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亮
廣西七旬老人羅善學是中國也是世界上迄今為止第一個被公開的“慰安婦”生下的日軍后代。從小到大,他受盡歧視,至今單身。2010年12月,他和母親前往日本參加在東京舉行的“女性國際戰犯法庭”審判10周年紀念活動,勇敢地站出來為母親討公道,日本政府卻沒有給他們任何賠償。目前,他決定帶母親去日本尋找他的親生父親,他要用鐵的事實證明日軍當年在中國犯下的暴行。
70年前,母親被鬼子抓去做“慰安婦”
羅善學和母親韋紹蘭住在廣西壯族自治區荔浦縣的一座大山里。羅善學69歲,至今未婚。韋紹蘭已90多歲,骨瘦如柴。 回憶起70年前她被日本人抓去當“慰安婦”的不幸遭遇,韋紹蘭老人氣憤難忍,身子不停地顫抖……
“日本兵用刺刀割開我肩上背孩子用的帶子,將我拖上了汽車……”韋紹蘭說,那是1944年冬天的一個清晨,日本兵對廣西壯族自治區荔浦縣新坪鎮桂東村小古告屯進行掃蕩。丈夫不在家,22歲的她便獨自背著一周歲的孩子,隨著村人向村北面離家約1公里遠的牛尾沖山上跑去。很快,她跟著村里人鉆進山上的溶洞躲過一劫。后來,韋紹蘭外出,不幸被幾個端著槍的日本鬼子抓住,被送到了日軍軍營,關進一間土坯房里。同時被抓來的還有五六名年輕女性,最小的才十六七歲。
第二天,來了一個穿白大褂的日本軍醫,讓韋紹蘭她們脫光衣服,對其進行身體檢查。通過“慰安婦體格驗證”后,韋紹蘭開始了三個月夢魘般的生活。
“最初強迫我的那個日本兵,嘴上有一撮胡須,帽上的五角星是黃的,領口上有兩個領章。他端著刺刀逼我。見我不肯脫衣服,他很生氣,又把刺刀對準我的女兒。我只得脫了衣服,任其所為,直到他離開這間屋子,我才敢哭出聲來。后來,每夜都有日本兵來找我,每次三至五人不等。往往是一個人在強奸我,其他的人在一邊看,還笑。有時候,為誰先誰后他們還打起架來。” 韋紹蘭回憶說。日本鬼子還讓她們都換上日本軍裝,每天都有日本兵進房來,做一個脫衣的手勢,逼其就范。她們有時一個人在一個房間,有時幾個人在一個房間,每天要被強暴五六次。有時她們還會被汽車送到其他日軍駐地做性奴隸。
半個多世紀后,有學者拿出避孕套給韋紹蘭辨認,她還記得這些東西,“日本兵大多數會用,之后將套套扔在地上,一起拿出去燒掉。有的人不肯用……”
被輪奸的日子過了大約一個星期,面容姣好的韋紹蘭被一個日軍小頭目“包”了。他把她帶到一個單獨的房間,只供他一人“享用”。《讀賣新聞》原社會部記者三田和夫曾任陸軍少尉,他說:“在長期駐屯生活中,找個慰安婦一起過日子,覺得就像自己的老婆一樣。士兵們也不再那么貪饞了,他們感到隨時可以解決問題。她們也因此好像成了駐屯部隊的一員,還可以比作裝飾品吧,沒有慰安婦的駐屯部隊,就像沒有點心的孩子似的不像樣子。”
在那段噩夢般的日子里,韋紹蘭和她的姐妹們平時吃飯都是伙夫直接送到房間,出門上廁所都有士兵跟在后面監視,生怕她們跑了。不久,讓韋紹蘭恐懼的事情發生了。在日本軍營里待了兩個多月后,韋紹蘭的例假沒有來,她懷疑自己懷上了日本人的孩子。
起初,那個包韋紹蘭的日軍小頭目把她看守得很緊。由于她比較“聽話”,他慢慢地對她放松了警惕。三個月后的一天凌晨,她裝作上廁所,背著小女兒從后門逃了出來,借著朦朧的晨光沒命地跑。兩天后,跑得雙腳血肉模糊的她終于回到了家。見到丈夫,兩人抱頭痛哭。韋紹蘭說:“丈夫說他不怪我,因為我是被抓走的?!?/p>
受盡歧視,沒有姑娘愿嫁給“日本崽”
可能是受了驚嚇,不久,與韋紹蘭一起被抓走的她的女兒病死了。又過了幾個月,1945年農歷7月13日,“日本兵的后代”羅善學降臨到這個世界?!拔耶敃r很害怕,但仔細想一想,孩子是沒有罪的?!鄙潞⒆拥捻f紹蘭仿佛成了家族的罪人。雖然心里同情妻子的遭遇,但丈夫看著不屬于自己的孩子,聽著村里人的風言風語,他感到了羞辱和仇恨,對妻子動輒惡語相加。那段刻骨銘心的屈辱經歷,讓韋紹蘭有苦難言。
羅善學回憶說,他三四歲的時候,村里人見了他就喊“日本崽”,小孩子都不愿跟他玩,“7歲時,有一次爸爸和媽媽吵架,爸爸說我不是他的親生孩子,是日本人的后代,我在門口聽到了”。后來,羅善學就問媽媽,韋紹蘭淚流滿面,只說了一句:“孩子你快點兒長大吧,長大了幫媽媽報仇?!绷_善學10歲時,他和村里的大伯一起放牛,大伯對他講了他母親被日本鬼子抓去3個月后懷上他的經歷。當時他似懂非懂,覺得日本鬼子可能就是魔鬼。后來他看了《地道戰》、《鐵道游擊隊》等電影之后,才知道日本鬼子是侵略者,才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羅善學的童年一直在孤獨和歧視中度過,上到小學三年級時因受不了別人的冷眼,他就回家砍柴放牛了。他一直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個錯誤。長期遭受歧視和被同齡人欺負,羅善學的性格漸漸地變得內向、孤僻、易怒,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見到生人就緊張、心慌、害怕。到了婚娶的年齡,因為出身問題,沒有一個姑娘愿意嫁給他。
有一次,因為患上皮膚病沒錢醫治,羅善學上山挖了一些斷腸草吃下去,想自殺。結果沒死成,他的病倒被治好了。
“我恨母親,她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讓我受這么多罪?!边@樣的怨恨在羅善學心里一直持續了幾十年,直到現在才消除。他說內心里其實很可憐母親:“日本兵太狠毒了,他們是畜生,給母親造成了巨大的身心傷害?!?/p>
長大后的羅善學和母親居住在一間小土坯房里。平日里,羅善學替親戚放牛,換口飯吃。韋紹蘭老人養了5只老母雞,每個星期老人都會拿著曬好的枇杷葉和雞蛋到幾里外的集市上換些錢,這是母子倆唯一的收入。
勇敢地站出來,為母親討公道
2007年,這樣的生活突然被打斷,韋紹蘭和羅善學決定勇敢地站出來討公道。原來,在2006年4月,日本政府首次承認在廣西桂林征召過“慰安婦”,并表示應該道歉。消息見報后,有讀者向報社反映了韋紹蘭的遭遇。
當時,縣里的人來核實身份,問韋紹蘭是不是被日本兵抓過,她點點頭;問羅善學是不是日本兵的后代,韋紹蘭又點點頭。她不懂這是要干什么,也不理解有什么意義,人家來問,她就如實講。就這樣,韋紹蘭和她的“日本崽”成了為數不多敢站出來的中國受害者。
其實,在這之前,早有一些學者在全國各地苦苦找尋愿意站出來的“慰安婦”。結果20多年過去了,真正站出來的受害者不到50人。而朝鮮和韓國加在一起,已經有380多名受害者站出來討公道。一些受害婦女說,她們被日軍強奸,心理上受到很大傷害,之后又受到家人和周圍人的精神暴力。相比之下,后者帶來的傷害更深。
2007年7月5日,中國“慰安婦”資料館在上海師范大學開館。這是繼韓國首爾、日本東京之后,全世界第三個有關“慰安婦”的紀念資料館。韋紹蘭和羅善學受邀參加。他們塵封多年的記憶之門被突然打開。
2010年12月1日,旅居日本、一直關注中日歷史遺留問題的獨立電視制片人朱弘揣著募集到的10萬元人民幣來到羅家,他要接韋紹蘭母子參加在日本東京舉行的“女性國際戰犯法庭”審判10周年紀念活動。由于會上缺少中國受害者,考慮到韋紹蘭的案例比較典型,公開進行控訴也有影響,所以朱弘來請韋紹蘭母子參加這次活動。當時,國內著名攝影師張國通也隨韋紹蘭母子去了日本。
據張國通回憶,一上飛機,羅善學就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一句話都不說。到了日本,入住中日友好賓館后,他突然像瘋了一樣,使勁捶自己的腦袋,從胸腔里發出蘊藏已久的、歇斯底里的吼聲。此時的羅善學情緒已失控,他撲倒在地上號啕大哭:“就因為我是日本崽,連老婆都討不到。我這輩子全完蛋啦!”另一個讓張國通難忘的場景也發生在東京。當時,團隊中的一名日本翻譯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某次會談結束后,大家在會場附近吃飯。整頓飯下來,羅善學一口沒吃,而是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孩,眼神貪婪得讓人心酸。
由于日本政府找種種借口百般刁難、推脫,羅善學和母親此行并未得到任何賠償。但因他是中國也是世界上迄今為止第一個被公開的“慰安婦”生下的日軍后代,經世界多國媒體報道后,無論在日本國內或西方,都引起極大反響。羅善學等人的這次赴日之行,使一直拒絕解決戰時“慰安婦”問題的日本政府在世界一片譴責聲中十分狼狽。
赴日尋“爹”,用鐵證聲討日軍犯下的罪行
一晃許多年過去了,國內的不少“慰安婦”先后離世。羅善學的母親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見日方賠償及真誠道歉遙遙無期,這位九旬老人絕望地說:“日本人在等我們死!”
幾十年來,韋紹蘭和兒子一年到頭沒穿過幾件像樣的衣裳,沒吃過幾頓像樣的飯,沒見過城市的燈火。“原先老人還上山挖些草藥賣,一把鋤頭就是她的拐杖?,F在,她已經無法去了!”羅善學告訴記者。如今,上?!拔堪矉D”研究中心每個月給老人寄200元生活費。去年,有好心人將幾百元捐款匯給老人。這些錢,老人都舍不得花,一想起往事她就流眼淚。
近年來,由于安倍政府右翼主義抬頭,他們費盡心機做各種輿論宣傳,企圖否認“慰安婦”問題和“南京大屠殺”。更令人氣憤的是,2014年6月20日,日本政府向國會提交對“河野談話”出臺過程的調查報告。
“河野談話”是1993年時任日本內閣官房長官河野洋平就“慰安婦”問題調查結果發表的談話,其中承認日軍在二戰中強征“慰安婦”,對此表示道歉和反省。而剛出臺的這份報告稱“河野談話”出臺過程受到韓國政府影響,試圖弱化“河野談話”所體現的官方立場,掩蓋日軍在二戰中強征“慰安婦”這一反人道罪行。中方馬上對之提出嚴重抗議。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表示,中方已將有關“南京大屠殺”和日軍強征“慰安婦”的一些珍貴歷史檔案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世界記憶名錄(也稱世界記憶遺產名錄)。
羅善學從電視里看到安倍政府的這一無賴舉動后,更是憤怒異常。他發誓要帶母親去日本尋找他的親生父親,用鐵的事實證明當年日軍在中國犯下的暴行。為此,羅善學托專家研究《荔浦文史》中關于《馬嶺的慰安所》等的記載,并通過多種手段收集有關證據。
羅善學手里保存的一份權威資料表明:二戰期間,全世界至少有40萬婦女被日軍強逼為性奴隸。涉及中國、朝鮮半島、東南亞、日本等地和少量在亞洲的白人婦女。其中,中國至少有20萬人,她們大部分被凌虐致死;日軍在中國20多個省市設立的“慰安所”不少于1萬個,中國“慰安婦”平均“慰安”日軍官兵的比例是1∶89。中國是日軍慰安婦制度的最大受害國?!?/p>
“我要去日本找‘爹,他不是人,是畜生!”羅善學這樣告訴村里人。說這話時,他的聲音變得憤慨、激動,原來就有眼疾的左眼簡直要冒出火來,“日本天皇和安倍政府應該向‘慰安婦做出賠償,并下跪賠罪!”
“當時戰后,東北留下了很多日本遺孤。后來,這些遺孤不少都回日本了,也享受到了日本人的待遇。羅善學其實也應該屬于遺孤,但由于涉及‘慰安婦,日本一直不承認。我們就想著,能不能也把羅善學遺孤的身份確定,這樣他也就能享受那些待遇了?!豹毩㈦娨曋破酥旌胝f。朱弘的設想是:羅善學作為日本兵的后代——他有資格作為一名日本人在日本本土向日本國家提起訴訟。羅善學是原告,他的老母親韋紹蘭則作為第一證人站在日本的法庭上。由此,一舉打開“慰安婦”問題的突破口!
朱弘堅定地認為,由羅善學遞交訴狀,可以規避1972年《中日聯合聲明》中寫明的“放棄對日本國的戰爭賠償要求”,因為這是“半個日本人起訴日本政府”。所以,羅善學的再次赴日尋“爹”行動意義重大。
很多民間人士得知羅善學的尋“爹”計劃后,紛紛表示愿意提供資金和法律等幫助。見身后有那么多正義之士做靠山,這位七旬老人信心倍增。目前,他在做相關法律資料的準備,估計最遲年底前就會赴日打這場世紀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