蜜月[4]348。
他們不久就要到印度去度蜜月[5]303。
亨伯特收到夏洛特的老朋友法洛寫來的一封信,信中提到,法洛的前妻已經病逝,現在他要帶新歡去度假。納博科夫在這里將“honeymoon”和“soon”兩個詞融合構成了一個詞,而且去掉了“honeymoon”中的一個“o”,凸顯了法洛另覓新歡春風得意的心情和對前妻的寡情。譯者于曉丹把該杜撰詞譯為“蜜月”,丟掉了其中“soon”的意義;而主譯中把這個偏離常規的詞分解成了“不久”和“蜜月”,失掉了作者想要突出的主題意義,由于漢英兩種語言的構詞差異,在漢語中很難從形式上再現這樣的創造詞,筆者建議可以在譯文里保留“honeymonsoon”一詞,然后通過注釋等手段進行一定的補償解釋。
(二)語義偏離
語義偏離就是指語義邏輯上的不合理,矛盾修飾是一種常見的語義偏離現象,它指“將意義互斥的兩種表述強行組合在一起”[2]132。
...beautiful and kind beings who made much of me and cooed and shed precious tears over my cheerful motherlessness[3]11.
那些美麗而好心的造物,她們沒少利用我,又為我有幸喪母而喁喁不休一灑寶貴的眼淚[4]9。
那些美麗和藹的人兒對我十分寵愛,還為我深可感嘆地失去母親而溫柔地加以安慰,流著可貴的眼淚[5]13。
亨伯特的母親過世后,父親身邊圍了很多“美麗和藹”的人兒。作家在這里用“cheerful”來限定和修飾“motherless”,用“precious”修飾“tears”,從語義上說均不合乎邏輯,但卻是作家有意為之,其目的就是嘲諷女士們的虛偽和造作,通過這兩對不合邏輯的搭配來實現前景化的審美效果。譯者于曉丹在譯文里保留了原文中的矛盾修辭,“有幸喪母”和“一灑寶貴的眼淚”使小說中人物形象在譯文中躍然紙上,所營造的語氣和原文中的一樣耐人尋味。在主萬的譯文中語義變得完全合乎常規,但原文中語義變異所要傳達的特殊的審美效果在該譯文里卻消失殆盡。endprint
(三)語法偏離
文學作品中語法的偏離常常表現在篇章里語言單位的“突出”(prominence)上,“突出”一詞被布拉格派學派用來描述那種旨在強調某種句式或其中的某些詞項,使其居于突出地位的那種偏離。納博科夫在《洛麗塔》中大量使用“突出”句式進行“蓄意為之”的強調,生動刻畫了小說人物的性格特征,并給人物賦予了強烈感情。
She said she loved me. She sighed deeply. She extended one arm and groped in the pocket of her robe for her cigarettes. She sat up and smoked. She examined her right shoulder. She kissed me heavily with open smoky mouth[3]93.
她說她愛我。深嘆口氣。她伸出手到衣袋里掏煙。她坐起來,點著抽上,看了看自己的右肩。她用她大張的煙熏的嘴重重地吻過我[4]85。
她說她愛我,說完深深嘆了一口氣。她把一只胳膊伸到晨衣口袋里去掏她的香煙,接著坐起身子抽煙。她仔細看了看自己右面的肩膀,張開有煙味的嘴使勁兒親了我一下[5]137。
這段話描述的是亨伯特和夏洛蒂游泳過后坐在岸邊休息的情形,在這里作者連續使用了相互獨立的六個結構重復的短句,并且偏離常規地突出了放在句首的主語 “she”,通過這些突出的句式結構,可以看出在兩人的關系中夏洛蒂始終處于主動地位,亨伯特則處于被動地位,娶夏洛蒂的目的就是為了接近洛麗塔。而此時的夏洛蒂對此還渾然不知,完全沉浸在一廂情愿的浪漫中,作者用簡短的句式加快了行文的節奏,一方面突出了夏洛蒂愉悅的心情,另一方面也映射出了亨伯特對她的厭惡之情,由此作者不露聲色地向讀者展現了這場鬧劇。在譯文里兩位譯者把原文作者刻意凸顯的“she”進行了刪減,使譯文更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但這種通過刻意偏離來突出主題意義的審美效果在譯文的字里行間中卻找不到了,而且譯者主萬把部分短句合成了長句,破壞了原文的行文節奏,沒有再現夏洛蒂對亨伯特熱烈的“主動出擊”。筆者將其試譯如下:
她說她愛我。她深嘆了口氣。她伸出手到衣袋掏煙。她坐起來點著煙抽,她看了看自己的右肩。她用大張的煙熏的嘴重重地吻我。
(四)語音偏離
語言是意義和聲音的結合體。在英語文學作品中作家會運用腹韻、尾韻和頭韻等音韻手段來展現語言上的音韻美和節奏美,從而傳達一定的情感色彩或表現一定的主題意義。
...the top of her head a porridge of bone, brains, brown hair and blood...[3]104
她的頭頂骨、腦漿、金發和血已經模糊一片[4]125。
這個女人的頭頂心己經混雜成一堆模糊的骨頭、腦漿、紅褐色的頭發和血肉[5]154。
本段描寫的是亨伯特所看到的夏洛蒂出車禍后的一部分場景,作者連續運用“bone”“brains”“bronze”和“blood”等押頭韻的單音節詞,其中的[b]連同“porridge”中的[p]發音短而有力,節奏感強,這種音韻效果給本來血腥、壓抑的場面制造出了一種不合時宜的歡快氛圍,表現出了亨伯特對夏洛蒂意外死亡的漠視。由于英漢語言的差異,在譯文中很難保留原文里頭韻的音韻美,但在翻譯中譯者應當采用恰當的方法加以補償,兩位譯者只譯出了其意,而未現其韻,筆者稍作改動,將其中押頭韻的詞譯成結構工整的兩字詞組,節奏相對緊湊,原文的音韻美在譯文中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實現。故筆者將其試譯如下:她的頭頂呈糊狀,頭骨、褐發、血肉混跡一片。
四、結語
通過從文學文體學角度對《洛麗塔》原文及譯本進行對比研究,管窺一豹,文體學之于小說翻譯實踐與理論研究意義重大,它有利于學術界對小說譯文質量進行更為科學、更為系統的評判;有利于增強譯者的文體意識,從而更好地把握語言形式的美學效果和文體價值,做到譯文與原文在內容與形式上的統一,避免“假象等值”。作為譯者,既是原作的讀者,又是譯作的作者,要準確理解和再現原文所表現的豐富內涵,讓譯文讀者在閱讀譯文時能夠像原文讀者閱讀原文時那樣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參考文獻:
[1]Shen Dan. Literary Stylistics and Fictional Translation[M].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1998.
[2]Leech, G. N. & Short, M. Style in Fiction: A Linguistic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Fictional Prose[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
[3]Nabokov,V. Lolita[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
[4]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洛麗塔[M].于曉丹,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
[5]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洛麗塔[M].主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