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外二首)

吳治由

春天的大風，沿著清水江的胸膛

匍匐前進

瓦檐上的落葉和茅草

飛揚起來

塵土遮住了通向小鎮的黃土路

就在那漫天沙塵之中

穿著滌卡布衣服，腳蹬解放鞋的父親

騎著一輛半舊的永久牌自行車

滿面紅光，沖出來

當時，我無法把

自行車，殺豬匠，和大耳朵聯系起來

接著，自行車上出現了

穿著兩條白褲邊運動服的姐姐

梳三七分的哥哥

等輪到我時，我那過長的褲管

被鏈條一把卡住

然后是1994年隆冬

母親氣息羸弱地蜷縮在一家人的淚光中

惟獨父親還騎著那輛

年老體衰的自行車

沖開漫天風雪，飛馳在路上

午后的陽光

午后的陽光下，瓦檐低垂

流線的影子壓在滿院子的麥芒上

竹篙響過，成群的鳥雀

一哄而散

這時候，奶奶從門洞里

摸摸索索出來，腳下的速度

像是誤把白天走成了夜晚

她安詳地坐在一片金色光芒中

把裹頭一圈一圈

取下來，又一圈一圈裹上去

把綁腿一圈一圈

取下來，又一圈一圈纏回去

時光，就這樣

一慢再慢

慢過了在麥芒上無聲走動的太陽

像一列老式的牛鼻子火車

載著這個老態龍鐘的老太婆

回到民國初年

回到自己舉國動蕩

又如掉進了蜜罐子的少女時代

穿行在點線面中間

一個人，或一群人，以匍匐的姿勢

穿行在一座城市

由鋼筋水泥連接而成的點線面之間

光芒照耀，影子紛紛站出來

指路牌佇立在城市的叢林中

糾正忙亂和腳步，氣喘吁吁的生活

交叉的河流，在暗中獨自涌動

卻不曾被發現

我像熱愛一縷破曉的陽光那樣愛你

我愛有你居住的小城，老照片中

光彩暗淡的老街，隊列整齊的樹木

嶄新的樓宇，擠進汽車、音樂

小販、人群的街市，跳健身舞的廣場

晚風吹過公園，神秘的河流……

穿行在光影綽約的城市叢林之中

像一個突然患上失語癥者

內心在掙扎，憋得兩腮通紅

可在嘴上，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