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苗
[摘 要]吟誦昭君的詩詞古往今來不可勝數(shù),然而由于時代和個人經(jīng)歷的不同,昭君詩詞呈現(xiàn)出多元的文人情懷,而耶律楚材作為少數(shù)民族的上層精英,第一個吟詠昭君的少數(shù)民族文人,其吟詠昭君的詩詞更加具有時代性和獨特性。在耶律楚材的昭君詩詞中,可以明顯的看出其厚重的文化積淀和濃厚的儒家思想,這一點對于少數(shù)民族來說難能可貴,詩詞用典中所體現(xiàn)的漢家文化素養(yǎng)以及儒家大一統(tǒng)的觀念不僅對耶律楚材本人,而且對整個蒙古民族的政治文化進程都有極大影響。
[關(guān)鍵詞]耶律楚材;昭君詩;儒家觀
耶律楚材是契丹貴族,據(jù)《元史》載“耶律楚材字晉卿,遼東丹王突欲八世孫。”(1)宋子貞的《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中則記述的更加詳細,不僅追溯了耶律楚材的祖輩家譜,更詳細闡述了其字的由來“文獻公(耶律楚材父耶律履)通術(shù)數(shù),尤邃太玄,私謂所親曰:吾年六十而得此子,吾家千里駒也,他日必成偉器,且當為異國用。因取《左氏》之楚雖有才,晉實用之,以為名字”(2)雖然其為少數(shù)民族,但是文學造詣極高,同時,耶律楚材也是歷史上吟詠昭君的第一個少數(shù)民族文人,而在他的昭君詩詞中,也體現(xiàn)了他深厚的儒家觀念。
耶律楚材在其《湛然居士文集》中兩次明確提到路過昭君墓,而這兩次雖然時間間隔很短,但是其心境思想?yún)s變化極大,而青冢也自然成為了他抒發(fā)不同感情的借用對象之一。
1226年,耶律楚材第一次明確提出道過青冢,這一年為元太祖二十一年,耶律楚材37歲。寫《除戎堂二首》,其序文中提到:“王師西征,賢帥賈公留后,于云內(nèi)筑除戎堂于城之西阿,以練戎事,御侮折沖,高出前古。予道過青冢,公召予宴于是堂。鴻筆大手,題詩撒墨,錯落于楹棟之間,皆贊揚公之圣德。予因作二詩以陳其梗概云。”(3)
雖然在序文中提及了道過青冢,但是詩中卻幾乎沒有提及和昭君有關(guān)的事項,這似乎與一般文人過青冢留詩的慣例所不符,可能是由于史料的亡佚,導致我們無法看到其在該年對于昭君的吟誦,也可能是由于此時作者的心境與昭君的際遇找不到契合點,因而隱去不提,
到第二年,即1227年,耶律楚材再過青冢,寫了五首與昭君有關(guān)的詩詞。據(jù)王國維的《耶律文正公年譜》,以及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中的一些描述,初步斷定耶律楚材的這些詩詞確實作于丁亥1227年,即金哀宗正大四年,蒙古太祖二十二年。
耶律楚材在《燕京崇壽禪院故圓通大師朗公碑銘》中寫道“丁亥之冬(即1227年),予奉召搜索經(jīng)籍,馳傳來京”(4)在途中耶律楚材經(jīng)過昭君墓,共做了五首詩,在《過東勝用先君文獻公韻》二首中的第一首他緬懷了自己的父親,感嘆“青冢路遙人去少,黑山寒重雁來多”,用蕭颯的氛圍渲染了思父之情。從第二首開始便將筆墨放在了昭君身上。
西域風塵汗漫游,十年辜負舊漁舟。曾觀八陣云奔速,親見三川席卷收。煙鎖居延蘇子恨,云埋青冢漢家羞。深思籬下西風醉,誰羨班超萬里侯。——《過云川和劉正叔韻》
漢室空成一土丘,至今仍未雪前羞。不禁出塞陟沙磧,最恨臨軒辭冕旒。幽怨半和青冢月,閑云長鎖黑河秋。滔滔天塹東流水,不盡明妃萬古愁。——《過青冢用先君文獻公韻》
當年遺恨嘆昭君,玉貌冰膚染塞塵。邊塞未安嬪侮虜,朝廷何事拜功臣。朝云雁唳天山外,殘日猿悲黑水濱。十里東風青冢道,落花猶似漢宮春。
延壽丹青本誑君,和親猶未斂胡塵。穹廬自恨嬪戎主,泉壤相逢愧漢臣。玉骨已消青冢底,香魂猶饒黑河濱。愁云暗鎖天山路,野草閑花也怨春。”——《過青冢次賈搏霄韻二首》
通過耶律楚材對于昭君的吟詠,我們可以從中看出一個少數(shù)民族上層人士深厚的中原文化底蘊和濃重的儒家情懷。
(一)耶律楚材儒家觀之文化素養(yǎng)
作為契丹貴族,耶律楚材不僅精通本民族的文化,對于中原文化他也深諳于心,從吟詠昭君的這五首詩中,我們便可看到他深厚的文學底蘊。
詩中他多次引經(jīng)據(jù)典,涉及歷代名人,他對于昭君的際遇應是十分熟悉,在評述昭君的基礎之上,他詩中還涉及了出使西域而被扣押的蘇武,投筆從戎為中原和西域的發(fā)展做出貢獻的班超,漢民族民間所流傳的宮廷畫師毛延壽;此外他對晉代田園派詩人陶淵明的詩詞也是信手拈來,化用于詩中顯得自然而高雅。
縱觀歷代少數(shù)民族文人,極少有像耶律楚材這般能夠?qū)h文化運用自如者,而這也歸功于耶律楚材幼年的教養(yǎng),據(jù)史載“(耶律楚材)母楊氏,善誨育。稍長,知力學,年十七,博極群書,能文章”。(5)耶律楚材從小接受中原文化的熏陶,對中原文化有深入的了解,故能在詩詞中將中原典故名人運用自如,其水平甚至超出了一般的漢族文人。
耶律楚材作為少數(shù)民族的一個代表,也反應了當時少數(shù)民族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融合趨勢。當先進文明被較落后文明所侵占時,較落后文明便會受到先進文明的同化與改變,從而被先進文明所包圍容納。這種趨勢古往今來皆有之,古羅馬以及西方的蠻族入侵希臘,雖然希臘在政權(quán)上被消滅,但是其先進的文化卻同化了落后的蠻族文化,盡管古羅馬雄踞地中海,但也受到了希臘化的深遠影響。北魏孝武帝改革,也正是在吸收漢家先進的文化,改進鮮卑族較為落后的文化的基礎上,富國強兵,極盛一時。因而在耶律楚材的昭君詩中,我們看到的不僅是個體的漢化,更重要的是少數(shù)民族對于中原文化的吸取與融合。只有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相互融合,才能促進文化的繁榮與發(fā)展。
(二)耶律楚材儒家觀之家和平大一統(tǒng)
耶律楚材窮其一生都在踐行自己的儒教觀,而其中最重要的體現(xiàn)就是他的和平大一統(tǒng)情懷。這種情懷影響了元太祖到元太宗時期的許多政治舉措,作為肱骨之臣,他帶有濃厚儒家思想的建議和倡導深刻影響了蒙古族漢化的進程。
所謂的儒家大一統(tǒng)有兩方面的含義,首先是家國一統(tǒng),其次是制度的統(tǒng)一。
在家國統(tǒng)一方面,孟子曾提出“定于一”的問題,接下來有深入思考了“孰能一之”的問題。孟子雖然沒有明確表示誰能統(tǒng)一天下,但是他提出了統(tǒng)一天下的條件就是“不殺人”。(6)作為儒家的忠實擁護者,耶律楚材對于這兩條信條堅定不移的遵循著,因而他作為金朝的官員,在審時度勢的情況下,卻跟隨了元太祖,這不是叛國,而是儒者的天下觀。在隨著成吉思汗南征北戰(zhàn)的十年間,他看慣了殺戮和流血,盡管這是統(tǒng)一的必經(jīng)過程,但他還是在昭君詩中表達了對這種血腥屠殺的厭惡,渴望和平的大一統(tǒng),一句“何羨班超萬戶侯”道出了他對于投筆從戎征戰(zhàn)廝殺的厭惡之情,而這種感情又是復雜的,因為我們在昭君詩中還可以看到他對以和親為手段的和平方式并不贊同,昭君之事意味著處理兩國關(guān)系的軟化策略,而作者對于此的否定,明顯的體現(xiàn)于這兩句“朝廷何事拜功臣”,“泉壤相逢愧漢臣”。可見作者還是傾向于將軍功臣的建功立業(yè)保家衛(wèi)國。這里所反映出來的矛盾歸結(jié)點在于蒙古軍隊的屠城傳統(tǒng),“兵鋒所至,敵以一矢石相加者。即為拒命,殺無赦。”(7)作為儒者,對于殺一詞是及其反感的,耶律楚材在其政治生涯中,多次向帝王勸諫減少屠殺,都元帥速不臺在汴京久攻不下時請奏“此城抗拒日久。我軍死傷多,意欲盡屠之。耶律楚材馳入奏,曰,將士暴露數(shù)年,所爭者土地人民,若無地無民,將焉用之?”(8)這里可以看出耶律楚材的天下觀之中,征戰(zhàn)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減少殺戮是必要的。
在制度統(tǒng)一方面,耶律楚材對蒙古族漢化進程有極大的幫助。儒家講求尊尊親親君君臣臣。而蒙古族天性豪放不拘,在逐步建立國家的過程中,耶律楚材極力向帝王建言陳策,窩闊臺即位之時,內(nèi)部爭論不休,耶律楚材向察合臺進言“王雖兄,位則臣也。禮當拜,王拜,則莫敢不拜”。(9)蒙兀尊屬行拜禮自此開始。
除了在制度上極力進言外,耶律楚材還秉承儒者治天下之觀,像君王推薦儒教道義,史載“耶律楚材于汗前時時誦說周孔之教。且言天下雖得之馬上,不可馬上治。知器者必用良工,守成者必用儒臣。儒臣之事業(yè),非積數(shù)十年不能成也。”(10)這樣的反復上諫,使得蒙古族開始逐步改變漢人文臣無用之思想,“國朝之用文臣,蓋自公(耶律楚材)發(fā)之”(11)
由此觀之,耶律楚材的大一統(tǒng)天下觀對蒙古族建立大一統(tǒng)政權(quán)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也改變著蒙古族的文化和風俗,使其去糟粕,吸收漢地精華,從而有利于穩(wěn)固統(tǒng)治。
綜上所述,透過耶律楚材的昭君詩詞,我們可以看出耶律楚材作為一個少數(shù)民族文人,他能夠摒棄民族的偏見,沖破狹隘的觀念,在廣泛吸收儒家思想的基礎上將大一統(tǒng)思想運用于政治實踐之中,深刻影響著蒙古族的政治文化進程,筆者在這里通過耶律楚材的昭君詩詞來窺探耶律楚材的思想,不免有疏漏之處,只能管中窺豹,略見一斑而已。
注釋:
(1)《元史》卷146《列傳第三十三·耶律楚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3455頁。
(2)宋子貞:《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元]耶律楚材著:《湛然居士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24頁。
(3)[元]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42頁。
(4)[元]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第193頁。
(5)(清)屠寄《蒙兀兒史記》,北京:中國書店,1987年,第362頁。
(6)高秉涵:《論儒家的“大一統(tǒng)”思想》,菏澤學院學報,2010年5月第3期,第2頁。
(7)(清)屠寄《蒙兀兒史記》卷48《耶律楚材傳》,北京:中國書店,1987年,第363頁。
(8)屠寄《蒙兀兒史記》卷48《耶律楚材傳》,第363頁。
(9)《蒙兀兒史記》卷48《耶律楚材傳》,第362頁。
(10)《蒙兀兒史記》卷48《耶律楚材傳》,第364頁。
(11)《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湛然居士文集》,第3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