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菩
(作者原名林俊敏,知名網絡作家,著有《邊戎》《東海屠》《陸海巨宦》《唐騎》《山海經密碼》等)

網絡文學的寫作,是以平等心態進行的服務型寫作,它是一個為讀者造夢的過程,網絡作者們并不要求在舊有的文學框架中,去尋求文藝理論標準下的文學性,他們所追求的是與目標讀者進行順暢的溝通。而這種順暢溝通,也正是他們得以征服讀者的最大秘密。
現代嚴肅小說的閱讀人群,其核心團體是新文化運動所產生的大學生,以及受其影響的周邊人群。這個人群從文化知識的掌握上來看,可以視為整個國民的“精英階層”,但到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隨著教育的普及,新成長起來的人群在90年代成年,這個時代剛好與網絡的出現基本同步,已經有了獨立思考力的他們開始敢于去要求與自己的趣味匹配的一切娛樂——包括小說。同時,他們開始擁有能夠為自己發出聲音的平臺,即網絡。
他們不但喜歡閱讀,而且通過購買行為來支持自己喜歡的作者,用市場數據來完成對作者的創作引導。尤其在網絡出現之后,即便是一個個在個體上微不足道的平民意見,也涓涓細流匯成大河,大眾閱讀團體的聲音日漸變大,精英閱讀群體的壟斷性地位被打破。現代小說所建立起來的評價體系,開始在小說市場上被大眾化的閱讀趣味所解構。作者不再通過第三方,而是利用網絡與讀者直接溝通的形勢變成主流。
讀者群體和閱讀機制的變化在這個過程中呈現了巨大的威力。在這個轉變中,一部分嚴肅文學的作者仍然習慣于過去與讀者隔著編輯、雜志或出版社的舊機制,面對已經大眾化了的讀者以及新的閱讀機制,他們無從掌握。他們所熟悉的仍然是嚴肅文學圈子中的標準,凡未完成轉身適應新形勢者,多失去其與當代大眾讀者直接溝通的能力。
相反,網絡寫手由一開始就直接面對讀者。新形勢對他們來說如魚得水,因此他們對讀者的認識非常深刻。大多數成功的網絡寫手都自覺地盯準了自己的目標群體,他們非常清楚自己讀者的年齡層、學力狀況、性別與趣味所在。成熟的網絡名家都會在這個基礎上進行自覺的服務性寫作。
網絡文學的創作萌芽于上世紀90年代,井噴于新千年。如果說,當代嚴肅文學的作者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那么網絡寫手們從一開始即翻滾于地面的泥漿當中。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作者們立意很高,但常常不接地氣,相反,翻滾于泥漿中的網絡寫手卻能在網上擁有超高人氣。
這種超高人氣是怎么來的?
在與多位網文名家的交換意見之后,筆者發現,他們賴以保持人氣的創作理念的關鍵,便在于與讀者保持順暢的溝通。只有保持溝通順暢,才能吸引讀者,才能留住讀者,才能讓讀者變成鐵桿。溝通順暢,是網絡的必要條件,是網文寫手“成神”的門檻。
“你要讓讀者追隨你,你就必須先讓讀者聽得懂你說的話。”著名網絡寫手陳風笑總結說,“我們創作的目的不在于讓作品永垂不朽,而在于擁有讀者,擁有很多讀者,擁有越來越多的讀者!”
而要擁有讀者,就要滿足讀者的需求,要為讀者服務。近代以來,嚴肅文學的作者,通常是以導師、啟蒙者出現的。他們進行小說創作的目的,在于啟蒙、教育、引導或自我表達。但是時代已經改變,網文作者非常清楚,他們與讀者溝通的目的,再不在于去啟蒙讀者,而在于去服務讀者。
“現在哪個讀者需要你一個作者來啟蒙?”有“驚悚女王”之稱的網絡作家紅娘子說:“在網絡上,誰也沒有資格對其他人耳提面命。”
因此,凡是不能以對等姿態面對讀者,而抱懷啟蒙這類溝通目的的作者,幾乎無一例外地必遭滑鐵盧。
《道德經》說:“欲取之,必先予之。”網文作者都很明白這一點,他們總是會設法滿足讀者,以期取得讀者的支持。
網絡文學并不像嚴肅文學那樣強調作品的意義與內涵,它是文學與商業緊密結合的產物,網文作者和讀者的溝通,其核心是滿足植根于人心與人性的那種對文本娛樂的渴望。要滿足讀者的渴望。
在價值觀上,和嚴肅文學企圖啟蒙讀者不同,網絡文學是要求作者向讀者靠攏——而不是反過來讓讀者向作者靠攏。主動向讀者靠攏是順風而呼,聲非加疾而聞者彰;企圖要讓讀者來適應作者是逆水行舟,用力雖大但收效甚微。
在敘事上,網絡文學的敘事風格雖然百家爭鳴,但有一條是必要的,那就是得戮力保證自己的行文能讓讀者可以接受,像卡夫卡、意識流之類讀起來晦澀難懂的敘事手法最先被閱讀市場拋棄,那種過分糾結于敘事技巧的,比如《百年孤獨》式開頭,雖也曾紅火過一陣,但最終也被網絡扔進歷史縫隙。最后能在網文界存活下來的老手,其敘述無不以生動、活潑見著,語言生活化,講述故事可以波瀾起伏,但不是為技巧而技巧,他們以與讀者溝通順暢為己任,而并不為追求寫作手法的創新而延誤閱讀,更不會意義先行,因為故事性與趣味性是網絡文學的立基所在。
在與讀者的關系上,網文作者則已經自覺地放棄所謂的“引導”與“啟蒙”,放棄那種“導師式”的自我定位,而將自己與讀者的關系,定位為彼此平等的關系,甚至將自己定位在“服務者”的位置上,從這個意義上講,網絡小說的作者真正是其閱讀群體的“公仆”。