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號街車》的意象悖論解讀

朱樂琴

《欲望號街車》的意象悖論解讀

朱樂琴

本文擬從悖論視角入手來解讀《欲望號街車》中的意象——天國與地獄、欲望與死亡、白蛾的純凈與骯臟，從而揭示戲劇的主題不確定性與美學張力來自于田納西·威廉姆斯對北方叢林文化與南方莊園文明的內心沖突和矛盾。

欲望號街車 意象 悖論詩學

Author: Zhu Leqin,

is at the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Hefei University. Her research areas are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Australian literature.

《欲望號街車》是作者威廉姆斯（Tennessee Williams）在知道身患癌癥不久人世前想給留給后人的一部好作品。在這部作品中，他充分展示才華，成功塑造了幾個人物，深刻地揭示了人生的矛盾和艱辛。它在當時影響強烈，“因為它不僅是關于個人和社會的一部舞臺杰作，也是當今整個生活的一個展示，是一部精美的戲劇。《欲望號街車》情節簡單，但是內涵深刻。尤其是大量內涵豐富的悖論意象，為批評家們提供了極大闡述空間。

艾布拉姆斯（Abrams）在《文學術語匯編》中把悖論（Paradox）解釋為“表面看來邏輯矛盾或荒謬的陳述，結果卻能自圓其說”。“悖論詩學的研究目標是探索文學藝術的悖論屬性。盡管文學藝術要用不同的具體技巧來表現，但它們離開了悖論性方法論，就難以成為文學藝術。”本文擬從悖論詩學視角來探討《欲望號街車》中意象含義的相互矛盾性，從而揭示和威廉姆斯內心沖突和劇本的主題不確定性與劇本張力。

一、新奧爾良市——天國與地獄

威廉姆斯為《欲望號街車》一劇選擇的背景城市是密西西比河入海處的新奧爾良市。這絕不是偶然的，一方面他曾經在新奧爾良市住過，了解那兒的風土人情，了解這個城市的脈搏；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座城市為他劇本提供了合適的社會文化背景。作者用真實的地名來命名戲劇中的場景。新奧爾良市確實有一條街車叫欲望號街車；有個地區確實叫天堂路（Elysian Fields）。在古希臘神話中“Elysian Fields”指的是天堂，是一片理想的樂土，在那里人們享受美好的生活。然而在《欲望號街車》一劇中這里天堂并不是真正的天堂，而是欲望與死亡交匯的地方，靜靜流淌的河流伴隨著隆隆駛過的火車，喧囂中混雜著貧窮，是動物之間的互相殘殺的叢林地帶，統治一切的是“弱肉強食”的強盜邏輯。古希臘神話中“Elysian Fields”還有“天國賜福”島之意，這天賜之福來自忘川之水，這水能使人忘卻煩惱，忘記過去。這也是劇中主人公布蘭奇乘坐欲望號街車從墓地來到這天堂，走向精神混亂從而忘記一切的整個情感生活的深刻寫照。

密西西比河的入海處的新奧爾良市到處可以見到水，而劇中也到處是酒與水。劇中主人公布蘭奇試圖借酒澆愁，忘記過去。她經常悄悄地或者公開地喝酒，還經常把自己泡在浴缸里面。這水、酒正把她引向天國的忘川。在劇本開頭，威廉姆斯用簡短的人物對話傳遞出很多信息。劇中男主人公斯坦利對妻子大喊道：“喂，接著！斯特拉，寶貝！”他把染著血污的一包肉扔給斯特拉。“接著！”“肉！”這時鄰居大嬸正在問打聽斯特拉地址的布蘭奇：“你怎么啦？迷路啦？”“他們告訴我乘欲望號街車，再換成墓地號街車，過六條街在天堂路下車。”簡短的對話是全劇的縮影。斯特拉走向樓梯口接住斯坦利扔過來的沾滿血污的肉，還帶著笑容，這傳遞了一個原始的宗教儀式：斯坦利像個獵手，給整個家庭帶回食物，斯特拉也誠服于斯坦利強壯的體魄，充滿了血腥與欲望。布蘭奇正沿著那從欲望走向墓地的路線前進。她試圖乘坐欲望號街車尋找天堂。但是新奧爾良夜晚充斥著喧囂與騷動，到處是賭場與妓女，到處是獸性和暴力。穿著白色衣裙的女主人公布蘭奇來到這樣的地方來尋找自己的天堂。正是在這里布蘭奇經歷了一場噩夢。威廉姆斯以“Elysian Fields”來命名新奧爾良城市，既是對北方叢林文化的批判與諷刺，也反映了作者對新奧爾良代表美國新生力量的期待心理。

二、欲望——生存與死亡

《欲望號街車》用有力的手法揭示了人物內心的沖突和矛盾，現在的生活欲望和過去的生活陰影之間永不停息的矛盾與沖突。這種強烈生存欲望導致布蘭奇最終滅亡。她從美國南方華麗的莊園來到這新奧爾良的貧民區，墮入地獄，猶如熱帶叢林的小兔面對兇殘的山豹向她伸來血淋淋的爪牙。她來這里的目的是要逃離另一個地獄——那充滿死亡氣息的南方莊園，在那里她的親人一個個接著死亡，最后連莊園也失去了。布蘭奇是逃亡者，一個完全孤立無援的人。她來妹妹家的目的是來尋找能夠容納她的一片天地。她對妹妹斯特拉說：“我想和你們在一起，我得和人們在一起，我不能再孤零零的過下去了！”她有著對生活的強烈欲望，但是她深陷在回憶中，這就是她悲劇的根源。

再如劇中的撲克意象也蘊含著欲望悖論詩學。《欲望號街車》第一個名字就是《撲克之夜》，西方撲克游戲過程中牌手們互相詐騙、吹牛的目的是打敗對方自己贏錢。因此人人欺騙，拼命琢磨對手表情，看對手牌怎么樣，而自己毫無表情。所以英語把毫無表情的面孔稱為“撲克臉”（Poker face）。在劇中每個人都在玩著游戲，扮演自己的角色，人生也是一場游戲，每個人都想做人生贏家。布蘭奇的生存欲望就是她博弈的動機，布蘭奇與斯坦利也是在賭博，他們的賭注都是斯特拉，布蘭奇贏得妹妹斯特拉就贏得人生博弈，可以順利地在妹妹家住下來，她的求生欲望引導她尋求到她理想的樂土。布蘭奇企圖勾起妹妹的內疚感從而使她向自己靠攏，但是她的賭注太少，只能靠思想語言來拉攏妹妹，而斯坦利擁有強大的賭資妹妹肉體，這就注定她的結局是個悲劇。

在全劇結束前布蘭奇將要離開時她對在場玩牌的男人們說：“請別站起來了，我只是在這匆匆路過。”男人們賭牌的地方就是危險的叢林地帶，到處都是張牙舞爪的猛獸。布蘭奇始終逃脫不了滅亡。

三、白蛾——純凈與骯臟

布蘭奇·杜波依斯（Blanche DuBois）這個名字的意思是白色的樹林，用她的話說像春天開花的果園。她完全沉浸在自己構建起來的精神世界中，透著南方貴族的浪漫色彩。但是這種色彩并不是像布拉奇名字那樣潔白的顏色，而是不能接受現實的陽光照射。就像在劇中米奇對布蘭奇說：“六點鐘以前你是不出門的，六點鐘以后你也只去燈光不強烈的場所。”布蘭奇卻說：“溫柔的人喜歡閃爍的光，微弱的光，一定要給他們柔和的色彩，像蝴蝶翅膀那樣的顏色，要把電燈罩上一個紙做的燈籠……”脆弱的將要逝去的而又美麗動人的布蘭奇是也正如一只飛蛾，將被這滾滾前進的車輪碾死，她背著沉重的包袱，她不能忘記過去，不僅僅是那充滿死亡氣息的莊園，她還為自己所作所為感到十分內疚和悔恨。當她發現自己的年輕的丈夫阿倫是個同性戀者的時候，她受到了傷害。她不顧丈夫的懇求，對他十分殘忍，挖苦他，對他毫無同情心，將他拒于千里之外，終究導致少年阿倫·格雷的自殺。丈夫的自殺給她套上永遠也不能解脫的精神枷鎖，使她靈魂再不能得到安寧。她將永遠譴責自己，覺得是自己把丈夫推向死亡的深淵。正是她身上南方標準淑女的純潔的“道德標準”把她推向悲劇的深淵。

白蛾的意象在劇本中一方面是純潔南方淑女形象的象征，另一方面卻象征著欲望——飛蛾投火般的欲望。正是這種求生欲望使得布蘭奇這只白蛾勾引男人，破壞別人婚姻，甚至做出違反倫理的骯臟行為。她靈魂充滿創傷，充滿矛盾。布蘭奇的悲劇根源是她日夜追求的“欲望”。正是欲望促使她做出為外人所不齒的丑聞來填補自己的空虛的靈魂。布蘭奇這只撲向燈火的飛蛾是注定要毀滅的。她與南方莊園一起腐朽。

布蘭奇其實還是個高尚的人，盡管她勾引過男人，包括她自己的學生。她的到來說明她還保持有生活的欲望，她本意也不是破壞妹妹的婚姻的。她的悲劇是在于她考慮過多與她擺脫不了對自己的責備，她把丈夫的死歸咎于自己的粗魯的言辭，她的思想還不能徹底地擺脫貝爾·雷維莊園以至于成了它的殉葬品。她過于關注自己的外表，怕燈光照出臉上衰老的痕跡。她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以至于不能告訴米奇與其他人自己不光彩的過去。從本質來看她是具有傳統思想的人，抓住舊觀念不放，完全生活在自己的虛構的世界里，表演著南方淑女的角色。然而她也不得不去應付自己的欲望。

她的名字（Blanche）的另一層意思是蒼白的，漂白的。她確實是蒼白無力的，疲憊不堪的。布蘭奇這個人物是值得同情的，然而在全劇開始觀眾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會感到不自然，不太舒服，她到妹妹家來指手畫腳，對妹妹評頭論足，用南方莊園主的陳舊的觀念拉攏自己的妹妹。她已經是一個充滿自責的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內心極度痛苦和矛盾的表現。她雖然出生在南方貴族之家，由于同性戀丈夫死去她感到內心的創傷與扭曲，導致她私生活的混亂。這段不堪的感情經歷加上周圍人的指責與歧視使得本來就傷痕累累的她雪上加霜。所以她想要追求理想生活，擺脫創傷“幽靈”，她必須離開傷心地，布蘭奇之所以乘坐欲望號街車從墓地來到這天堂就說明她對生活還是有著強烈欲望的。從劇本中她是唯一一個使用正確語法的人可以看出，與北方新興城市粗俗的市民相比她有著高貴的血統和良好的教養。本質上她是充滿溫情的，渴望通過溝通得到人們理解，向往生活，希望自己尋求到一個心靈的避風港。布蘭奇是一個與周圍一切格格不入的人，一個陌生局外人。

四、威廉姆斯的北方叢林文化與南方莊園文明思想悖論

斯坦利是北方叢林文化典型代表。他是叢林里的一頭野獸，食肉的野人，然而他在自己的領地里活動。相反，這外來者第三者，進入他勢力范圍的不是別人，正是布蘭奇。斯坦利在新奧爾良的家是個擁擠的，勉強住下兩口人的地方，雖然極其平常卻是斯坦利的領地。他絕不允許入侵者。斯坦利要根據自己意愿把妻子斯特拉塑造成自己社會圈子里的一員。其實斯坦利已經把妻子改造得不錯了。而且動物般的性欲把他們緊緊聯在一起，過得很和諧。布蘭奇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家庭的平靜。她表現出對妹妹這庸俗的生活方式的不滿，不停地提醒妹妹斯特拉不要忘記她們過去的日子，不要忘記南方莊園的生活方式。她還不斷提醒妹妹說斯坦利是“一頭野獸”，不是一類人。企圖要把妹妹拉回到自己一邊。斯特拉變成斯坦利與布蘭奇的爭奪對象。然而斯特拉已經離不開斯坦利了，她陶醉在彩色燈光的夜晚。斯坦利只要一個晚上不在家她就受不了；要是離開一個禮拜她簡直就要發瘋。第三場，夫婦打架又重歸于好那個時刻他們夫妻二人“互相注視對方，接著緊緊擁抱一起，發出了低聲的動物般的哼叫聲……他抱起她，把紗門推開，將她抱進昏暗的房間去了”。第四場幕啟時，在夫妻和好后的早晨斯特拉像一只快樂的小貓一樣躺在床上，神情自在安詳，讀著一本消遣的書。斯坦利是她的一切。她曾經對布蘭奇說，“黑暗中發生在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的事使得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可見這對夫妻關系是密切的，有著強大的吸引力。

現在布蘭奇來了，她要從斯坦利手里奪回妹妹，她要妹妹覺醒，讓她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記南方的傳統與文化。這是兩種傳統和文化的矛盾與碰撞，而不是個人矛盾。斯坦利雖然粗俗卻代表著一種新生的社會力量，一種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那種講求實際，追求享受，積極競爭的一代人。與他相反，布蘭奇代表著是那種華而不實、衰敗沒落的南方莊園主。在過去17世紀，人們頭腦中的美國南方有著高雅的歐洲文化，有神氣的紳士與動人的淑女。他們高貴文明。但是美國南北戰爭摧毀了他們高貴文雅的生活，莊園主們的后代仍然懷念舊日生存狀態，他們認為高貴的南方文化被北方俗不可耐的商業文化取代了。布蘭奇就是這個頹廢衰敗而充滿浪漫幻想回憶的南方代表。

從戲劇中可以看出威廉姆斯既對布蘭奇飛蛾投火般的毀滅的同情，也是對南方沒落貴族的將要被滾滾前進歷史車輪碾過扼腕嘆息。同樣作者在開幕時呈現給觀眾的是新奧爾良的騷動與混亂（夜晚到處是賭場和妓女，紛雜著多種膚色的人們，充斥著黑人爵士樂，與墨西哥灣風情混在一起，人們激情瘋狂舞蹈），作者刻意把新奧爾良塑造成一個弱肉強食的叢林。然而這場博弈中北方叢林文化徹底戰勝了南方莊園文明。在戲劇結尾斯特拉的情況和《玩偶之家》的娜拉不同，她沒有離開斯坦利，但是斯特拉已經覺醒，她是站立的母親，而斯坦利是跪著的父親，三口之家的內涵發生變化也是南方貴族莊園文化與北方叢林文化碰撞出現的結果。從這個側面也說明威廉姆斯對北方叢林文化未來寄予希望的矛盾心理。

The images of heaven and hell, desire and death, purity and dirt of the white moth, are to be discussed and analyzed in this article in the terms of the poetics of paradox, which exposes the theme of uncertainty and esthetic tension retrieved from the confict and contradiction between northern jungle culture and southern plantation culture.

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images the poetics of paradox

朱樂琴，合肥學院外國語學院，主要從事英美文學和澳大利亞文學研究。

作品【Works Cited】

[1]Bloom, Harold.

Tennessee Williams' A Street Named Desire.

Philadelphia: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a subsidiary of Haights Cross Communications, 2005, p.19.[2]Abrams, M. H.

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

.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9, p.239.

[3]廖昌胤：《當代英美文學批評視角中的悖論詩學》，知識產權出版社2011年版，第109頁。

[4]William, Tennessee.

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 New York：New Directions Books, 1947, p.10, 11, 21, 61, 134, 134, 66, 78-79.

Title: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Paradox in

A Streetcar Named Des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