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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鬃狼

2014-11-15 00:11:35達隆東智裕固族
吐魯番 2014年1期

達隆東智(裕固族)

阿爾貝克的獵槍總是沒法擦亮,好像跟他眼角的眼屎一樣無法拭盡。因為槍桿上落滿了灰塵和泥土,槍口被白布條緊緊塞著,又被土黃色煙氣和羊糞火熏黑了,像一根有銹氣的鋼管,槍管生銹,槍托臟兮兮的開滿了裂縫,又閑掛在帳篷的外桿上,被風吹得冷冰冰的。

那匹青鬃公狼,眼神渺茫,一身蒼黑,在黑漆漆的夜里帶著一股冷氣闖進了阿爾貝克的帳篷里。在闖進來的一剎那,風嗖得吹起了厚重的門簾。它一爪撕爛了門邊的褐子,呼出一股白露露的哈氣,“嗷,嗷”地嗥叫了兩聲,嗅到了沒有熄滅的牛糞煙火的余味,和有酸性的奶酪味,可沒有嗅到血腥氣和肉味。

他被“嗷,嗷”的長嘯聲驚醒,只見一股白毛風卷了進來,兩只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綠光,遠處一聲接一聲的狼嚎聲傳遍了萬籟俱寂的冬夜。

聽到叮叮當當的響動,他就知道是青鬃狼碰翻了鐵皮爐子。它不但沒有被鐵皮爐的哐啷聲驚跑,反而蹲在灶具旁“撲哧撲哧”的喝完了木桶里的奶子。

他的妻子趴在被窩里心神不定的說,你得管管這匹蒼黑的公狼,它的膽子比你爺倆的還大,要不然它會對我們下手哩。

阿爾貝克沒有理會妻子的嘮叨,他知道,青鬃公狼在饑寒中無處藏身,才冒然闖進了帳篷里。那匹昔日威風八面的公狼,已經是一匹老掉牙的公狼,它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廝殺羊群了,就連對付拴在帳篷拐角里的牛犢也無能為力。再說他也毫無辦法來制服這只孤弱無助、饑餓無比的公狼,他的獵槍桿子銹了,銹得不聽使喚了,槍叉子也支不起來。這支沒有子彈沒有火藥臟兮兮的火槍,在帳篷的外桿上足足掛了十余年了。

房里有一股腥氣迎著烈烈的風撲鼻而來,剛才像白霧一樣的哈氣沒了,它的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一會兒又悄無聲息,好像它斷氣身亡了。

阿爾貝克的妻子又一次催著他說,哎,你得起來摸摸公狼的鼻頭,我看火爐旁那股熱乎乎的氣味沒了,它可能咽氣了。

阿爾貝克從冰涼的被窩里爬起來后,打亮了手電筒,公狼兩眼血紅的趴在亂糟糟的灶具旁,用兩只毛茸茸的爪子捧著厚重的下巴,嘴角流著唾沫,尾巴長長地拖在地上,有氣無力地盯著他們。

自從青鬃公狼失去它的同伴紅鬃母狼后,年復一年的被山里的獵人追殺。他們背著锃亮的火槍,憑借銳利的眼神和敏捷的身手,踏遍了茂密的山林,布下了天網似的獸套。在青鬃公狼和它的同類眼里,獵人們藐視山林里的一切,用蒼勁的眼神劍一樣巡視著山林,舉起熏黑的叉子槍掃空山林的生還者,又激起了公狼和同類更大的反擊。他們就這樣瘋狂的獵殺野獸,又狂亂的掏盡洞窩,狼群又瘋狂地廝殺和咬傷他們的羊群。

昔日的青鬃公狼比任何一匹狼都兇猛,在風中的嗥叫比黑母熊的咆哮聲還要大,是它同類族群中獨當一面的急先鋒,銀白的利齒比月牙刀還鋒利,血紅的眼睛在暮色蒼茫的原野上比電筒還锃亮。

那一晚,公狼迎風踏著雪地和母狼一起等待暴風雪降臨。公狼望著趴在雪地里的毛茸茸崽子,停止了嗥叫,母狼群也悄無聲息地尾隨著。公狼緊挨著地皮聽到了什么,它豎起耳朵迎風傲視著前方。突然,公狼的耳朵里響起一陣嘚嘚的蹄聲,風中有積雪刷拉刷拉落地的聲音。公狼嗅到一股夾雜著熱氣的馬汗味,嘚嘚的馬蹄聲驚動了母狼群,狼崽在雪地里吱吱的叫著,迅速依偎在各自的母親旁。

公狼泰然自若的坐在皚皚的雪地里,蒼鬃黑毛間透著悶悶的熱氣。一剎那,風中的踏蹄聲悠悠地從遠處傳來,硬實的蹄板在雪中咯吱吱響開,公狼在風中吁了一口長氣,呼出白露露的哈氣,嗷嗷的嗥叫著從雪地上躍起,截住了奔騰的馬群,母狼群從遠而近縮成一道包圍圈,等待公狼發起進攻。

馬群被狼群圍得水泄不通,狼群的包圍圈在不斷縮小,馬群一時半會還突破不了狼群。即使這樣馬群也驚得亂撞亂竄,亂紛紛的蹄板下濺出銀白的雪花,又飄落在毛茸茸的脊梁上。此時的狼群無從下手,眼睛閃著火光,劍一樣的盯著亂奔的馬群。

突然,豎起長耳朵的公狼眼睛一亮,看見奔騰的馬群中有一匹馬迎風而來,修長的銀鬃在雪中落地又飄起,比公熊還威猛。公狼猛然抬起厚重的眼皮,踏著白雪向前跳去,又嗷嗷的嗥叫了兩聲去追擊白馬。白馬的影子在公狼的眼里閃爍,那一群母狼也踩著銀白的雪地,掠著呼呼的風,尾隨公狼從四面八方圍攻,銀鬃白馬拖著長鬃長毛,在風中嘶鳴著濺起了一股飄然的雪花,一溜風似的奔上了那座小丘陵,公狼飛速調轉奔跑的方向,向銀鬃白馬奔上丘陵的背面迎去。突然,銀鬃白馬在皚皚的雪中猛然失蹄,打了一個趔趄,被公狼突然咬住鬃毛不放,此時的母狼群饑餓發瘋,迅速向公狼咬住白馬的方向移動,有一只母狼大膽的從銀鬃馬的側面進攻,被白馬狠狠地踢了一蹄,母狼嗷嗷嗷的嘶叫著奔回狼群。不一會,狼群慢慢的從遠處圍攻著靠近了銀鬃白馬,讓白馬沒有了回頭的余地。

公狼緊緊咬住銀鬃白馬的鬃毛不放,乳白的尖嘴不停地在白馬身上移動,移動的速度時而快時而慢,它是想趁機死死咬住白馬的咽喉不放,白馬也不斷地掙扎想擺脫公狼的撕咬。此時的公狼似乎經不住白馬了,白馬不斷地從公狼的口中掙脫,又讓公狼反復的咬住。突然,公狼迅速調轉了尖嘴唇,從白馬毛茸茸的鬃毛徑直的劃向喉嚨,在公狼銳眼絲絲閃光的一剎那,銀鬃白馬嘶鳴了一聲,被公狼使勁咬翻在地上,鬃毛落地,四肢隆起。一部分母狼也迅速圍攻而上,另一部分母狼從白馬的后面乘虛而入,在風中白馬打著驚天的響鼻,又呼呼的嘶鳴了幾聲,身體漸漸的軟下去,喉嚨里不斷的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殷紅的血跡淤在白馬紛亂的鬃毛中。不一會,那一群饑餓的狼群瘋狂的吞噬了雪中的尸體,一群蒼白的禿鷲順著山勢旋風似的飛起來又落下去,白馬只剩下了撕碎的皮毛和白瘆瘆的骨頭。

阿爾貝克挎著锃亮的火槍,踩著一地皚皚的雪,向那座銀白色山脈走去。蒼茫暮色下看到了一匹匹躲過雪崩的馬群,在茫茫雪野里瘋狂地尋草,一個緊跟一個刨著雪地。阿爾貝克一直沒有找到銀鬃白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憂郁的目光哀傷的緊盯著馬群。不,他的銀鬃白馬不會被鵝毛大雪吞噬,因為銀鬃白馬是馬群中的佼佼者,是馬群星夜疾駛和風雨無阻的急先鋒,是那一群鐵蹄寶馬的引領者,它不會無緣無故的離開自己的馬群。

那天的阿爾貝克心里憋著一股刺拉拉的火氣,在呼呼的風中踉蹌。他被飄落的雪花遮擋了視線,心里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憂慮。憂慮的是青鬃公狼和它的同伴紅棕母狼,把羊群和牛群一夜間被廝殺的所剩無幾,滿地皆是腥紅的血跡,在皚皚的雪地里印出密密麻麻的蹤跡,風中飄著一股血腥氣和糞味,這是阿爾貝克親眼所見的最慘烈的活生生的殺戮。

馬群依然沒有躲過嗷嗷廝殺的狼群,那匹青鬃公狼和紅棕母狼好像屁股后面長眼睛,仿佛身后左右都有嗅覺。它們經常咧著柔軟的嘴巴,呼出白露露的哈氣。像木鋸一樣的潔白利齒,比月牙刀還鋒利,又像一把靈巧的手術刀,直插獵物的五臟六腑。

阿爾貝克發覺青鬃公狼和紅棕母狼挑起血釁和殺戮,只廝殺而不吞食,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怖撲面而來,令他窒息。

有時在山林里連連不斷的降雪,饑寒交迫。阿爾貝克曾一度憐憫那一群饑餓發瘋的野狼,心痛它們在空蕩蕩的山林里聲嘶力竭地哀泣。

禿鷲和白頭雕仿佛被蒼穹詛咒,它們嗅不到血腥味、尋不到食物,饑餓的要發瘋。它們順著一座座山架,循著吹風的方向,呼啦啦的發出尖嘯,一遍一遍的搜尋,還是找不到一絲絲血跡。那群瘋狂的狼甚至走幾天幾夜也找不到食物,偶爾有一兩只紅嘴烏鴉和花白喜鵲紛飛,哪怕是從它們嘴里叼來一絲腥紅的血肉也罷,從它們飛落的石頭上有一點點滴入的紅腥也罷,都無法企及,只能用毛茸茸的舌頭舔一舔地下銀白的雪作罷。

阿爾貝克擦拭著被烈風吹來的晶瑩雪花,頭發和胡須在風中一根一根立起,被蒼勁的風吹著,又紛亂的落在聳立的肩膀上。此刻的阿爾貝克胸中有一股火氣憋著,好想瘋狂的向無垠的雪地發泄一頓。他順手拎起被青煙熏黑的火槍,點燃一串松軟無力的火捻,摩擦著硬實的火鐮,一旦發現狼群的蹤影,就把它們掃射得一干二凈。他的眼睛自始至終對準黑洞洞的槍準星,以便隨時隨地可以瞄準瘋狂的狼群。

阿爾貝克的怒火像嗤嗤的羊糞火在燒燃。他迎著一股呼啦啦的風,挎著锃亮的獵槍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那一刻,大雪戛然而止,飄曳的云層慢慢向土黃色的山林移動,又被風慢慢的吹散,一絲暗淡的光亮透過彌漫著霧氣的山岡。他踉蹌著向茫茫的積雪深處走去。突然他看見前方,皚皚的雪堆積成一座座起伏的丘陵,像一把把明晃晃的月牙刀在雪中立起。一堆堆雪崩落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哎,多壯美的雪景啊,這白茫茫的雪地里哪兒有他的銀鬃白馬?哪兒有瘋狂的狼群?即使有也早被狂野的雪崩吞蝕埋葬了。

阿爾貝克徒步行走了幾天幾夜也沒有找到它們。

在微弱的光亮下,阿爾貝克沿著雪崩留下的裂縫,一步一個趔趄翻過了那道雪壁梁。

走著走著,阿爾貝克猛地發現,在起伏不平的峰巒中,有一處石堆,里面隱隱約約的滲出一絲絲殷紅的血跡。

他走近石堆,仔細一看,糟了,那是被一群野狼殺戮撕咬后,風中僅剩的一根根鬃毛。再走近一看,紛亂的石堆里有零零散散的大塊尸骨,那是他銀鬃白馬的尸骨,被禿鷲群啄食后留下的殘肢,讓白頭雕吸盡骨髓,再叼起扔向石堆,砸爛后一一吞食的。就這樣,白馬的肋骨以及小骨頭都被白頭雕一塊一塊吞食了。

他想起來了,他的祖父曾說過,白頭雕是一種神鳥,它吞食了人的骨髓,把人最精髓的東西啄進腸胃后,蒼穹就會賦予它神力。好多獵手千方百計要獵殺它,想用它的胃發酵酸奶后,吃了能治好胃癌。

阿爾貝克抬眼遠望,看見一只只禿鷲順著山勢,旋風似的飛起又落下。偶爾能聽見翅膀煽動的聲音。銀鬃白馬的尸骨被它們啄食的所剩無幾,這是亂石中留下的銀鬃白馬唯一的痕跡。

他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天晴后雪化去了一半,可就是找不到野狼的蹤影。他很惱火,憋著一肚子怨氣在冷冰冰的雪洼里踉蹌。突然,他發現離他不遠處,殘雪中印著一個個串珠似的蹤跡,仔細一看,是青鬃公狼和紅棕母狼的蹤跡,它們的印蹤比其它狼明顯得多。這是經常廝殺馬群的兩只蒼狼,是那群狼的首領和崗哨,沒有它們那群狼早就散了。突然,他聽到嘶嘶啞啞的聲音,好像有狼崽在叫。

他走近后才發現,前方有一塊不大的雪洼,那里臥著饑餓的狼群,青鬃公狼和紅棕母狼一前一后,仰著頭高高的坐在青石板上,褐色絨毛在風中飄著。阿爾貝克氣憤極了,瞄準了狼,點燃火捻等待公狼和母狼應聲倒地。

他支起槍,對準青鬃公狼的胸口,公狼依然咧著嘴,大口大口吞吸著寒氣。突然,從風中傳來微弱的吱吱聲,一群狼崽從雪洼慢慢向公狼和母狼靠近。偶爾有一兩只爬到公狼穩坐的大石板上,嗅著公狼的胸口,伸出毛茸茸的舌頭舔著公狼的爪子和落地的鬃毛。

阿爾貝克的族人說過,公狼和母狼生來沒有長鬃長毛,因為它們吃了種馬和公牛,隔三五年后就長出了長鬃長毛。

那群崽子靠近了公狼和母狼,為的是從它們那里得到肉食。饑餓的公狼也無能為力了,只能等待云散天晴再碰碰運氣。

他一次又一次瞄準青鬃公狼,有意等待著什么。帶的子彈和火藥不少,想獵殺公狼和母狼太容易了,砰砰的兩聲槍響,百發百中讓它們倒在血泊中,然后迅速調轉槍口對準那群崽子,把它們一掃而光。

就在阿爾貝克扣動扳機的一剎那,風中傳來“吱,吱”的聲音。那一群狼崽像是從風中嗅到了什么,把公狼和母狼圍得水泄不通。公狼和母狼依舊泰然自若,坐在大石板上一前一后紋絲不動。突然,公狼在呼呼的風中“嗷——嗷”長嘯了兩聲,引起了母狼和狼崽的警覺。阿爾貝克聽著它們的哀嚎猶豫起來,那是從饑餓時發出的聲嘶力竭的呼救。他的心里開始劇烈的疼痛,他不忍心傷害它們,努力克制自己。公狼母狼一前一后的嗥叫起來,“嗷——嗷”的傳遍了整個山林。

那一次的阿爾貝克,心像塊絨絨的棉花癱軟了下來,心頭的仇恨和怒火在風中慢慢消散。突然,他打消了打狼的念頭,熄滅火捻收起了火槍,沒精打采的向剛才來的路走去。身后又傳來了“嗷,嗷”的嗥叫聲,一次又一次的重復著,在風中漸漸的遠去。

阿爾貝克失落的回望那群野狼,想大哭一場又不敢吱聲。他才發現天快黑了。

阿爾貝克居然從呼啦啦的風中,嗅到了那匹青鬃公狼的氣味。他認定,公狼在雪中恐慌不安的尋找紅鬃母狼,它循著母狼在皚皚雪中的蹤跡,拖著毛茸茸的尾巴,發瘋似的從一座山崗向另一座山崗飛馳。

那匹眼睛血紅的紅鬃母狼,從撲棱棱飛起的禿鷲的呼嘯聲中,從“嗚——嗚”傳來尖嘯的疾風中,嗅到了一股血腥氣,張著乳白色尖嘴,和青鬃公狼一起去廝殺獵物,從紅嘴烏鴉和花白喜鵲的飛鳴中嗅到有獵物可食和廝殺。其實,它最怕和痛恨的是同類的雌性,它怕雌性挑釁它與青鬃公狼交尾。每到發情期,那匹蒼鬃蒼毛的母狼,一直跟蹤著青鬃公狼緊追不放。

青鬃公狼和紅鬃母狼是春末的大雪中忽然分開的,母狼一直拖著毛茸茸的尾巴,虎視眈眈的尋找青鬃公狼,好像公狼失蹤了幾年,在皚皚的雪地聳起耳朵,兩眼直視前方,蒼鬃蒼毛里閃著金燦燦的光澤,像一根毛茸茸的長繩拖在地下,又被呼啦啦的風輕輕吹在刀一樣的脊梁上,它有氣無力的“嗷——嗷”嗥叫了兩聲,又徑直的拖著尾巴向遠方馳去。

那匹青鬃公狼瘋瘋癲癲的發情著,又“嗷——嗷”的嗥叫開,在皚皚的雪地里嗅著母狼的腥氣味。突然,它循著一地密密麻麻的蹤跡,似乎嗅到了一種氣味,好像發覺母狼就在它周圍。公狼謹慎的低著頭,拖著毛茸茸的尾巴向前奔去。讓它膽戰心驚的是兩只腳的獵手,會從密密麻麻的枝丫縫里伸出火槍,“砰,砰”的兩槍,讓它應聲倒地。

青鬃公狼怕雪下得忒猛封住山里的所有路口,讓它無法循著足跡和氣味尋找母狼,即使母狼嗅到那股騷腥味也無法接近。那時青鬃公狼的情欲也無法發泄,母狼的發情期一過,公狼再休想動母狼的一根毫毛。

母狼正處于瘋狂的發情期,在皚皚的山林里一聲接一聲的嗥叫,讓公狼在呼啦啦的風中嗅出母狼的腥氣出其不意的向它撲去。一旦錯過,母狼會失去和公狼做一次情侶的機會,也失去了做狼崽母親的機會。

青鬃公狼還是不停地拖著毛茸茸的尾巴,向嗅到血腥氣和糞味的方向奔去。紅鬃母狼不會輕易尋找公狼,母狼的隱性比公狼強烈,它不會發瘋去使情,即使不停地尋找,它也會拖著尾巴在呼啦啦的風中放慢奔跑的速度,爪下踩踏的聲音反而慢慢響起,不會咯吱咯吱的踩響,在風中輕輕踩踏著皚皚雪地,從乳白色口中噴出一股一股的哈氣。有時它會故意誘惑和躲避公狼,讓公狼在皚皚的雪野中找不到它,有時它會調一調公狼的胃口,有意把嚎叫的聲音放大,讓公狼著急不停地尋找它,讓它知道母狼被其它公狼所追擊的緊迫和危機感。

這一對公狼和母狼幾乎寸步不離,只有在哺乳期中,公狼為母狼和幼崽尋食離開,其余的時間幾乎在一起,但不是臥在一個洞穴里,不是同行在一條小徑上,尤其是去捕殺獵物時,不會同時縱身跳出或去廝殺獵物,而是一前一后,母狼在前,公狼在后,是母狼先對獵物下手,然后公狼助母狼一臂之力。

青鬃公狼始終沒有找到紅鬃母狼,它好像聳起耳朵貼緊皚皚雪地,屏住呼吸猙獰的聽著,想聽聽母狼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聽聽母狼咯吱咯吱踩著雪向它一步一步邁進,在呼呼的風中發出“嗷——嗷”的嗥叫。這一刻,青鬃公狼太需要母狼的挑釁,讓母狼嗅一嗅它雄性的器官,舔一舔它在雪地上吐出的唾沫。那一滴滴唾沫像冰冷的雪水,從紅兮兮的口腔里往下流,眼睛像殷紅的血跡,劍一樣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它饑渴發瘋的情欲猛然迸發,無法再忍受了,這么冷漠和孤零零的山林,實在找不到一匹蒼鬃蒼毛的母狼,它瘋狂的情欲在不斷激發,像一股焚燒的火從毛尖上燃起。它等待飄零的大雪立刻停止,有一絲余暉透進茫茫的雪中,盎然的生機從雪地里飄來。

它尋找紅鬃母狼一天一夜了,沒有食到一口肉,拖著毛茸茸的尾巴在尋找,公狼從風中嗅到了的一股臊腥味,母狼從林中噴出呼哧呼哧的長氣,還是靠近不了它,母狼好像在不停地轉移臥地,棄之而去。踩踏雪地的聲音在不斷的移動,公狼琢磨不透母狼究竟馳向了何方。突然,一股血腥的騷氣迎風吹來,公狼好像鼓起十足的運氣,低著頭拖著尾巴,在呼咧咧的風中不停地追擊。

他一直想尋找機會用锃亮的火槍獵下公狼和母狼,發泄一下失去銀鬃馬的痛苦。一想起狼廝殺馬群目不忍睹的慘烈一幕,把馬群撕咬的四零五散的那股狠勁兒,氣就打心眼里竄出來。

青鬃公狼和母狼是土爾巴斯山脈中最戀情的一對猛狼,是獨立不羈、蒼涼孤獨的,倘若他想從準星里瞄準公狼和母狼,對著白絨絨的腋窩和黑漆漆的胸口扣動扳機,它們肯定會在“砰,砰”槍響中應聲倒地,在殷紅的血跡中斷氣身亡。他猶豫的是槍一旦走火或擊不中,一槍一彈獵不中公狼和母狼,或只打中其中一個,它們會豁出命來反撲過來,那時的他就沒有還手的時機和放槍的余地了。

青鬃公狼和紅鬃母狼不同于一般的蒼狼,把整個土爾巴斯山峰的馬吃得所剩無幾,是威震了山林的兩匹蒼狼,是逃離過多少次槍林彈雨的,銳利的劍一樣血紅的眼睛,像月牙刀鋒利的獠牙,明晃晃的直插心臟,讓他猶豫不決,遲遲未敢下手。

那天,雪一次又一次的降落,風呼咧咧的吹過被雪覆蓋的山岡。那匹青鬃公狼還在皚皚的雪地里嗥叫,在風中拖著尾巴不停地奔跑。阿爾貝克挎著锃亮的火槍,手里緊緊攥著火捻,緊跟青鬃公狼不放,公狼絲毫沒有發覺,他徑直地往前馳去。

公狼一路低著頭,嗅著地上的一股白氣不停地飛馳。

阿爾貝克一直在想,報復銀鬃馬被慘烈廝殺的時刻到了,他想,決不能失掉這一次獵殺公狼的機會。

他幾次支起了锃亮的火槍,從準星里瞄準公狼,他瞄準一次就猶豫一次,猶豫的是他這樣不明不白獵殺公狼是殘忍的,是極為不公平的。

公狼沒有發現跟蹤而來的他,風向背著他呼啦啦的吹來,公狼根本就嗅不到他的氣味,也嗅不到火槍的鐵銹氣,公狼的發情期到了不可逾越的地步,它只顧低著頭嗅著母狼的一股騷腥味,不停地在雪中追蹤著什么。阿爾貝克支起槍瞄準了幾次,從準星里發出白露露的光氣,他瞄準的是白絨絨的腋窩,每邁一步露出一次,他就瞄準一次,可沒有點燃火捻和扣動扳機。

阿爾貝克不想趁機傷害青鬃公狼,也不想在這冰天雪地里尋找母狼徇情時獵殺它。只要他一扣動扳機,肯定百發百中讓公狼倒在殷紅的血泊中,在皚皚的雪地里咆哮著斷氣。那時的母狼離他再近,也來不及救護它的情侶,也沒有多余的時間來襲擊阿爾貝克。即使母狼聽到槍聲或公狼咆哮,它聞聲趕來也讓他有足夠的時間,能迅速裝上火藥和子彈,點燃火捻,眨眼的功夫就能扣動扳機,紅鬃母狼根本就沒有機會靠近他。

突然,離公狼飛馳的前方不遠處,一股吱吱的聲音從風中傳來,他知道,那是紅鬃母狼朝著公狼飛馳的逆方向奔來,在雪花落地的瞬間,看不到紅鬃母狼的蹤跡,貝克嗅到了一股母狼的臊氣味,比公狼的氣味強烈,在呼啦啦的風中愈來愈濃。

青鬃公狼加快了奔馳的速度,在皚皚的林地里濺起了雪花,又唰唰的翻卷到公狼的蒼鬃蒼毛上,又被公狼從刀一樣的脊梁上抖落的地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在不斷地響著,他第一次在風中那么清晰的聽到公狼和母狼踩踏雪地的聲音。這個聲音只有貝克才能聽得出來,能從呼咧的風中聽出,那個是公狼的踩踏聲,那個是母狼的踩踏聲,他毫不含糊,分的真真切切。突然,母狼從風中傳來了“嗷,嗷”的嗥叫,讓阿爾貝克有一種生死未卜的恐懼,紅鬃母狼已是有氣無力,聲嘶力竭。它在皚皚的雪地里不停地尋找公狼,想發泄情欲,又盡量使自己隱蔽起來,不讓其它公狼識破,它徑直的壓低嗥叫聲,一聲不響的尋找青鬃公狼。

他看得真真切切,紅鬃母狼拖著尾巴慢慢的向公狼走來,走的速度比公狼還緩慢,毫不回頭直愣愣的向前走來。貝克輕輕調轉槍口,從有光氣的準星里瞄準母狼。手里攢著白絨絨的火捻,想隨時隨地點燃,扣動扳機。

阿爾貝克瞄準了公狼和母狼剛剛吻合的那片雪地,白露露的光氣從準星里射出,他知道,這是獵殺公狼和母狼的絕佳時機。

那匹青鬃公狼縱身跳起來,用前爪刨起雪花唰唰的落到地上,又使勁追著母狼不停地飛馳。公狼和母狼在雪地里打了幾個趔趄,互相撕咬了一下,好像用乳白色尖嘴唇相互舔了幾回,公狼縱身跳到母狼的背上,然后一翻身與母狼的后胯連在一起,公狼和母狼的發情期到了極點,這時候他一旦開槍,“砰,砰”的兩槍它們就會應聲倒地的。

紅鬃母狼不時的發出吱吱的聲音,公狼絲毫沒有一絲聲響,從乳白色口中噴出呼呼的哈氣,只是把后胯對準母狼不停地交尾,母狼嘶啞咧嘴的呼出一口長氣。阿爾貝克放低了槍叉子,從枝丫縫里重新支起黑洞洞的槍,從準星里瞄準了公狼和母狼,他瞄準的是母狼黑茸茸的胸口,公狼對著后胯和母狼交尾,朝著他相反的方向低著頭,他扣動的第一槍就是紅鬃母狼,下一個目標就是青鬃公狼。他這樣出其不意的擊中公狼和母狼,是殘忍和不公平的,雖然對公狼和母狼懷有仇視和厭倦,但他不能趁機獵死公狼和母狼,即使點燃火捻,扣動扳機,也得待公狼和母狼交配完再下手,這是他做獵手最起碼的良知和規矩。阿爾貝克不能因為它們廝殺了他的銀鬃白馬,就不顧一切地對公狼和母狼大開殺戒。

阿爾貝克一直在等待公狼和母狼的交尾,在呼咧咧的風和吹落的雪中等待,他期待的是雪下的再猛一些,風吹呼的更烈一些。但母狼和公狼一直在交尾,似乎沒有停止,只有吱吱的聲音,在風中噴出一股一股的白氣,沒有剛才那么狂放,只是悄無聲息的依靠著后胯,一動也不動的立在皚皚的雪地里,像在靜靜的風中等待什么。

他等了一下午,天都快黑了,青鬃公狼和紅鬃母狼一直沒有分開,它們依然胯對胯的立在雪地里,偶爾從風中噴出一股長氣,母狼偶爾發出吱吱的聲音。

他想對準公狼和母狼開槍,但天色已模糊,準星里的白露露光氣突然閃去,母狼黑茸茸的胸口已經變成了黑壓壓的一片,不知是母狼的胸口還是公狼的屁股,都無法辨認了,他無法確保自己百發百中擊中母狼。也無法一槍把母狼十拿九穩的打翻在地上,又迅速填上火藥,裝上子彈,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公狼擊發,將它蠻有把握的擊倒。

他又一次支起了槍叉子,瞄準了公狼和母狼,他眼前一黑,兩眼模糊的更厲害,只有黑魆魆的一片。

阿爾貝克失望的收起了槍,徑直的順著剛才的路走去,他又一次放棄了獵殺公狼和母狼的機會。

他想設計吸引公狼和母狼進入他的伏擊圈,盡快捕殺它們。他知道,再不捕殺公狼和母狼,他和鄰居的羊群也許就真的所剩無幾了。

阿爾貝克踉蹌著爬上那座上崗,他見山林被獵手們掃蕩得一片狼藉,又發現一窩窩洞穴被獵手們完全掏空了。他聽說,村里又組織了一支精良的打狼隊,挎著明晃晃的半自動步槍,大張旗鼓的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剿狼”行動。人馬比以往多得多,各部落所有的精明獵手都被組織來了,把圖爾巴斯山林圍得水泄不通。先是從一個個黑洞洞的狼窩開始清剿,然后分片包圍了狼群。

圖爾巴斯山林一共有十個狼窩,紅鬃母狼的洞穴隱秘,離阿爾貝克的冬窩子很近。

老天爺一次又一次的降雪,風還是呼啦啦的吹著圖爾巴斯山林。獵手的目標不是公狼和母狼,也不是來去無蹤的狼群,而是那一群沒有長大的狼崽。

獵手們以為掏盡了狼窩,圖爾巴斯山林就會安寧,他們的羊群就會安然無恙。其實,貝克早就警告過那些可惡的獵手,掏盡狼窩并不是一件光彩和容易的事。圖爾巴斯山林之所以這么安寧和靜逸,是那群大角鹿“呦,呦”的嘶叫聲,誘惑了狼群,還有那十個隱藏的狼窩處在這一帶,使公狼和母狼不敢輕舉妄動,不會隨意咬殺和驚動周圍的獵物,它們只是偷偷的廝殺幾頭大角鹿,為狼崽充饑和添補食物罷了。即使饑餓得要發瘋,也要到其它地方巡視巡視,或它處廝殺羊群給崽子喂食。

公狼和母狼更不會驚動山林里的大角鹿,它們只是單獨行動捕幾頭,不會驚動太多的鹿群。它們怕驚動了那群大角鹿,就難以全身而退了,不到萬不得已它們不會輕易驚動大角鹿。好像那一群大角鹿“呦,呦”的嘶鳴聲,在冥冥中庇護著它們似的。土爾貝克知道,這幾年,獵手們為撈一點外快,在密密麻麻的山林里不停地尋找公鹿,他們從折斷的枝丫和苔蘚上打探公鹿的行蹤,幾個人合伙起來,像打劫一樣把山林掃蕩的干干凈凈,把大角鹿驚得無影無蹤。

公狼和母狼怕獵手們把大角鹿驚跑,大角巖羊也被獵得所剩無幾了。群狼有時候饑餓得要發瘋,從風中嗅著禿鷲和白頭雕的氣味,聽著它們在風中發出“嗚——嗚”的尖嘯,循著它們的聲音及氣味嗥叫和尋食,即使饑餓或崽子被困,它們絕不會在洞穴的周圍廝殺獵物和制造血腥。

在十幾個狼窩的山林里,沒有發生過狼追殺和撕咬羊群的事。偶爾被老掉牙的公狼和母狼撕咬一頓,這是極個別的狼,群狼是不會集體來廝殺羊群的。

那一次的“剿狼”行動是村里組織的,動員村里的精明獵手掏盡山林的所有狼窩。其實,阿爾貝克早料到,山林里遲早會有那么一天,林地空蕩蕩的,沒有血腥和糞味,只有煙氣熏熏和火藥味,還有公狼和母狼“嗷,嗷”的嗥叫,空中亂飛旋的禿鷲在風中發出的尖嘯,所有這些困惑和憂患,都是那些無中生有、貪圖錢財的獵手一手造成的,這種魯莽不要說狼,連自己都沒有喘氣的機會。

圖爾巴斯山上的獵手們沒有一天閑余的時間,不是提著酒囊在野地里吃肉酗酒,就是挎著锃亮的獵槍在山林里胡轉悠。他們即使山林的守護者,又是山林的毀壞者,憑著十足的野性和天籟的槍法,掙回幾十瓶青稞酒的錢不在話下。貝克擔憂,一旦獵手們像吹呼的風一樣驚動了林中的大角鹿和巖羊,為了狼崽們生存,群狼就要發瘋,逼迫它們不得不襲擊羊群,即使不明目張膽來襲擊,也會神不知鬼不覺來偷襲羊群,狼來狼去的,摸不著是那處群狼偷襲的,這一點,阿爾貝克了如指掌。

阿爾貝克憂慮的是公狼和母狼對羊群的威脅越來越大,那一群無所事事的獵手好奇的端了一個又一個狼窩,掏得空空蕩蕩的,讓他瞠目結舌。最使他驚奇的是獵手們悄無聲息的、準確的找到了洞穴的位置,讓母狼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把狼窩給掏空了。

也許那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雪,逼得公狼和母狼走投無路,為崽子尋食,它們遠離了洞穴,在筋疲力盡往回的路途,或天黑后沒有趕到臥地前,就被獵手們洗劫一空了。阿爾貝克知道,那些獵手們一個比一個猙獰,公狼和母狼還沒有從風中嗅到人氣味,就端了它們的窩,不然,公狼和母狼會“嗷——嗷”的猛叫著,向他們發瘋的撲咬,讓獵手們沒有喘氣和放槍的余地。

他最清楚不過的是,公狼和母狼的洞穴一旦掏空,它們會豁出命來瘋狂地報復,甚至把周圍的獵物廝殺得一塌糊涂,不留一個活口。

他走著走著才發現,被盜毀的狼窩周圍有公狼和母狼的蹤跡,洞口被封著的枝條和雜草撕開后偽裝了一下,也許公狼和母狼當時并沒有發現。被獵手們掏盡狼窩的第二天,群狼才陸續襲擊了羊群。也許它們尋食的太遠,老天爺一次又一次的降雪,它們沒有趕到洞穴前就被掏走了,不然公狼和母狼會在風中噴著一股一股的哈氣,會大大咧咧的撲咬過來,會冷森森的大開殺戒,讓獵手們膽戰心驚,不得安寧。

阿爾貝克最了解公狼和母狼的秉性,它們的洞穴一旦被人動過和掏去,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只有亂廝殺一頓才會解除心頭之恨的。公狼和母狼報復完周圍的獵物后才會慢慢離開洞穴,拖著毛茸茸的尾巴徑直的向另一座山崗飛馳。

阿爾貝克仔細看著被盜毀的狼窩,雖然被獵手們偽裝了一下,一點都不像母狼自己掩飾的那么天衣無縫,它們天籟的野性人是無法比擬的,那一匹匹殘忍的母狼不需要親自去洞穴,就會從呼啦啦的風中嗅到幼崽被捕殺的血腥氣,才瘋狂地去撕咬羊群。它們滿腹的怨恨全灑在木頭木腦的羊群上,讓獵手們聲嘶力竭和拼命去跟母狼搏斗,可他們的拼殺往往是無濟于事的。

那一晚,紅鬃母狼發瘋似的,先是從呼呼的風中“嗷——嗷”的發出長嘯,又引來一群饑餓發瘋的母狼,那是幾十個洞穴里雄踞的母狼,是紅鬃母狼嗥叫一聲嘯聚在一起的,由公狼和母狼帶頭大開殺戒,然后群狼迅速地向羊群撲咬,它們竭力分散羊群開始廝殺。土爾貝克沒有睡覺,他生怕公狼和母狼防不勝防的襲擊他的羊群。

他的鄰居們,都在羊圈的周圍點起了柴火,希望能給公狼和母狼微乎其微的警告,可熊熊的烈火和煙氣奈何不了公狼和母狼。

青鬃公狼和紅鬃母狼簡直要發瘋,它們瘋狂襲擊了阿爾貝克所有鄰居的羊群。他知道,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公狼和母狼已經毫無意義,也無濟于事。群狼是從黑魆魆的夜里侵入,讓所有的獵手束手無策,無能為力。也許點燃的一支支火把,被公狼和母狼藍幽幽的眼光遮擋,一雙雙劍一樣的目光早已盯上白絨絨的羊群。他知道,村里的所有羊群被母狼群襲擊過,唯獨他的羊群幸免了一場殺戮。

青鬃公狼和紅鬃母狼好像以為,他真的沒有參與那場掏窩行動,也許銀鬃白馬被公狼咬死和母狼交尾的時候,他給它們兩次生還的機會,讓公狼和母狼一直惦記在心。他驚奇的是連他的羊群邊都沒有騷擾一下,那一聲接一聲“嗷——嗷”的長嘯,好像風一樣的從他冬營地前慢慢消失,轟轟的槍聲也只在遠處稀稀疏疏響起。他知道,獵手們已經是無能為力了,只能從黑魆魆的夜里“砰,砰”的放兩槍,嚇唬嚇唬公狼和母狼罷了。

那一晚,阿爾貝克既沒有隆起大火,也沒有支起槍向群狼開火。他知道,在這黑魆魆的夜里,锃亮的槍沒有火把那么中用,甚至連一根棍子都不如,一匹匹猙獰的母狼已經豁出命來瘋狂報復,獵手們的阻擋和反擊無濟于事。只是公狼和母狼兩聲“嗷——嗷”嗥叫,就引出了一大群狼,把羊群襲擊的狼狽不堪,它們血洗了圖爾巴斯山林。

第二天晚上,阿爾貝克的羊群也被狼群襲擊了幾次。他突然想起來,這是那些可惡的獵手想出一口惡氣,又合伙想剿滅公狼和母狼,還有掏走崽子的母狼群。他知道,山林里所有的獵手傾巢出動也抵擋不了,他們根本不是公狼和母狼的對手,它們不是孤弱無助的一對蒼狼,背后執掌有強大的狼群,它們“嗷——嗷”的長嘯像號角一樣,傳遍圖爾巴斯密密麻麻的山林,只要紅鬃母狼一聲長嘯,乳白色尖嘴中噴出白乎乎的哈氣,那一群無頭蒼蠅似的狼群就會聞聲趕來,隨時隨地為公狼和母狼拼命廝殺。

凌晨,阿爾貝克起身發現,羊圈的附近有一股血腥氣和糞味,還有肚糞和羊毛之類的東西,他認定昨晚公狼和母狼襲擊了他的羊群,廝殺的攤場不算忒大,有輕微追殺和撕咬的場面,他從風中嗅到了一股狼的臊腥氣,感覺青鬃公狼和紅鬃母狼確實讓他躲過了這一劫,它們沒有廝殺那么多羊群,幸運的沒有引群狼來襲擊。

從阿爾貝克一一尋蹤的情況來看,圈灘附近只有一匹狼的蹤跡,他認定是青鬃公狼的爪印,那幾只羊是被青鬃公狼咬傷的,它好像給阿爾貝克一次嚴重的警告,讓他不再用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它和母狼,不要再驚動它們嗷嗷待哺的幼崽。他又一次仔細打量著狼的蹤跡,才發現公狼的爪印下有一股血腥氣循著它走了,還印著點點滴滴的血跡,風中有一股母狼的臊腥氣,只嗆鼻頭,讓他在雪地里心悸發呆。他一直在想,是公狼循著母狼的腥氣和血跡走的,而且一直跟蹤到底,一股血氣也從他的圈灘里掠過,莫非有人獵下母狼后捅了它的皮,為轉移公狼的目標和嗅覺,才故意避開自己的羊圈,路過他人的圈灘,把血腥氣和目標留給他人。

阿爾貝克一直循著青鬃公狼的蹤跡,不停地走著。突然,他發現他冬營地對面的林地里,有母狼的毛皮和點點血跡,狼皮被撕扯的不成樣子,扔在一棵樹底下,他又發現被扔的狼皮周圍有公狼的蹤跡,幾乎把整個樹下都踩遍了。阿爾貝克終于知道,是那一個獵手捕殺了母狼,捅了皮后一直在轉移目標,繞過幾戶人家的圈灘,才被扔到樹底下,被公狼循著血跡發現后撕碎的。公狼之所以昨晚為何一路上捕殺了幾只綿羊,尋找母狼的心切,要急速找到母狼的下落,才迅速的離開了那幾家圈灘。

阿爾貝克在暗中罵那個不知足的獵手,說他不受祖上的規矩,是極為差池的獵人。

圖爾巴斯山林中的年輕獵手,遠不及老獵手那么有分寸和守規矩。那些馳名部落內外的老獵手挺守規矩,他們不會輕易放一槍一彈,動圖爾巴斯山林的一草一株,也不會濫殺無辜,更不會隨意驚動大角鹿和端了狼窩。很多有經驗的獵手,即使掏了狼窩或打死公母狼的其中一個,他們都會千方百計的轉移目標,讓它們嗅不到一絲血腥和人氣味,無法循著獵手們的足跡找到別人家的圈灘,只有躲避人家繞好多彎路,才能避開公狼和母狼的追擊,只有翻過好多山嶺后,讓公狼和母狼無法嗅出真正的人氣味。

按草原上的規矩,若不躲避人家,讓別人家的羊群遭到襲擊和不幸,是極為不道德的,優秀獵人是不會干這種蠢事的,也不會把捕殺公狼和母狼的血腥氣引給別人,制造一場沒有必要的血腥殺戮。他知道,一匹公狼和母狼猙獰的不一般,它們隨時隨地循著人氣味和鋼管的鐵銹氣,還有同類的騷腥味和血跡,想方設法會找到的,那是無法躲避的。

他循著一股血跡找到狼皮后,開始謹慎的向后縮去。他怕公狼躲在大樹背后,在徑直的等待捕殺它同類的獵手。若確認出真正的兇手,青鬃公狼會豁出老命來向他反撲的,它會出其不意的咬斷他的喉嚨,撕開他的腹部,讓他血淋淋的倒在銀白的地下,沒有支槍和扣動扳機的時間,連點燃火捻和摸槍的機會都沒有。

那匹發瘋的公狼像一頭咆哮的公熊,他稍有不慎就會被一爪撕破他鐵青的臉頰,血流滿面,或讓他失去雙眸。它會防不勝防的隱藏在他的周圍,隨時隨地從灌木林和大樹底下,縱身跳出來撲咬和撕碎他。

他謹慎的走出了那棵大樹底下,從右面慢慢地退出,向冬營地徑直往回飛奔。他不時的回過頭來瞥一眼,又不停地往前邁步,他怕青鬃公狼用劍一樣的目光死死盯著他,隨時隨地向他反撲和撕咬過來。

他一路上看著被盜毀的洞穴,心里不由得擔憂起來,他擔憂的是那一群被掏空幼崽的母狼,會悄無聲息的隱藏在洞穴的周圍,又一次將他作為兇手被呼哧呼哧的吞噬。他怕那一雙雙閃著綠光的眼神,盯著他像公熊咆哮一聲,齜牙咧嘴從側面反撲。他開始猶豫了,再不敢朝前行走一步,只是循著方才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回趕。他知道,母狼被殘忍的捕殺,那一匹有氣無力的公狼在尋找血腥中的母狼,它比發情時還瘋狂,又“嗷——嗷”的仰天長嘯,白乎乎的哈氣一股一股的噴出,彌漫著整個山林。也許公狼一步一步的向他逼近,就在他速速回走的路途齜牙獰笑,隨時從一個地方反撲和撕咬過來。

他渾身只哆嗦又喘不過氣來。他徑直的扛著锃亮的火槍不停地趕路,他決定打消打狼的念頭,在林地里打著驚天的噴嚏,徑直的向冬營地走去。

那匹青鬃公狼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更不會放過帶著狼皮繞過的那幾戶人家。它已經嗅到了捕殺母狼獵人的氣味,那個氣味里帶著人的汗氣或讓公狼恐怖的味道,讓它與同類又面對的是一場殺戮和血腥,無法靠近一步,只是虎視眈眈的從遠處猙獰的窺視著,用閃著綠光的眼神盯著他們,看著銹跡斑斑的臟兮兮的槍口,嗅著熏熏的青黑色煙霧。

阿爾貝克太熟悉那一群無所事事的獵手,他們不會安靜的待在家里,他們的營生就是大大咧咧的喝酒,紅紅火火的捕獵,像發瘋的獵狗一天到晚從風中嗅著什么。想嗅到野獸一絲絲糞便味,嗅到從呼咧咧的風中傳來的血腥氣,他們憑著禿鷲般銳利的眼神和靈敏的耳朵,那里有紅嘴烏鴉和花白喜鵲的鳴叫,那里有禿鷲群在風中發出的尖嘯,他們就會猙獰的循著那股聲音,去尋找冥冥中的野獸,去捕殺山林的獵物。

那匹青鬃公狼在呼咧咧的風中嗥叫,像一頭咆哮的公熊徑直的往前飛馳,拖著毛茸茸的尾巴,低著頭嗅著地上的那股氣味,它沒有放過每個路口和繞過的棚圈,又從密密麻麻的林中“嗷——嗷”的發出聲聲長嘯。

它一直在尋找捕殺母狼的那個獵手,好像作為一次冥冥中的競爭對手,從風中嗅到了一股鐵銹氣和人氣味,又拖起白絨絨的尖嘴巴,嗅著一股火辣辣的熱氣在奔跑,在風中“嘩,嘩”的掠過,有狼爪踩斷枝丫的響聲,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那一股熱氣慢慢向它逼近。

他無法回避公狼的百般挑釁,也許公狼從呼呼的風中嗅到了他的氣味,還有挎著锃亮火槍的鐵銹氣。

他謹慎的從肩胛上取下火槍,雙手端著槍不時的向公狼瞄準,他生怕公狼發瘋了,會把他當做捕殺紅鬃母狼的兇手,也許這一刻他成為公狼最強勁的對手,成為公狼撕咬和吞噬的目標。他擔憂的是他木頭木腦的羊群,還有鄰居的馬群。公狼已經發瘋到極點了,一聲接一聲有氣無力的嗥叫。

公狼發瘋的拖著毛茸茸的尾巴,低著沉重的頭顱,嗅著風中的那股血腥氣,一半是瘋狂的尋找被捕殺的母狼,一半是饑餓發瘋。它不再在乎禿鷲從風中傳來的“嗚——嗚”的尖嘯,那兩聲“嗷——嗷”的長嘯,讓阿爾貝克心悸發顫,不敢再朝前邁進一步。青鬃公狼不同尋常,是獨立不羈的,和紅鬃母狼一樣有著非凡的魅力,那些久經獵場的老獵手也不是它的對手。這種專吃馬和公鹿的,饑餓發瘋時無法食到獵物后,偶爾襲擊一下羊群的蒼狼,比起一只雪豹還猙獰,它們有頑強的體魄和精神,幾天幾夜不食任何東西,奔跑很遠的路,也不會有事的。它們像一匹匹長鬃長毛的鐵蹄寶馬迎風而馳,仰天長嘯。有時會放慢奔跑的速度,一步一步向前走動,向某個獵物發出信號一樣慢慢逼近。

阿爾貝克沒有端起槍,將槍口毫無目標的瞄準前方,他瞄著黑亮的準星,沒有發現公狼的蹤影,也不敢點燃火捻,也不敢將手指碰一下槍機。他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公狼嗥叫的方向走近,好像跟那匹青鬃公狼默契的約定了什么。

他擔憂的是舉起黑洞洞的槍口,會讓公狼嗅到煙熏的氣味和鋼管的鐵銹味,更擔憂公狼從風中嗅到鷹翅骨煙鍋頭的味道,他怕公狼會聽到火捻哧啦啦燃起的聲音,又生怕公狼通過母狼的腥氣味,找到那個獵殺母狼的獵手的蹤跡,出其不意的咬斷他的喉嚨,用剪刀一樣的獠牙切開他的腹部,讓他在一眨眼的功夫斷氣身亡。

他太熟悉那匹青鬃公狼了,它和紅鬃母狼一樣猙獰,鋒利的獠牙比月牙刀還快,比手術刀靈活,只要一張口會大開殺戒,讓獵物瞬間倒地。

阿爾貝克曾遇見青鬃公狼撕咬公鹿的場面,那場面讓他心驚肉跳,目瞪口呆。

公狼曾一度試圖襲擊馬群,都被他锃亮的火槍轟跑。那匹銀鬃白馬是被青鬃公狼利用積雪封山的機會偷偷獵殺的,是馬群失蹤了幾天幾夜后才尋到的,那時,他一直挎著锃亮的火槍,尋找機會殺死公狼和母狼,但始終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

他將黑亮的準星對著公狼和母狼瞄準了幾十次,但都不是那么有十分的把握,或者心中猶豫不決,不敢點燃火捻和扣動扳機,也許公狼和母狼野性的威力怔住了他,讓他遲遲未敢動手。

獵手面對猙獰的公狼會戰戰栗栗,甚至連槍口都支不穩,無法給予百發百中的致命一擊。在它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威力,是騰格里蒼狼與生俱來的,一般狼不會那么神奇和威力無窮,每一次瞄準公狼和母狼,阿爾貝克心悸而難以下手,身體哆嗦,槍口抖動,沒有十分的把握擊中它們的要害部位。他怕那一股從風中飄起的呼嘯,還有一口一口噴出的白乎乎哈氣,讓他束手無策,偶爾在他的準星里會出現一絲黑漆漆的光亮,讓他耀眼的無法瞄準。他時常聽老獵手說,騰格里蒼狼有神力,神奇得讓你無法靠近它,手指顫抖,無法扣動扳機,弄不好會引火燒身,勇氣一般和低下的人是遇不到蒼狼的,即使碰到了也會倒霉,或引來一場殺戮和血腥。

那天,阿爾貝克確實碰到了青鬃公狼,他看見公狼在雪地里拖著毛茸茸的尾巴,甩著一地長鬃長毛,不停地在林中“嘩,嘩”的驚跑。在阿爾貝克眼里像劃過一道閃電一樣,一瞬間就不見了蹤影,在公狼的背后閃出一道銀灰色光澤,從枝丫縫里透出,一眨一眨的耀眼。

阿爾貝克一直在提防公狼的突然襲擊,他端著火槍一直瞄準“嗷——嗷”嗥叫的前方。即使瞄準了,他也沒有勇氣放一槍一彈,在公狼“嘩,嘩”掠過的瞬間,他毫無把握,也毫無目標,他只看見的是公狼一股呼咧咧的影子,還有一股綠光與他猶豫的眼神相映。

他發現公狼根本沒有注意后面的動靜,好像從前方的某一處嗅到了什么,狼爪踩踏枝丫和苔蘚的聲音越來越尖嘯,在呼呼的風中漸漸的隱約起來,他感覺公狼離自己越來越遠,沒有剛才那么朝著自己逼近了。公狼已經摸準目標,拖著黑茸茸的尾巴向前飛馳,林空里偶爾噴出一股一股的哈氣,風中傳來了公狼的一股騷腥味。

阿爾貝克怕他的馬群與飛馳的公狼在路途相遇,讓它亂撕一頓,或嗅到捕殺母狼獵手的蹤跡。

他迅速端著锃亮的火槍,從林中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徑直的往前奔去。他想一直循著公狼發出的腥氣味,摸清自己馬群的去向緊追不放。

公狼在瘋狂奔跑的同時,從風中釋放出一股氣味,他認定,公狼已經嗅到了那一家獵手的氣味,它從密密麻麻的樹林里嗅到煙氣熏熏的火槍,嗅到了他撲哧撲哧抽著鷹翅骨煙鍋的味道。

他已經猜到了捕殺母狼的獵手,他從公狼馳去的方向和認定的小徑,猜測到捕殺母狼的那個獵手就是他的侄子庫爾。他知道,庫爾的槍法并不高明,平時游手好閑,喜歡酗酒,孤零零的騎著馬去山上偷獵,他的秉性是莽撞對待山林,槍口撞到什么打什么。

庫爾根本就不是青鬃公狼的對手,這一下公狼非把庫爾咬死不可,也許連端槍的機會都沒有。也許那天紅鬃母狼奔跑的筋疲力盡,無意識的撞到他的槍口下。他沒有那么大的本領去征服母狼,也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獵死母狼。

他已經無能為力了,他遠遠跟不上公狼奔跑的速度,公狼把他甩的老遠老遠的,那股呼咧咧的從風中傳出的氣味嗅不到了,那一口一口噴出的哈氣也不見了。

他心急如火,又不停地加快奔跑的速度,好像整個前方都是黑壓壓的一片。突然,他眼前一黑,腳下打了一個深深的趔趄,不慎一頭撞在一棵大樹上,腦袋嗡嗡作響。他一頭栽倒在樹下亂紛紛的枝丫岔里,差點暈了過去,又使出渾身的勁才慢慢地爬起來。他是想救救被公狼嗅出的侄子,想方設法轉移公狼的目標。

他的頭腦有點暈暈沉沉的感覺,從肩胛上取下锃亮的火槍,迅速點燃火捻,向公狼飛馳的方向扣動了扳機,“轟”的一聲槍響,青煙從黑洞洞的槍口噴出,山林里震出了“轟——轟”的回聲。那匹青鬃公狼毫無反應,也聽不到“嗷——嗷”的長嘯。

阿爾貝克幾乎無招可使了,又填上了火藥,裝上子彈,從密密麻麻的森林里又轟了一槍,公狼依然毫無反應。他意識到,公狼已經找到了庫爾,在他的眼前好像有血淋淋的一幕,也許庫爾早被公狼咬斷了喉嚨,殷紅的鮮血直噴皚皚雪地,也許被公狼撕開了他的腹部,露出黏糊糊的腸胃,被公狼一塊一塊的吞掉,吸盡了渾身的鮮血,吃盡了一身的紅肉,只留下白瘆瘆的骨頭渣滓。

突然,從密密麻麻的林中發出了刺耳的聲音,那個冥冥中的聲音來自公狼奔跑的方向,令他膽戰,豎起耳朵聆聽著怔了怔,才發現那兩聲是大角鹿的嘶鳴,有點沙啞的感覺。阿爾貝克認定,在公狼奔跑的途中撞上了一頭公鹿,是公狼咬斷公鹿喉嚨的嘶啞聲,他從風中嗅到一股血腥氣和肚糞味。

他心里的一塊石頭落地,他侄子悄無聲息的躲過了公狼的廝殺,也幸免了一場殺戮。林中撞上公狼口的公鹿也許倒在血泊中,他從風中聽到公鹿呼哧呼哧的聲音,那是公狼死死咬住公鹿喉嚨發出的嘶啞聲,還有一股鮮血直噴枝丫和雪地的聲音。

剛才,阿爾貝克放槍的時候,捏了一把汗,也暗自驚嚇了一陣,那兩槍噼噼啪啪的響聲一旦發出,公狼會發瘋的轉身向后,會發瘋的向他撲來。

槍響的時候,公狼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也許公狼離公鹿很近,沒有顧上后面迸出的槍聲,還有從風中傳來的熏熏煙氣味。在“砰,砰”打出的槍響中,公狼已經撕咬住公鹿不肯放生,不然公狼肯定會被轟轟的槍聲驚跑,或隨時隨地轉身向他反撲。

從林中傳來了公鹿“呦——呦”的沙啞的嘶鳴,這兩聲嘶叫在風中隱約而又脆弱。他發現,這是大角鹿最后垂死掙扎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弱。

他沒有再敢靠近公狼一步,他再沒有什么法子去保護嘶鳴的公鹿。他知道,再不能隨意轉移方向,不然公狼吞食完公鹿的肉,只剩下白瘆瘆的骨頭,將目標對準煙氣熏熏的背后。公狼的下一個目標并不是庫爾,而是背后支著锃亮火槍的他。公狼隨時從風中辨別出他的氣味或槍口噴出的火藥味,而公狼多少天來的令它發瘋的怨氣和仇恨在公鹿身上發泄了。公狼至少有點知足,至少不會像剛才那樣瘋狂奔跑,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發瘋尋找捕殺母狼的那個獵手。也許它和公鹿經歷了一場殊死的搏斗。

公狼吞食了血淋淋的鹿肉,吸完公鹿渾身的血腥后,它的野性會削減一半,最后吞食完白瘆瘆的骨肢,又拖著毛茸茸的尾巴向他逼近。

他謹慎的整了整槍,不停地轉移和隱匿著自己的行蹤,又轉向西面的林中飛奔。

公狼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他和他的侄子庫爾,他再沒有勇氣和十足的把握獵殺公狼了,除非在這山林里突然冒出一群大角鹿和巖羊來,悄無聲息的撞到公狼口下,它才會放棄一路追擊的目標。

他太熟悉這匹青鬃公狼了,它野性十足,比老獵手還要狡猾。他知道,公狼還是等待下一次機會,要么狠狠的廝殺一頓他和鄰居的羊群,要么繼續搜尋廝殺母狼的那個獵手。

他一直不停地向西走著,偶爾從林中傳來了“嗷——嗷”的幾聲長嘯,他認定,公狼已經遠離廝殺公鹿的那個地方,風中沒有任何氣味可嗅,它已經轉移了目標,拖著毛茸茸的尾巴,低垂著頭向另一座山崗飛馳。它沒有再去尋找捕殺同類的那個獵手,也沒有朝他開槍的方向逼近,嗥叫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在呼呼的風中隱約起來,像翻過好多山岡似的漸漸的遠去。

青鬃公狼已經在山林里闖蕩了十幾年,如今它好像失去了昔日的雄風,白森森的獠牙好像沒有那么鋒利,眼神也沒有那么猙獰了。它失去紅鬃母狼足足有五年了,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利齒已近掉了好幾顆,蒼鬃蒼毛里沒有那股強烈的火氣。

青鬃公狼與阿爾貝克敵視了十幾年,他一直在尋找捕殺公狼的機會,可無法用锃亮的準星對準它黑茸茸的胸口,那一股閃著火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所有的目擊者。它是騰格里的蒼狼,是圖爾巴斯山中最勇猛的公狼,之所以每次讓青鬃公狼從他的槍口底下溜掉,或手指麻木無法扣動扳機,在它蒼鬃蒼毛里隱藏著一股天籟的神力,在方圓幾十公里的雪地里,在呼啦啦的風中嗖嗖飄起,一般的獵手是無法靠近和下手的。

這兩年公狼的那股雄風銳氣減弱了許多,像吹咧的風慢慢減低了速度,它的那股兇猛和強勁也減弱了,似乎失去紅鬃母狼后,一直孤零零的在山林中尋食咆哮。它沒有昔日的那股“嘩,嘩”驚跑的猛烈勁頭,像失去母親的狼崽孤苦伶仃的熬著。

從風中傳來了兩聲公狼“嗷——嗷”的嗥叫,從密密麻麻的林中噴出了白乎乎的哈氣,它兇猛的氣息比以前減弱了一半,那一股一股噴出的哈氣越來越弱,好像沒有十足的底氣一樣,野性也失去了一半。

紅鬃母狼比起青鬃公狼強勁勇猛,多半的時候是紅鬃母狼下手捕獵,公狼助母狼一臂之力。紅鬃母狼除了產仔養崽以外,它還充當公狼和群狼的急先鋒。紅鬃母狼被那個獵手捕殺后,那一群虎視眈眈的群狼也失散了,好像沒有帶頭捕食的引領者,失去了群狼昔日的虎虎威風。

圖爾巴斯山林空蕩蕩的,那一群饑餓發瘋的禿鷲整天順著山勢不停地盤旋,像旋風似的撲棱棱地飛上高空,又撲棱棱的落到銀白的山岡上,翅膀落地的聲音比石子還沉。

青鬃公狼并沒有紅鬃母狼那么有銳氣,統領群狼繼續捕獵是不大可能,它有氣無力的“嗷——嗷”的長嘯著,削去了呼嘯山林的那股狂妄勁,威震不了狼群。不像紅鬃母狼一聲長嘯,把森林里所有的群狼引來,讓獵物心驚膽戰,無路可逃,連兩只腳的獵手也束手無策,讓羽毛蒼白的禿鷲和雄風的白頭雕,也感到在森林里有股呼咧咧的殺氣。它們那股火辣辣的像焚燒的火氣,讓周圍的獵手膽戰心驚,不由自主的防御起自己的畜群。紅鬃母狼的那股統領勁,加上公狼像火焰一樣猛烈強勁的蒼鬃,讓整個圖爾巴斯山不得安寧。

青鬃公狼一直在山林中不停地嗥叫著,風中的那股騷腥氣沒有以前那么猛烈,仰天長嘯的聲音越來越弱。這一次,他沒有與公狼敵對,更沒有勇氣與公狼挑釁,像被截了犄角的公鹿在山林里莽撞著。

這一次,他只是挎著膛里沒有子彈的火槍,無精打采的在林中闖蕩。他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懼怕公狼縱身跳出來向他反撲,他自己都覺得體力不支了,失去昔日的那股猛勁。好像從樹林里跳出一只狐貍,都無法應付的感覺。

山林里沒有太多的大角鹿和巖羊可獵,獵手們的營生就是紅紅火火的酗酒,把自己灌成醉醺醺的酒鬼,又騎著馬在空蕩蕩的山林里逛一逛,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摸不聽使喚的銹氣獵槍。阿爾貝克覺著,自己那桿似青煙熏黑的銹跡火槍,沒有以前那么靈巧,扳機和槍管生銹了,裝不上火藥,上不了子彈,連打個撲棱棱的山雞都不中用了。

他的老對手青鬃公狼不停地在山林里咆哮,好像沒有嗅到一絲血腥氣和糞味。它一天到晚的“嗷——嗷”的發出長嘯,徑直的在山林里尋食,發瘋似的尋找母狼的勁頭沒了,偶爾從乳白色尖嘴噴出一股微弱的白氣。青鬃公狼已經削去了以前的那股廝殺狂,只是碰碰運氣撞到順口的死尸充充饑罷了。

青鬃公狼根本沒有尋找正在發情使性的母狼,即使周圍有孤零零的母狼,它也無動于衷。失去了紅鬃母狼后,它野性十足的狂勁減少了一半,好像沒有情欲和野性去尋找其它母狼。有一匹母狼瘋狂的向它調情嗥叫,青鬃公狼沒有任何反應,它只是偶爾嗥叫一兩次,像故意躲避那匹母狼的挑釁。

青鬃公狼靜靜的臥在洞穴里一動也不動,連眼皮都沒有眨巴一下,聽著一聲接一聲有氣無力的嗥叫,不怕一桿桿黑洞洞的槍口瞄準著它,一股股青煙和火藥味直噴它的洞穴。它只怕一匹匹母狼在大雪中饑餓發瘋,撕開洞穴撲咬它,撕碎它的長鬃長毛,撕破它乳白色尖嘴唇挑釁,好像一直在大雪中等待什么,等待紅鬃母狼那股強烈的腥氣和騷情勁,好像在守著母狼和它共同建巢時的那股貞潔。

阿爾貝克又一次挎著空洞洞的火槍,向密密麻麻的山林走去,腳下滑轆轆的,一不謹慎打了一個趔趄,零零落落的雪花遮掩了他前方的視線。青鬃公狼一直臥在巢穴里不肯出行,那一聲聲發瘋的嗥叫也觸動不了它,洞穴周圍死寂一般,只有土爾貝克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還有腳板踩雪的咯吱聲。

阿爾貝克沒有以前那么謹慎,不會像以前那么懼怕青鬃公狼縱身反撲,他反而大搖大擺的向公狼的洞穴走近,想看看老對手死寂一般的沉默,看看它臥在洞穴里,呼哧呼哧噴出白露露哈氣的樣子。

他沒有被山林里“嗷,嗷”的嗥叫聲怔住,而是憑著強勁內力,徑直的往前走去。肩胛上挎的那桿不聽使喚和膛里沒有子彈的火槍,即使公狼和母狼猛然反撲和撕咬,他也束手無策,無能為力。只能速速點燃干枯的火捻,冒出一絲微微青煙,嚇唬嚇唬公狼和母狼罷了。他和青鬃公狼一樣,實在沒有氣力回擊那些狼的挑釁。

山林中又“嗷——嗷”的傳來了公狼和母狼的嗥叫,從呼呼的風中不時的傳來一股臊腥氣。母狼和公狼的威力遠不及從前,像火焰一樣呼呼燃起,又像冷颼颼的寒氣撲滅,失去了昔日的那股雄風氣。土爾貝克再也不怕母狼的那股火辣辣的從風里傳來的氣味,那一聲接一聲的長嘯聲奈何不了他,他只是縱身挎起臟兮兮的火槍,徑直的像青鬃公狼的洞穴走去,他眼前只有皚皚的雪霽,和密密麻麻的狼蹤。

他沒有心思去打狼蹤,和那么多公狼和母狼周旋毫無意義,他肩胛上的銹氣火槍只能當棍子用,甚至連一根有勁的棍子都不如,他只是和嗥叫的母狼一樣等待雪止,把前方的路看清,再真真切切的看一次青鬃公狼。

他從心理上敬畏著青鬃公狼,只有這只蒼鬃蒼毛的公狼才配當他的對手,也許它已經進入冬眠似的狀態,靜臥在洞穴里,用毛茸茸的前爪托著下巴,一刻也不停地喘著粗氣。他的直覺促使他,不停地加快步伐,徑直的往前走動,也許青鬃公狼猛然斷氣身亡,它微微泛出綠光的眼睛不再圓睜了。

他不斷地向公狼的洞穴靠近,寬廣的皚皚雪地還是走不完。突然,在前方的山林里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狼蹤,被零零落落的雪片覆沒,那是青鬃公狼的爪印,好像在皚皚的雪中踉蹌了幾下,沒有多少氣力一樣,它只顧鉆進黑壓壓的洞穴里,沒有顧得上其它母狼的騷情,給他的感覺是,青鬃公狼好像冬眠了。

阿爾貝克拭著眼角里的雪花,仔細打量著前面的路。突然,他在一棵大樹下發現了一處洞穴,被參差不齊的枝條封著的黑魆魆洞口,那是青鬃公狼的巢穴。他止住了腳步,拿出隨身攜帶的望遠鏡細細觀察,鏡頭里出現了黑魆魆的洞口,洞里有公狼落在地上的蒼鬃蒼毛,毛茸茸的爪子托著乳白色下巴,口里不住的吐著白露露的唾沫。青鬃公狼紋絲不動的臥在巢穴里,眼睛里泛出那股強烈的綠綠光氣。

青鬃公狼毛茸茸的身體里散發著一股熱乎乎的氣味,像冬眠似的死死的凝望著洞口,土爾貝克沒有久留,他怕其它母狼和公狼來襲擊,怕無中生有的挑釁起青鬃公狼,他不住的喘了一口長氣,打著驚天的噴嚏從巢穴前離開。

阿爾貝克從皮被里爬起來后,才發現那匹青鬃公狼已經奄奄一息,有氣無力了。他眼睜睜看著拖在地上的蒼鬃蒼毛,心里無限的惆悵和憂慮。公狼眼里的縷縷光氣已經慢慢退去,出現了一絲暗淡的光澤。它不住的吐著白露露唾沫,卷曲著四肢趴在支鍋石旁,嗚咽著發出吱吱的聲音。

帳篷外發出“嗷,嗷”的陣陣嗥叫,從風中呼咧咧的傳來,那是山林里幾匹母狼在挑釁青鬃公狼,像是虎視眈眈的圍攻他蒼黑的帳篷,在降至的大雪里咆哮。阿爾貝克知道,饑餓的群狼既在發瘋的尋食怒吼,也在紛亂的尋找青鬃公狼,呼著一口一口的白露露哈氣胡轉悠。這是圖爾巴斯山林秋后降至的一場大雪,橙黃而蒼涼的季節瞬間降臨,泛紅的葉子刷刷落地。他再也無招可使把青鬃公狼拖出去,那呼呼傳出白氣的乳白咧嘴,伸出毛茸茸的舌苔,吐出黏糊糊的白沫,又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阿爾貝克的妻子一直埋怨他,不像有野氣的獵手那么精干,膽小的不像爺兒們,連公狼的毫毛都未敢動一指頭。

那匹青鬃公狼突然仰起毛茸茸的頭顱,“嗷——嗷”發出兩聲長嘯,像呼啦啦的風在林空中發出呼嘯,又張著乳白色尖嘴噴出一口白氣,吱吱的發出微弱的聲音。外面的嗥叫一次又一次的傳來,風中也嗅到了一股狼的腥臊味。

他死死地盯著吱吱發出聲響的青鬃公狼,又默默的等待著大雪停止,心里有一股悶悶的惆悵。他知道,再不搬遷離開這里,饑餓發瘋的狼群在不斷的向他逼近,每嗥叫一次就像逼近一步似的,在他猶豫的心里像針一根一根扎進。

阿爾貝克和妻子決定提前離開秋窩子,他來不及把帳篷卷起來挪到冬窩子,也不忍心在呼呼吹咧的風里,把奄奄一息的公狼拋在冰天雪地里。他的老對手公狼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也恐難熬過這一場猛烈的大雪,更不會經不起妻子的嘮叨和埋怨,對奄奄一息的公狼下手。只要他抖動一下公狼的蒼鬃蒼毛,它會一口氣都呼不出來就斷氣身亡。

他不想在公狼有氣無力的時候對它下手,也不想背負獵死蒼狼的罵名和罪孽,讓它在黑漆漆的帳篷里度過秋后寒氣逼人的那一刻。

阿爾貝克和妻子馱著零碎東西向冬窩子搬遷,只留下了空蕩蕩的帳篷和孤零零的公狼。在他們離開秋窩子的那一刻,青鬃公狼又“嗷——嗷”的長嘯了兩聲,是仰著頭顱呼哧呼哧發出的,又一口一口的噴出了白氣,然后有氣無力的閉上了乳白色尖嘴。群狼的嗥叫聲越來越大,那個嗆鼻的臊腥氣越來越濃,好像彌漫著整個山林和秋營地的那個山岡。

圖爾巴斯山林中又刮起呼啦啦的風,一場猛烈的大雪紛紛落下,又覆蓋了橙黃的草地。他和妻子馱著鼓鼓囊囊的東西不停地向冬營地趕路,背后又“嗷,嗷”的傳來群狼的嗥叫,在風中聽得真真切切,好像所有的公狼和母狼都在仰天長嘯。

那一群孤弱無助的群狼饑餓發瘋,失去了它們獨當一面的急先鋒,失去了一次次廝殺獵物的天賜良機,那刺耳摧心的嗥叫,傳遍了整個山林和秋營地。

“呦——呦”的傳來了公鹿的嘶鳴,那兩聲嘶叫是迎著群狼撕裂的嗥叫而來的,是迎著一股呼啦啦的風吹來,還有一股冷颼颼的血腥氣。幾只羽毛紛亂的白頭雕“嗚——嗚”的發出了尖嘯,像旋風似的順著山勢飛行。白頭雕紅外線似的血紅眼睛里射出了一絲血線,彎曲的啄嗅到了空中傳來的血腥氣,它們預示到血肉橫飛的時刻就要到來,它們饑餓得要發瘋,在空中撲棱棱的飛行著,劍一樣的目光盯著群狼嗥叫的那座山岡。

那群饑餓瘋狂的公狼和母狼有救了,它們的目標不是奄奄一息的青鬃公狼,而是“呦,呦”嘶鳴的大角鹿,公狼和母狼再饑餓發瘋,也不至于吞食自己的同類,這是它們的天性所在。

它們早就盯上了舉著光閃閃犄角的公鹿,從呼嘯和飛行的白頭雕中嗅到了一股氣味,從它們血紅的眼線中看到了公鹿乳白色窩腋,窺視著公鹿強烈噴出的一股股哈氣。公狼和母狼循著公鹿的嘶鳴聲,一步一步向公鹿的臥地逼近。大角鹿也聽到群狼“嗷,嗷“的嗥叫后,不停地向駐扎帳篷的那個山岡邁進。大角鹿已經嗅到了人氣和熏熏的煙味,好像在冥冥著尋求保護一樣,,也慢慢依偎在帳篷和畜群的周圍。

青鬃公狼“嗷——嗷”的又從風中發出了兩聲長嘯,從帳篷中噴出一股白乎乎的長氣,又吱吱的叫著悄無聲息。公鹿聽到青鬃公狼的嗥叫后,轉身踩蹄向另一座山崗驚跑,好像故意引開了嗥叫的狼群。

他再沒有聽到青鬃公狼的嗥叫,他猜測,公狼發出了最后兩聲長嘯,咧開乳白色尖嘴,最后吁了一口白露露的長氣,吱吱了兩聲就斷氣身亡了。

阿爾貝克欣喜的是他的馬群從中脫身,擔憂的是大角鹿被群狼死死的纏住,群狼饑餓發瘋到極點了,它們不廝殺大角鹿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也填補不了饑餓的肚囊。公鹿身上那股熱乎乎的氣味和白頭雕的尖嘯,母狼和公狼已經無法忍受了,饑餓使它們變得更加瘋狂和殘忍,讓公鹿無法躲避。

狼群又“嗷,嗷”的開始嗥叫,好像離帳篷越來越近,嗥叫的聲音越來越大,風呼啦啦的吹起,公鹿“呦,呦”嘶鳴的聲音隱約起來,也聽不到踩蹄聲。阿爾貝克猜測,公鹿已經轉移了臥地,風中嗅不到那股強烈的氣味,也許它們慢慢的潛伏在那幾棵蒼黑的大樹底下,屏住呼吸隱蔽了起來。

公狼和母狼在不停地尋找大角鹿,從呼啦啦的風中突然失去了公鹿的嗅覺,那股熱乎乎的血腥氣又嗅不到了。它們看見禿鷲和白頭雕一直循著山勢在盤旋,從劍一樣的血紅眼線里慢慢消失,丟失了大角鹿。

那幾頭嘶鳴的大角鹿跟蹤著他們,踩著他們搬遷的足跡一直追蹤到冬營地,在那個密密麻麻的林子里隱蔽了起來,它們好像有意跟蹤阿爾貝克,尋求冬營地的熏熏煙氣和槍聲,尋求牧羊犬汪汪的吠叫,馬群的嘶鳴和驚天的響鼻聲,使饑餓瘋狂的公狼和母狼無法接近它們。

大角鹿已經轉移了密密麻麻的蹄印,把嘶鳴的聲音隱藏在冬營地的那片樹林里。群狼還是不停地發出“嗷,嗷”的嗥叫,在貝克的心里像針一根一根扎進。

大雪降落了幾天幾夜后才停止,圖爾巴斯山林的各個山口被大雪封住了,在寧靜的冬營地和山岡上聽不到公鹿的嘶鳴,狼群“嗷,嗷”的嗥叫一一遠去,好像不在那個秋營地的孤零零的山岡上,風呼啦啦吹著皚皚的雪地。

阿爾貝克依然扛著膛里沒有子彈和火藥的槍,向那座孤零零的山岡走去。他一眼望穿的是皚皚大雪中傲立的帳篷,被呼啦啦的風“咯吱吱,咯吱吱”搖著。也聽不到青鬃公狼的嗥叫,腳下濕漉漉的打著趔趄,雪被“咯吱,咯吱”的踩響。這是圖爾巴斯山峰秋后的一場大雪,狼群停止了所有的殺戮和血腥,聽不到它們的一絲嗥叫,也聽不到公鹿“呦,呦”的嘶鳴,禿鷲和白頭雕不再空中飛旋。在此時此刻,他感到心在滴血,力在衰竭,腳下“咯吱,咯吱”踩響的雪更加脆亮,風呼啦啦吹起,雪唰唰的從樹上掉落。

他一步一步向帳篷走近,帳篷左右撕爛后被風呼呼搖曳。他知道,這是公狼和母狼為御寒和躲避獵手,從帳篷里進進出出時被撕爛的,襤褸的褐子被風呼啦呼啦吹起。

他欣起門簾走近帳篷,一眼望見的是青鬃公狼被風呼呼吹起的蒼鬃蒼毛,它死氣沉沉的僵直的爬在支鍋石旁,撕裂著乳白色嘴唇,伸出毛茸茸而又紅潤的舌頭,用前爪托著厚厚的下巴,圓睜著血紅的眼睛死了。

帳篷里有群狼的爪印,是千百次進進出出的蹤跡,群狼沒有動青鬃公狼的一根毫毛,它們只是在躲避獵手,拖著黑茸茸的尾巴,離開了那座孤零零的山岡,又低著頭向另一座山崗尋食去了。

被撕爛的帳篷洞孔里掛著狼的鬃毛,地上有密密麻麻的狼蹤。

他眼前一亮,出現了一片盎然的生機,一絲絲余暉從帳篷的洞孔里透入,他眼前仿佛印出青鬃公狼的串串蹤跡,和被枝條封住的絲絲縷縷的巢穴,里面好像有吱吱發出聲音的狼崽,好像有那匹青鬃公狼撕裂著白瘆瘆的獠牙,循著公鹿的嘶鳴聲仰天長嘯。

阿爾貝克在帳篷前深深的打了一個趔趄,轉身徑直的往冬營地走去,背后突然傳來了公鹿“呦——呦”的長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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