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川西的崇山峻嶺中,四姑娘山堪稱“中國戶外運動的天堂”,一年四季吸引著戶外運動愛好者。五一期間,一支6人業余登山隊深入到四姑娘山腹地,在向二峰進發的中途,3人因高反而下撤,其余3人登頂成功。不過,下撤途中風雪肆虐,一名隊友身受重傷,當地馬夫、向導和山民實施緊急救援,醫護人員從民航飛機上拆掉了9個座位,才將躺在擔架上的傷者送回家鄉……
川西堪稱“中國旅游的天堂”,這里既有峻峭的雪山、湍急的大河與莊嚴的寺廟,也有郁郁蔥蔥的森林、鮮花盛開的草甸和風格獨特的村寨。正因為如此,大批驢友才集結川西,或徒步登山,或結草露營,用心靈去感受這里的一切,并將自己的經歷分享給親朋好友。
五一期間,我們一行6人分別從合肥、西安、蘇州三地飛赴成都,結伴去攀登四姑娘山二峰。在登峰和下撤途中發生的故事,讓人久久難以忘懷。雖然從內心來講,我并不想把隊友受傷的消息公之于眾,但因為我們的登山經歷對后來者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斟酌再三之后,還是寫成了這篇手記。
1、成都→巴郎山埡口→貓鼻梁→日隆
海拔4487米的巴郎山埡口已在雪線以上,放眼看去,細長彎曲的山路像蛇一樣盤在雪山的腰部,這個畫面很有沖擊力。
4月26日中午,我和隊友在成都雙流機場集合。6人中,我和3個女隊友來自安徽淮南,另外2名男隊友——非凡來自西安,青椒來自蘇州,都是我在網上召集的。經過簡短交談,我們乘坐事先聯系好的越野車前往日隆鎮。
在出發的幾天前,我把這次登山所需要的裝備發到了討論組。但集合的這天檢查裝備,卻發現20歲的小伙子青椒沒帶羽絨衣、魔術頭巾和防曬霜,26歲的姑娘小陸新買的登山鞋不防滑。這兩位都是初次登山的菜驢,對裝備沒有深刻的認識,熱情有余,經驗不足。于是我勻給青椒一件上衣,把自己的冰爪給了小陸,權作彌補。
四姑娘山位于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小金縣與汶川縣的交界處,離成都市245公里。在這里,四座山峰一字排開,聳立在長坪溝和海子溝旁,海拔分別為6250米(幺妹峰)、5355米(三峰)、5279米(二峰)、5038米(大峰)。四姑娘山雄峻挺拔、山體陡峭、冰雪覆蓋,山麓森林茂密、綠草如茵,清澈的溪流潺潺不絕,被譽為“東方的阿爾卑斯”。
我們這次沖頂二峰,是從日隆鎮海子溝口起步,全程大約24公里,上升高度為2100米。一上一下,總共需要兩天時間:第一天晚上到大本營宿營,第二天凌晨沖頂,并在當天返回日隆。大本營到峰頂的路段,需要重點注意的是預防滑墜,防凍傷或曬傷。沖頂要求隊員無高反,有較強的體能。就登山難度來講,二峰線路屬于強驢攀登雪山的訓練線路,但對一般驢友來說,難度確實很大。
從成都到日隆,一般需要5個小時,但由于汶川地震后,附近的部分公路尚未恢復,致使我們足足走了7個小時。到達巴郎山埡口時,藏族司機納瓦停車讓我們下來照相。或許是因為海拔上升過快,非凡、海天和Y等隊友都有一點高反,太陽穴出現疼痛癥狀,懨懨地不想動彈。海拔4487米的巴郎山埡口已在雪線以上,放眼看去,細長彎曲的山路像蛇一樣盤在雪山的腰部,這個畫面很有沖擊力。看到幾個隊員無精打采的樣子,我們不敢多停留,拍個合影就上車了。
貓鼻梁可以遠眺四姑娘山全貌,但我們經過時并沒有下車,一路抵達日隆鎮。
2、日隆→海子溝口→鍋莊坪→保護站→大本營
我們一行人順利到達二峰大本營,住在那座著名的簡易房子里。房子里有一溜木板床,床上簡單地鋪了一層防潮墊,就著我們自帶的睡袋,就成了休憩場所。
從日隆到二峰大本營,可徒步也可騎馬。為節省體力,我們最終選擇了騎馬。馬匹是向導小胡給我們安排好的,6匹坐騎供隊員乘坐,2匹馱馬搭載裝備。第二天上午,在景區管理處每人交納了150元的資源費,辦好進山手續后,我們便跨鞍上馬,“踢踏、踢踏”地進入了海子溝。
進了溝口不久,上到一個平臺,平臺上有幾個藏族小孩推銷喂馬的炒蠶豆,10元錢能買一小袋。隊伍中的馬匹見到炒蠶豆都大口享用,只有Y的坐騎不屑一顧。這家伙看起來心情不好,這也給后面將要發生的事故埋下了隱患。
這個時候,我們每個人的心情都還是輕松愉快的,對登頂二峰充滿了信心。途中,我們還輪流唱起了拿手歌曲,藏族馬夫五阿哥興之所至,也給我們獻上了一首高亢嘹亮的藏族民歌。在鍋莊坪、保護站等地,我們數次下馬,擺弄姿勢照相。
來之前我就對大家說,這次我們要把川西之旅變成文藝范兒的旅行,要拍出美照,羨煞留在家里的驢友,所以幾個美驢都帶上了花花綠綠的衣服和裙子。
下午4點,我們一行人順利到達二峰大本營,住在那座著名的簡易房子里。房子里有一溜木板床,床上簡單地鋪了一層防潮墊,加上我們自帶的睡袋,就成了休憩場所。大本營四周一片積雪,放下行李,我們迫不及待去山崗上拍照。
此時,西安來的非凡高反已經比較嚴重了。大本營海拔4200米,在抵達大本營的最后一段路,大家一起下馬步行的時候,他的臉色就不太好看,還出現了頭痛和嘔吐的癥狀。他躺在小屋里的木板床上,輾轉反側。
晚上,非凡數次嘔吐。吃晚飯時我端了一點蘿卜湯給他,他難過地搖搖頭,說:“隊長,我好難受,要死的感覺。”我摸了他的額頭,沒有發燒,就笑著說:“你死不了,下到低海拔你照樣活蹦亂跳。”我對高反有些經驗,只要沒有感冒引起的各種腫脹,或者其他并發癥,下到海拔3500米以下,就一點事都沒有了,所以不必過分擔心。
為了養精蓄銳,大家在晚上8點就開始睡覺,我強迫自己入睡,很快就睡著了。不過中間有幾次被凍醒。最難受的是起來小解——在這里,夜里起來小解真是要命,冷得發抖,鉆回睡袋后很久都捂不熱。
3、大本營→好漢坡→平臺→埡口→頂峰→大本營
上午9點半,在起風之前,我們終于登頂了!當天登頂的共有8個人,大家在頂峰相聚,臉上都流露出疲憊而又自豪的神情,擠擠巴巴地坐在頂峰上。endprint
凌晨2點起床,吃飯打尖,3:15分動身登山。非凡已經被折磨得沒體力了,他躺在床上等我們。我們5個配好裝備,跟著向導小胡和另一個向導,向四姑娘山出發。之所以請兩個向導,就是為了防備中途有人下撤,能夠兵分兩路。
果然,走了不久,Y和海天就下撤了。Y有輕微的高反,出發時嘴唇是紫的,海天走了一段,她們倆似乎都堅持不了,但是海天不愿占用一個向導的名額而拖累能沖頂的人,就和Y一起下撤。剩下我、青椒和小陸繼續攀登。
由此看來,用3個向導應該比較科學。如果有一個向導能跟著海天走一段再下撤,她就沒有遺憾了。
我知道,對于一般驢友來說,登四姑娘山的二峰挺難,但我真沒想到會這么難。開始時就是不停地走路,在頭燈的引導下,順著雪山小徑慢慢往上爬,過程乏善可陳。等到大家都累得不行了,向導說才過了三分之一呢。我問,埡口快到了嗎?向導說,平臺還沒到呢,埡口還早著呢。這讓大家有一種喪失信心的感覺。關鍵是途中有幾個危險路段,稍有不慎,就會滑墜到山坡下。勞累與艱險,就像一對孿生兄弟如影隨形。不過,我是懷有信念的——我一定要登上二峰,拍到最精美的照片,所以即便有千難萬苦,我也絕不下撤。
就這樣走走停停,我們喘著粗氣上到了平臺。上平臺之前的那一小段路最危險:坡度大約有75度,雪深路滑,能夠支撐我們的,除了雙腳,就只有一支細細的登山杖。在75度的雪地斜坡上,要保證雙腳抓牢地面,還要提供充足的前進蹬力,是一件十分費勁的事。當我們終于攀登到平臺上,大家一言不發,紛紛癱倒。
能到達平臺的驢友寥寥無幾。出發時,來自四面八方的隊伍熙熙攘攘,據說有四十多人,然而到達平臺的只有十幾個。其實很多人下撤不是因為體力,而是因為意志和決心不夠。
到達平臺后,天光大亮,太陽出來了,壯美的雪山風光呈現在我們面前。天是那么的藍,云是那么的白,雪是那么的純凈,空氣是那么的透明——眼前的一切,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這樣的美景,讓人感覺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怪不得前輩們說,絕美的風景往往出在絕境,真的一點兒也不假。
在平臺稍事休息,我們繼續前行。青椒一聲不吭,始終走在最前邊。我和小陸不時停下來喝水或者吃點巧克力什么的,卻一直不見青椒補充能量。這孩子,牛一樣耐受。但由于他沒帶魔術頭巾,無法擋住直射在臉上的強烈的紫外線,他被曬傷了,但他自己還沒有感覺。我提醒他抹一點我的防曬霜,他也沒回應。接著,我讓向導小胡重點照顧小陸,小胡很盡心,幾乎是攙著她走完雪深的路段。
時間走到上午8:40,在我們體能接近極限的時候,埡口到了。
在埡口緩了口氣,我們幾人繼續沖頂。這個埡口離頂峰只有300米了,但在這300米的距離里,完全找不到路,景區管理處架設的鋼絲繩被雪掩埋了大半,我們只能摸索著前進。這里的氧氣只有山下的三分之二,我們把沖鋒衣、水壺、登山杖扔在雪地上,輕裝前進。
此時,天氣突變,頂峰云遮霧罩,能見度很低。剛上埡口時,我們還能看到挺拔峻峭的幺妹峰,現在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很后悔當時沒有及時拍下照片。在埡口拍幺妹峰,角度不是很好,而現在連角度都沒有了,更不要說追求一張美片了。
如果說在登上埡口之前是五步一歇,那么現在嚴重到一步一歇。幸運的是,上午9點半,在起風之前,我們終于登頂了!加上其他隊伍的隊員,當天登頂的共有8個人,5女3男,在頂峰相聚,大家的臉上都流露出疲憊而又自豪的神情。由于頂峰很小,8個人擠擠巴巴地坐著,剛好把峰頂坐滿,向導們就只能站著。
在頂峰只待了10多分鐘,我們就開始下撤。由于天氣突變,大雪紛飛,風像刀子一樣呼呼地刮著。據說,這樣的風力能把體重100公斤的大漢吹下懸崖!
小胡告訴我們,通常情況下,在下午1點半還沒有登頂的話,向導就不再往上帶人了,因為二峰在下午的氣象條件很差,不是大雪就是大風。而今天,大雪和大風都讓我們趕上了。
下山用時4小時,由于體力耗盡,實在不想再走,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雪地上蜷縮著滑下來的,小陸不斷地問向導:“怎么還沒到?”問得我都急了。我說你不要問,只管往前走。雖然現在你看起來一步也走不動了,但是如果需要,你還能連續走幾個小時!其實,人的潛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這次登二峰,我有了重要的收獲,或者更確切地說,可稱為領悟——只要人的精神不垮,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二峰我能上,火焰山我也能上。
但是,更嚴峻的考驗還在后面。
4、大本營→無名谷地→日隆
我們騎了不到一個小時,快到一個無名谷地時,突然看見前面的Y和小陸騎的兩匹馬受驚了,飛快地往前跑,接著就聽見Y“啊”地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
我們回到大本營,看到人去屋空。其他隊的驢友早就回鎮上了,海天也陪高反嚴重的非凡回到了日隆,只留下Y在等我們。我把自己放倒在床板上,一點也不想動。
大本營的廚房里只有稀飯。Y給我們盛了飯,夾了榨菜,把筷子遞到我們手里,我們雖然很累,但好歹喝了碗稀飯來補充能量。休息半小時后,便決定騎馬返程。此時,我下半身是潮濕的,太渴望泡個溫泉,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覺。
騎了不到一個小時,快到一個無名谷地時,我們突然看見前面的Y和小陸騎的兩匹馬受驚了,飛快地往前跑,接著就聽見Y“啊”地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而小陸盡管使勁兒勒住自己馬韁,但根本就勒不住自己的坐騎,只得一路緊追馬兒。只見那馬飛身越過谷底,又躍上一座山梁,不見了蹤影。
壞了,要出事!
我和青椒趕緊上前,只見Y躺在山坡上,一動不動,臉色慘白。問她哪兒疼,說是腰疼。我和青椒試著扶她坐起來,但是她疼得叫我們趕緊放手。雪在猛烈地下,這里是風口,氣溫極低。我趕緊脫下沖鋒衣蓋在Y身上。
馬夫去追小陸了,他們回來之后,我發現小陸沒事,才松了一口氣。我對馬夫說,Y的腰受傷了,你趕緊找人弄一副擔架抬她下山。馬夫說:“我們輪流背她下山不行嗎?”我說:“她的腰可能傷到骨頭了,不能背。”于是,馬夫騎上馬,飛快地向大本營方向奔去。endprint
我意識到,這下麻煩大了。這個地方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手機也沒有信號。最重要的是,下山找救援要3個小時,救援的人上山又需要3個小時。6個小時下來,凍也把人凍死了。Y躺在潮濕的地上,極易失溫。我和青椒不斷踏步都冷得受不了,更別說躺在地上的Y了。忽然間,我們感到死神像一塊巨大的陰云,越逼越近。
小陸提醒馱馬上有我們的睡袋,我便讓其他馬夫把睡袋解下來,給Y套了2床,我和青椒各裹了一床,才感覺稍微好一點。
此時,我突然想起了四姑娘山景區管理處——這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進山交資源費的時候,我和他們簽過協議,協議上有電話號碼。
但不幸的是,電話打不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越來越暗。我想到了最壞的結果——無人救援,需要我們隊員、馬夫和向導自己扎擔架,齊心協力抬傷員下山。我和青椒、小陸體力已快透支,但如果必須抬的話,我們也要堅持扛住,絕不能任由傷員在這兒失溫。
好在馬夫很快喊來了七、八個采藥人。雖然下著大雪,仍有山民在深山里采蟲草、菌菇。一聽馬夫招呼,大家二話不說,放下手里的活計就來幫忙。
大家迅速用兩根粗一點的樹棍做主杠,用幾根登山杖做橫杠,扎起一副簡易擔架。然后把Y連同睡袋綁在擔架上,抬起來就往山下走。我們騎馬跟在后面。后來我問馬夫,這些出力的人給錢了沒有,馬夫說,給啥錢啊,都是鄉親。這讓我很感動,這里的山民真是淳樸啊!
3個小時后,我們到達海子溝口,海天和非凡早已經租了一輛面包車在那兒等著,迅速將Y送到鎮急救中心,但急救中心醫療設備不足,于是又用救護車把Y拉到縣醫院拍片。經檢查,確認是第一節脊椎骨骨裂,需要臥床靜養兩個月。萬幸的是,Y沒傷到大腦和神經。
第二天早上7點半,我們開會決定:副隊長海天帶著非凡、青椒、小陸繼續按預定的行程前進,去丹巴、牛背山、海螺溝。我留下來看護Y并等待Y的親屬飛過來;協調馬夫對Y的賠償;聯系保險公司將Y送回家。
日隆鎮長坪村白海螺客棧,我在這里多待了2天。Y的親屬很快飛過來,保險公司也定了傷員回家的飛機航班。困難的是協調馬夫對Y的賠償。馬夫沒牽好馬,他是有責任的。可是他家里經濟條件很差,掙幾個辛苦錢很不容易,而且他及時地組織了救援,這兩天又噓寒問暖,沒有任何逃避責任的意思。協調他的賠償,是件困難的事,更是個良心活兒。Y的親屬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她也不忍心多要對方的錢,反而還給了馬夫的老母親幾百塊錢,老人家沒要。最后,大家商定了一個雙方都基本滿意的賠償數額。
由于出發前,我們都買了美亞“神州行”保險,所以美亞接到我們電話報案以后,便打電話給縣醫院,向急診醫生和隨行的馬夫做了調查,拷貝了診斷書等材料,很快做出了理賠決定:派兩個醫護人員、一輛救護車將Y從日隆送往成都機場,并在民航飛機上拆了9個座位,將擔架抬上飛機直飛合肥。合肥方面安排了救護車和兩名醫護人員把傷者從合肥新橋機場送到家。
等一切都安排好,我就告別了Y,繼續我的行程,去往牛背山,用我僅有時間在牛背山待了一個早晨,但就在這個早晨,我看到了難得一見的云海——那如同仙境、美輪美奐的景色,肯定是上天對我多天勞累的最好獎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