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的列車

覃纓

【摘 要】《薄荷糖》以倒敘的形式反映了一場真實的人生悲劇，極富詩意與美感，主人公永浩經歷了青春的理想、美好的初戀、軍旅、警察、墮落、結婚、背叛、成功與失敗，將一個小人物人生的經歷與苦澀逼真的演繹出來，讓每一名觀眾都能在這里找到共鳴，同時也給人深深的思考。它的故事，結構，技巧，都值得我們去進一步探索和挖掘。

【關鍵詞】列車 倒敘 鏡頭 主人公 色彩

中圖分類號：G4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14.09.105

有人把人生比喻成一列火車，走走停停，哐當，哐當，哐當，不經意間就到了盡頭。《薄荷糖》就講述了一個列車式的人生軌跡，跟隨著這輛列車，一幅幅人生畫卷也隨之展開……

下面，我們走進這個故事，探討一下它帶給我們的震撼。

故事簡介：

金永浩是一個自殺死去的中年男人，在影片開始的時候他已是一具空殼，隨著他死前一句大叫：“我想回去！”故事隨之展開。

1979年的春天，永浩參加了一次郊游，在那里結識了他的初戀女友——順任仁，大家盡情的唱歌聊天，金永浩摘下一朵潔白的小花送給尹順仁，他說他的夢想是背著相機照遍所有無名的小花。

1980年，永浩去服兵役，成了一名光榮的士兵，就在這一年，金永浩錯過了前去探望他的順仁，并在一次軍事行動中誤殺了一名女學生，并從此留下陰影，他的人性也隨之有了扭曲。

1984年，這時的永浩已經從部隊復員，金永浩成為一名警察，在他從警的這段日子里，潛伏在他靈魂內的陰暗與暴力更加變本加厲的折磨著他，于是他以虐待犯人為樂，殘酷的現實讓永浩更加墮落，當初戀情人再次找來時，永浩覺得自己已經滿身罪惡，于是拒絕了她。

1987年，永浩娶了女招待為妻，但永浩知道，自己心里最愛的還是順仁，在一次辦案過程中，他來到順仁的家鄉，在下雨的夜晚，永浩對身邊依偎的舞女輕聲的呼喚——順仁，但他已經無法再回到過去，淚流滿面的他只能在回憶中思念順仁。

1994年，這一年永浩已經35歲，成為家具店老板的他生活富庶，永浩一方面和自己的女秘書搞地下戀情，一方面調查妻子的私生活，并安排在汽車旅館捉奸，富足的生活讓永浩感到有些單調。

1999年，40歲的永浩在這一年破產，一無所有的永浩對生活徹底失去了信心，于是他選擇了自殺，在他自殺前，一個號稱順仁朋友的男人找到了他，告訴他病危的順仁想要見他最后一面。永浩在見順仁之前先去買了一盒薄荷糖，當他見到順仁的時候，順仁已經變成了植物人，在順仁面前，英浩泣不成聲，他哭泣著對順仁訴說“我們好長時間不見了，我來見你了，你看到了嗎？順仁，這是我服兵役的時候你買給我的薄荷糖，你還記得嗎？你給我的每一封信都藏著一顆薄荷糖，你看，我都藏起來了，你看到了嗎？他們還是那么清新，那么純凈……”

同樣是1999年的春天，滿心絕望的永浩與老同學在故地重遇，20年后的郊游已經物是人非，他與順仁也已經生死永訣，回憶起當年的云淡風輕，永浩張開雙臂迎向了一列正在飛馳而來的火車。

（一）情節分析

看了整個故事的大概情節，可能大家不會有什么強烈的感受，不過是一個小人物的平凡人生而已。但當我們走進這個電影，就會被整個電影的故事情節脈絡所震撼。

電影《薄荷糖》，采用的是一種完全倒敘的手法，故事的開頭始于1999年，而后慢慢倒退，1994年，1987年，1984年，1980年和1979年，把這六個年代分作七個大段落來表現一個韓國人在過去的20年的國家現實背景下的悲歡離合，每一個段落與段落之間，由在田園風光與丘陵間逆行的列車串起，那些或者明亮的田間，或者稠密的植被，甚至是一直幽暗的隧道，都幾乎與下一段落所要講述的故事不謀而合。如在火車第一次逆行時，周圍是一片林地，荒無人煙，這其實是在為下一個段落做鋪敘：金永浩破產，走投無路，預備自殺，卻無意得知初戀情人已在生死邊緣徘徊，在他人生即將結束的時候，還得承受先一步失去愛人的痛苦，那種傷痛可想而知有多么強烈。接著往下看，從第二個段落逆行回第三個段落時，軌道旁邊出現了一條公路，并且公路上出現了行駛的車輛，似荒涼但又非荒涼，這給我們感覺到了生命的氣息，如同主人公沒有脫離這個社會，但又處在快要脫離的邊緣，這也同下面段落描寫主人公富庶但人格有點扭曲想吻合。再到第三與第四個段落轉化處，列車的前方開始隱約顯現出一個小村莊，似有若無，象征著主人公在愛與墮落面前的猶豫與掙扎。這里開始，主人公青澀的面孔逐漸復蘇，隨著下面段落的展開，我們慢慢看到了主人公最美好最原始的那一面。一直到最后的那個列車逆行的出現，周邊的路人、村莊顯而易見，主人公回到了最純的年代，初戀的開始，人生的啟程……到這里，影片戛然而止，看似突兀，卻非常完滿的結束了整個故事。

（二）藝術技巧分析

首先，我們從表現手法來看一下。我們都已經非常清楚這部電影用了倒敘的結構，但其實倒敘結構里有個精髓還沒被大家發現，那就是“重復”。

什么是重復呢？簡單點說，就是同個情節或人物在影片中反復出現。從專業角度來說，重復在倒敘結構中的運用為：在影片開頭某人回憶或給別人講述過去曾經發生的故事，在影片結尾的時候再回到開頭，前后呼應，時空交代清楚明了。對一部電影的闡釋，很多時候都需要通過應用重復出現的各種現象來完成。米勒說：任何一部電影“都是重復現象的復合組織，都是重復中的重復，或者是與其他重復形式形成鏈形聯系的重復的復合組織”。伴著《薄荷糖》里倒敘結構的運用，重復手法也在里面相得益彰。在該片中，重復可謂是隨處所見，而且每次重復都恰到好處，如影片開頭與結尾，都巧妙的安排了一個重復的地點、重復的郊游事件、重復的一支歌、重復的躺在地上的動作、重復的定格主人公的面目表情等等，前后呼應，給人一種強烈的宿命感和悲劇感。

當然，重復的應用范圍很廣，除了在倒敘結構中的應用，在人物設置上同樣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電影中的人物，是電影創作中的核心，也是作品的核心，反過來講，人物的塑造，是電影導演創作的重中之重”。現在的電影在塑造人物上，一般都習慣在攝影、燈光、音響、表演或剪輯等方面用力，但實際上，如果擅于運用重復，會更讓人有真實感和信服力。以《薄荷糖》為例，在影片開頭和結尾，都出現一撥同樣的人物——主人公的同學，雖然已是時隔多年以后的面孔，但可以確定是同樣人物的重復出現。這些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物，但導演卻匠心獨運，把他們安排在開頭和結尾，其實用意是很明顯的。20年前，大家還都處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大家其樂融融，沒有生活的困擾。20年后，那一幫子人都生活得有滋有味，除了主人公和他已逝的初戀情人。鮮明的對比下，我們看到了主人公那雙對生活絕望的眼睛。物是人非，主人公那一句“為什么”道出了所有的傷和痛，那是對人生的絕對質問！這樣，那一群舊人面孔的重復把全段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其次，我們從鏡頭原理來進行分析。

鏡頭在影視中有兩指，一指電影攝像機、放映機用以聲稱影像的光學部件，由多片透鏡組成。各種不同的鏡頭，各有不同的造型特點，它們在攝影造型上的應用，構成光學表現手段；二指從開機到關機所拍攝下來的一段連續的畫面，或兩個剪接點之間的片段，也叫一個鏡頭。這里我們所要分析的是第二個所指，即畫面鏡頭。

在《薄荷糖》這部影片中，最讓我們費解的是第一個段落，也就是主人公瘋癲、自殺的那一部分，初看時不僅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心中有無限的壓迫感，似乎是主人公的情緒已經跳出來附著在自己身上，這是什么情況造成的呢？

從技術角度來說，這與鏡頭有莫大的關系。首先是鏡頭的攝法——運動鏡頭。運動鏡頭是指攝影機運動所拍攝出來的具有自身動感的鏡頭畫面，它包括：攝影機移動、攝影機搖動、手持攝影機、航拍、車載攝影、攝影機升降、攝影機甩動及一些特殊移動攝影。這里我們要講的是其中的手持攝像機和攝影機快速轉換。在第一段落開始的時候，有一個鏡頭是跟著主人公的向前走動慢慢靠近那群正在郊游的人的，這是具有明顯搖晃的鏡頭，隨著鏡頭的慢慢靠近，人聲、音樂聲開始慢慢清晰，在這里，攝影師并沒有將鏡頭固定在一個位置，運用調焦進行拍攝，而是運用一個較短暫的運動鏡頭進行跟進，這有什么意味呢？其實這也是與電影里所要表達的主題有莫大的聯系的。主人公生在一個晃蕩的時代，也因此有了一個起伏不定的人生，而且在此刻，他的情緒波動是非常大的，就像鏡頭一樣，搖晃不定，這樣一來，鏡頭里的畫面與主人公的心境剛好吻合，我們也透過這個鏡頭感受到了主人公不尋常的心境。再把鏡頭轉到橋上的主人公與同學之間，這里出現了鏡頭的快速轉換。此時，主人公與同學之間有比較大的空間位置差距的：一個在橋上，一個在橋下，兩人相距十多米不止。但是為了照顧到兩人的表情與位置，攝影機來了一個快速的轉換。此時的攝影機應該是介于二者之間，在主人公號泣的時候，攝影機是從仰視的角度拍攝；等到同學勸說主人公下橋的時候，鏡頭迅速轉換，畫面切到同學身上。來來回回幾次的轉換，攝影機始終是處于居中位置。這樣的拍攝，既是對主人公與同學角色的區分——一個主角，一個配角，又突出二者情緒的對比——一個悲憤異常，一個充滿同情與擔憂。其次是鏡頭的景別——特寫鏡頭。特寫鏡頭是電影藝術的一種常見手法，指的是用近距離拍攝的方法，把人或物的局部加以放大、強調，以造成強烈的藝術效果。特寫鏡頭能細微的表現人物面部表情。它具有生活中不常見的特殊的視覺感受。在第一個段落結束時，畫面定格在了主人公的面目表情上，那是一張典型的特寫鏡頭，透過這個特寫鏡頭，我們得以看清楚此時主人公猙獰而決絕的面目表情，零落的頭發下，那雙對死亡義無返顧的眼睛，似乎有說不完的不甘和委屈，也正因如此，才引發我們這些觀眾對他沒說出來的故事更好奇，讓人更加期待接下來的情節。同時，這個特寫鏡頭也與影片結尾處的特寫鏡頭相呼應，既重合又顯示出對比，帶給人強烈的震撼。

當然，我們還可以從色彩方面來看一下。

懂電影的人會知道色彩之于電影，猶如修辭之于文學，旋律之于音樂，丹青之于國畫，造型之于雕塑。在電影中，色彩是創作者手中的利器，或抒情，或表意，或象征，滲透出創作者獨特的美學訴求和深厚的文化積淀，也使觀者展開豐富的聯想和思考，在具象畫面的色彩構造中，領悟到抽象的藝術美感。

在《薄荷糖》里，色彩看似普通，其實里面暗藏玄機。只要我們稍稍注意一下便會發現，主人公金永浩大部分時間穿的都是一套灰色的西裝，甚至是他死的時候身上都是那套裝備。眾所周知，灰色給人的感覺就是壓抑，沒生氣，這與主人公的人生是不謀而合的。主人公從單純的青年到心靈灰暗的中年，可以說是歷經滄桑，當激情與靈魂慢慢淪喪，主人公的人生變得再無光澤，如同到了一片混沌的世界。其實不僅是主人公，影片里所有的人物身著的服裝都是暗淡無色的，即使有彩色，那種彩色也是不夠鮮亮的，這樣就給整個故事蒙上了化不開的悲劇色彩。當然，這里面也有過特例，那就是鮮血的顏色。金永浩在當兵時誤殺女學生，子彈穿過女孩的身體，鮮血直涌；在當警察時毆打犯人，直致犯人口吐鮮血。這是一種鮮艷得有點刺眼的顏色，但這并不與影片的主色調灰色相排斥，相反，正因為有了這種鮮血的顏色，反而更使影片呈現出一種強烈的悲涼感，更渲染了主人公自殺的血腥結局。

《薄荷糖》，這列逆行的列車帶給我們的震撼遠遠不止于此，它的故事，結構，技巧，都值得我們去進一步探索和挖掘。相信以后的研究會更精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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