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丹柯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的夢境分析
張丹柯
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深刻展現(xiàn)了人類生存的兩難境況,性與愛之輕或重、靈與肉之輕或重、雅與俗之輕或重。輕與重的對立與轉(zhuǎn)換貫通于生命之中,小說的全部意義就在于充分揭示了存在的本真狀態(tài),并從哲學的高度關(guān)照了現(xiàn)代人類的生存困惑。本文對這部小說中描述的“夢”進行分析,探求作者編造這些夢的意圖,了解人物被壓抑的潛意識欲望,從而更深地對人物內(nèi)心進行了挖掘。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夢 輕與重 象征
Author: Zhang Danke,
is from Th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Shanghai University. Her recent research focuses on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culture.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所著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由于其體現(xiàn)的深刻哲思和獨特的寫作技巧被譽為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小說之一。小說主要講述了在20世紀60年代蘇聯(lián)入侵捷克時期,社會風氣由民主演變成封閉專橫的風潮,普通知識分子身在其中的復雜故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圍繞幾個關(guān)鍵詞展開,如“輕與重”、“靈與肉”等,構(gòu)建了小說的基本情節(jié)和托馬斯與特麗莎、薩賓娜之間的感情糾葛。“昆德拉對‘夢’也是情有獨鐘,他認為真正的小說,對‘夢’的描寫是必不可少的,‘夢’正是一種對生命存在可能性的探尋,因此,他非常贊賞卡夫卡那種將夢與現(xiàn)實完美結(jié)合的技巧。”作者從一個哲人的角度描述人類的生存情景,游刃有余地討論了政治與性愛兩個敏感主題,初步形成了“幽默”與“復調(diào)”的小說風格。
昆德拉的小說創(chuàng)作以抽象的哲學思辨反觀現(xiàn)實問題,通過對人物命運的關(guān)注,以及人類內(nèi)心的矛盾沖突,從而揭示人的可悲與可笑。作者對小說人物的同情和嘲笑,在某種意義上試圖說明人的無可奈何,進一步將創(chuàng)作回歸到對人性的挖掘。小說中的夢是被壓抑的潛意識的表現(xiàn),呈現(xiàn)出人內(nèi)心深處最不為人知的部分,“是完全有效的精神現(xiàn)象,是欲望的滿足”。雖然小說中對托馬斯夢境的具體描寫只有兩個,但昆德拉將托馬斯心中極力隱藏的感受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揭露了托馬斯對“性友誼”的矛盾態(tài)度和對現(xiàn)實的困惑。托馬斯這一形象具有多重性,他對愛情的看法反映出自己既是媚俗的反對者,又是道德的參與者,同時也是一個精神的孤獨者。托馬斯將性與愛分開來看,這使他既對特麗莎忠心耿耿,另一方面卻又背著愛人尋求性冒險,不放棄任何機會同其他女人玩樂。
在夢中,托馬斯置身于一群半裸的女人中間,她們圍著他旋轉(zhuǎn),他感到很疲倦是因為他內(nèi)心隱藏的羞恥感并且內(nèi)心矛盾無法擺脫現(xiàn)狀。為了躲避這群女人,托馬斯打開通往隔壁房間的門,他走進里面找到了特麗莎并且和她說話,此時托馬斯才感覺到了巨大的幸福。由于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托馬斯缺少真正能和自己交流的對象,所以與特麗莎的談話說明托馬斯是期待被理解、被關(guān)懷的。特麗莎身上透露出一種嫻靜,就是他一生都在尋找的源于女性身上的氣質(zhì),即便托馬斯在其前妻身上也無法找到。在托馬斯的生命中,婚姻、家庭這種維系個體存在與社會的關(guān)系,象征著沉重,他每一次反叛都是對生活中現(xiàn)實的、異己的力量抗爭。托馬斯長期的外科手術(shù)經(jīng)歷使他能嫻熟地解剖每一個病人,可是在世俗生活中,他卻軟弱無力。尤其是面對他的祖國所經(jīng)歷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德國的占領(lǐng)和1968年蘇聯(lián)出兵捷克的血腥悲劇,在復雜的社會政治變遷中,他感到一切價值標準、道德觀念和建立在人人平等、尊重基礎(chǔ)上的原則都失去了固有的平衡和作用。在一個失去祖國和民族的人眼里,靈與肉是一種內(nèi)在的沖突,代表著分裂、矛盾和焦慮,是岌岌可危的現(xiàn)實世界的內(nèi)化。看似托馬斯沉醉于肉體的歡愉,其實是他自我麻痹的一種形式。托馬斯為了維持自己精神世界的完整,甚至拒絕被動地接受任何社會價值坐標系中的位置,他不與父母和兒子來往,切斷了親情的紐帶并且結(jié)束了與前妻的婚姻關(guān)系,似乎從此便掙脫了婚姻、家庭和親情網(wǎng)絡(luò)的束縛。“偉大純潔的靈魂,‘杰出非凡’的肉體,他們的相加卻又不盡是崇高,只因有了外在的歷史,社會,政治文化等的存在。”托馬斯肉體的放縱既表現(xiàn)了在這一特定歷史變遷過程中捷克知識分子的苦悶彷徨和自甘墮落,又表現(xiàn)了他們不甘屈服于強權(quán)的矛盾心理。
小說中特麗莎在做第一個夢之后察覺出托馬斯的不忠,她夢到自己身在托馬斯的情人之一薩賓娜的工作室中,托馬斯對自己置若罔聞,他當著她的面跟薩賓娜做愛,這個場面使特麗莎痛不欲生。小說中描述道,托馬斯從特麗莎對此夢的敘述中意識到她偷看了薩賓娜寫給他的信:“我想在我的畫室和你一起做愛,就好像是在劇院的舞臺。周圍竟是觀眾,他們無權(quán)靠近我們,但他們的目光卻無法離開我們……”特麗莎出于對托馬斯情人的嫉妒之情以及她不想被單獨拋下的愿望通過此夢表現(xiàn)出來。夢是殘酷的現(xiàn)實世界通過另一渠道的轉(zhuǎn)移,托馬斯的謊言和對婚姻的不忠讓特麗莎無法正常生活。“一個受壓抑的潛意識欲望,盡管夢者的自我對其滿足的體驗是痛苦的,卻已利用了白天痛苦殘余的持續(xù)精力傾注所提供的機會,支持這些痛苦的經(jīng)驗使其竄入夢中。”特麗莎夢的主題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白天掩藏的妒意在她的睡夢中爆發(fā)得更加厲害,夢到最后都是特麗莎在慟哭中醒來。弗洛伊德認為,夢是對被壓抑的欲望的滿足。然而在大多數(shù)夢中,這種欲望的滿足并不會直接地表現(xiàn)出來,即夢的真正意義被夢顯露的內(nèi)容所掩蓋。緊接著,昆德拉又安排了特麗莎的另一場夢,有一天她在漆黑的夜里嚇得尖叫起來,夢境中有一個很大的封閉式游泳池,里面有許多赤身裸體的女人圍著泳池來回走動。托馬斯對那些女人指手畫腳,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她們,一旦其中某個人做錯了動作,他就會開槍。特麗莎在夢中感到自己失去力氣,無法完成一個下跪動作,她想到托馬斯馬上會把自己殺了。特麗莎的恐懼不僅來源于被群體同化的威脅,她害怕自己成為在游泳館里做一樣動作的裸體女人。在第三輪夢中,特麗莎躺在一個像家具搬運車一般大的靈柩車里,身邊都是女人的尸體。這個夢境極具戲劇色彩,然而卻包含了深刻的寓意。特麗莎在夢中喊到“我沒有死”、“我還有感覺”,說明主人公意識里包含了對已死現(xiàn)實的不滿,表現(xiàn)出她不情愿承認事實的逆反心理,夢中的反抗和憤怒同時彰顯了她其實渴望改變現(xiàn)狀的沖動。這個夢揭示了特麗莎心靈不自由的處境以及她隸屬于托馬斯的現(xiàn)實,特麗莎似乎是一個沒有自我的附屬品,只有在夢境里,她才敢于用最直接的感受和理解來反抗現(xiàn)實,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不安,這個夢便是恐怖生活的典型意象。
夢中的荒誕性僅僅是表面現(xiàn)象,只要更深入地考察夢的潛在意義,這種荒誕性便煙消云散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當夢表現(xiàn)得最為荒謬時,其意義往往最為深邃。“人們對夢的分析越深入,往往越會發(fā)現(xiàn)童年經(jīng)驗的蹤跡,在夢的隱意來源中起著一定的作用。”童年的記憶和創(chuàng)傷場景也在特麗莎的夢中占了很大比例,她的母親在經(jīng)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和一次失敗的私奔后,認為是年輕和美貌導致了自己的悲劇。這個日漸粗俗的母親經(jīng)常在房里赤身裸體,因而從孩提時代開始,特麗莎就覺得裸體是一個屈辱的象征。“在那個游泳池的夢中,光著身子走在一群赤身裸體的女人中間這一基本的童年記憶,同時也是創(chuàng)傷的場景就顯露了出來。”托馬斯最終無法忍受因他的不忠而引起特麗莎的惡夢,他終于拋棄了那個虛幻的理想情人,徹底地愛上了特麗莎。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一開始就為托馬斯設(shè)置規(guī)定情境,即什么是人類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這個問題本身體現(xiàn)了米蘭·昆德拉在作品中的哲學思考。故事的結(jié)尾描寫了托馬斯和特麗莎移居到鄉(xiāng)村,似乎只有在大自然中他們才能夠給予對方最大的愛,起碼二人保留了對愛情的希望。但是,托馬斯和特麗莎在一次車禍中不幸身亡,作者意圖告訴我們,在車禍中喪生其實是這對相愛夫婦的完美結(jié)局,如同夢境中一樣,他們到達了幸福的彼岸。夢境與現(xiàn)實的結(jié)合似乎以一種比喻的方式出現(xiàn),夢是喻體而現(xiàn)實是本體,讓讀者也難以區(qū)分戲里戲外,只有這樣,夢與現(xiàn)實在對照中才能體現(xiàn)存在的意義。無論是生命之“輕”,還是生命之“重”,特麗莎與托馬斯的愛情在田園牧歌式的結(jié)尾中實現(xiàn)了靈與肉的完美結(jié)合,他們在天堂中永遠的在一起了。米蘭·昆德拉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融入到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著重描寫了人物的“夢”及其聯(lián)想,用“夢”的象征性含義展示了人物的內(nèi)心活動,不僅探究了主人公的隱秘心理,并且打開了通往人內(nèi)心潛意識的大門。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of Milan Kundera demonstrates a dilemma that people are always confused about sex and love, body and soul or elegance and popular. The question is which one is more important for them and it also seems to be a philosophical problem in modern world. This paper aims at exploring the dreams of two characters whose desire are constrained by real life. It also fgures out the reasons why Kundera produces these dreams and the inner life of characters.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dreams lightness and heaviness symbolism張丹柯,上海大學文學院,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與文化。
作品【W(wǎng)orks Cited】
[1][捷克]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shù)》,董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26頁。
[2][奧地利]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心理哲學》,楊韶剛等譯,九州出版社2003年版,第78頁。
[3]廖麗霞:《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與不能承受之重——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解讀》,載《中山大學學報論叢》2005年第25卷第6期,第68頁。
[4][捷克]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韓少功、韓剛譯,時代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第14頁。
[5][奧地利]弗洛伊德:《釋夢》,孫名之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557頁。
[6]同上,第195頁。
[7]潘偉:《淺析〈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特蕾莎之夢境》,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1期,第22頁。
Title:
An Analysis of Dreams of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