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楊




百年院落傳承精神思潮
如今煥新胡同和很多承載著老北京厚重歷史的胡同一樣,被拆得差不多了,只能依稀看出曾經胡同的模樣。胡同的21號是一座東西兩跨三進院落,遠看去灰磚烏瓦,淺草毛石,圍中見透,別有意境。院內穿插的玻璃使人能感覺到現代的氣息,卻不見添加的人工斧鑿,仿佛它原汁原味地靜止了百年。
這里就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李叔同的故居,上世紀二十年代他曾旅居于此。作為李氏族產家宅,現由李叔同的侄子李麟玉一脈繼承。2011年,北京大學文化研究和發展中心的文化體驗中心大唐春社遷址此地,北京大學教授趙為民成為這里的新主人。
如今這座百年四合院成為了京城知名的文人雅集,中國當代大儒范曾、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國際設計大師Mark Cheung等國內外名流常到這里做客。由于有北京大學的學術支撐,袁行霈、湯一介、樓宇烈等著名教授都是這里的重要導師,因此煥新胡同21號院成為“精神家園”,而非休閑娛樂場所。這種思潮的激蕩,正如曾經居住過這里的故人李叔同那樣,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領悟出許多常人無法企及的人生啟示和佛學心得。對于他的演講稿與輯錄的處世格言,梁實秋、林語堂等都認為是“一字千金,值得所有人慢慢閱讀、慢慢體味,用一生的時間靜靜領悟”。
前半生藝術
用弟子豐子愷的話說:“文藝的園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 作為“二十文章驚海內”的大師,李叔同集詩、詞、書畫、篆刻、音樂、戲劇、文學等于一身。他在多個領域,都首開中華燦爛文化藝術之先河。他是第一個向中國傳播西方音樂的先驅者,其所創作的《送別歌》歷經幾十年傳唱經久不衰。他是中國一個開創裸體寫生的教師。另外,他還是中國話劇的鼻祖。
李叔同生于天津,祖籍浙江平湖。李叔同是五姨太所生,少年時生活極為優裕,但五歲父喪。
他天生聰慧好學,有道是“《文選》爛,秀才半”,李叔同7歲時便能熟讀《文選》,且寫得一手像樣的書法,被人稱為“神童”。8歲從其乳母背誦《名賢集》格言:“高頭白馬萬兩金,不是親來強求親,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 不但能背誦如流,而且能通曉榮華盡頭是悲哀的意思。
由于家庭的變故,14歲的李叔同和生母南遷上海。他在上海入南洋公學(上海交通大學的前身),受業于蔡元培,在這里,他一方面接受了較系統的儒家經典教育,一方面又吸納了“新學”的精華。當時上海文壇有著名的“滬學會”,李叔同應征的文章,名字屢屢列為第一,被視為“才子”馳名于上海灘。18歲時,李叔同遵奉母命與津門茶商之女俞氏結婚。
1900年前后,中國日漸淪亡。李叔同亦經受了科考失敗等打擊,便開始“奔走天涯無一事。何如聲色將情寄,休怒罵,且游戲”。在天津、上海,他與一些藝界女子甚至風塵女子來往不斷,與名坤伶楊翠喜、謝秋云等過從甚密。可以說,這一時期是李叔同充分享受物質利益的時期,這種富家公子生活直到1905年,李叔同喪母之后。
1905年,李叔同生母去世,于是東渡日本留學。初到日本,對于明治維新以后的西化成果深感羨慕,對西洋藝術全面研攻。他在上野美術學校西畫科從黑田清輝等畫家學習,同時又入音樂學校研究樂學與作曲,業余還研究戲劇。
上野美術學校課程中有裸體寫生的內容,李叔同曾雇請一位日本女郎葉子作模特,這一時期創作的人像人體素描,有不少成為美術史的重要文獻資料。天長日久,李叔同和這位葉子小姐互生情愫,結為異國伴侶,并于1910年一同回到上海。
1906年,他與曾孝谷等人創辦“春柳社”,提倡話劇,這就是我國最早的研究話劇的團體。這個團體先后演出《茶花女遺事》、《黑奴吁天錄》等,李叔同均任主角,一時聲譽鵲起。初演《茶花女》時,李叔同為了串演女角,還不惜將小胡子剃去,花重金做了好幾身女西裝。由于《黑奴吁天錄》中有反對民族壓迫的內容,此劇還遭到清政府的禁演,這也說明其影響之大。
李叔同在寫《送別》這首詞時,有一段動人故事。“天涯五好友”中有位名叫許幻園的,有年冬天,大雪紛飛,當時舊上海一片凄涼。許幻園站在門外喊出李叔同和葉子小姐,說:“叔同兄,我家破產了,咱們后會有期。”說完,揮淚而別,李叔同看著好友遠去的背影,含淚寫下: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傳世佳作。
李叔同是堅定執著的愛國者。留日期間,就加入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回國后,李叔同在杭州省立第一師范學校任教,擔任音樂、美術教師,實踐他早年確立的“以美淑世”、“經世致用”的教育救國理想。豐子愷、劉質平等文化名人均就讀于此,是李叔同的得意門生。
然而,這位漸臻于完美之境的大藝術家,卻在“五四”運動的前夕斬斷世情俗怨,從此芒鞋布衲,托缽空門。由風華才子到云水高僧,這一極具戲劇性的轉折,怎不令人愕然、惘然?
后半生佛
出家前一天的晚上,李叔同把豐子愷和另兩位同學叫到他的房間里,把房間里所有東西送給這三人。1918年8月19日,豐子愷等三人送他到杭州定慧寺出家,法名演音,號弘一。
李叔同家人知道他出家的消息后,曾多次要求他還俗。他的夫人攜子來勸說,他拒不會見,后在朋友苦勸下相見一面,但雙手合十,口念佛號而已。李叔同出家后,嚴格依照戒律修持,虔誠得近乎苦行僧。著名美學家朱光潛曾說,李叔同是“以出世的精神做著人世的事業”。宗教的虔誠與獻身精神并沒有使他放棄救國的愿望,反而更加強烈。1941 年,弘一法師還寫過一幅橫卷:“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其跋語寫道:“佛者,覺也。覺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犧牲一切,勇猛精進,救護國家。是故救國必須念佛。”弘一法師皈依佛門之后,依然廣結善緣,開導眾生,以喚起、提高人們的愛國熱情和責任感為己任。或者,這種“宗教救國”的理想,與大師早年 “教育救國”的理想是一脈相承吧!
弘一法師病重后,拒絕醫療探問,一心念佛。臨終前書“悲欣交集”四字以為絕筆,且預作遺書、遺偈數篇,于彌留之際分發示友。其偈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廊而亡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1942年10月13日晚,弘一法師安詳圓寂于福建泉州不二祠溫陵養老院,遵佛教儀式火化,其舍利分別由泉州清源山彌陀巖和杭州虎跑寺建舍利塔供養。
李叔同一生63年,在俗39年,在佛24年。其生其死都充滿詩意和神秘色彩,仿佛一切都是事先已設計好了的,又仿佛是演完了一場人生大戲,在人們還沒有品出韻味的時候,便匆匆卸裝收場,留下遺憾萬千。觀其一生,半為藝術,半為佛。其一生光明磊落,瀟灑飄逸,道德文章,高山仰止。已故中國佛教協會主席趙樸初居士曾撰聯一幅,概括李叔同一生為:“深悲早現茶花女,勝愿終成苦行僧,無數奇珍供世眼,一輪明月照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